午后的天空,灰蒙蒙的。
中山王元略的大军和成景俊的奇袭兵已经出发了好几个时辰了。待他们出城后,陈庆之全面接管了城中的布防,他听取成景俊和元略的意见,派出所有能支配的兵力,与胡龙牙一起加强了守备。
除了这些站在城墙的士兵,城中基本就余下萧综、朱异等几员将领及他们的侍卫了。当然,陈庆之担心的是出城大军的安危,他和胡龙牙一起守在西门的门楼内,时刻等待着前方来的消息,时不时往城外来路上看一眼。
这时,一个探马从外面回来了,直奔城门而来。陈庆之正从城墙上往下张望,看见了,便向他喊道:“前方战事如何?”
那探马抬头对着陈庆之一拱手,道:“小人急欲向殿下报告,将军勿怪!”说话时,座下的快马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直穿过城门门洞,跑上城中官道,向萧综的官邸跑去。
陈庆之本要喊住那探马,打听一下元略他们的情况,结果那探马一溜烟跑掉了,心想:算了,我还是去豫章王那儿探探情况吧。他转身对刚走出门楼来的胡龙牙道:“胡将军,劳烦你在这儿值守,我先去殿下那里看看。”
胡龙牙道:“将军尽管去,有末将在此,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什么”
胡龙牙话未说完,就听南门那边传来战鼓声。那是有敌入侵的信号。
胡龙牙和陈庆之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冲出去,沿着城墙向城南跑去。拔腿跑时,胡龙牙还不忘这里的守军,回头喊了一句:“全军注意戒备!”
陈庆之和胡龙牙来到南门楼上往下看,下面黑压压的全是魏军士兵。这次他们已经占据了整个城外的空地,并开始实施攻城作业了。为了避免与梁军主力冲突,这些人轻装骑行,远远地绕行,快速地来到这里。他们显然没有带什么重型的攻城器械,将马匹留在远处,在城前组成盾甲方阵,中间夹杂着许多弓箭手,透过盾牌的缝隙不停向城墙上射箭,来压制守城士兵。另一部分人则手持软绳制成的钩梯,朝城墙上甩,打算用那个玩意儿爬上墙来。另有十几个壮汉背负盾牌,手举火把,向城门方向直奔过来。
梁军几位军主见陈庆之和胡龙牙到了,忙上来拜见。陈庆之道:“尽你们所能,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守住此城。”
“诺!”几位军主都各自分散,自顾自己的人马去守城了。
陈庆之叫了一个士兵,让他立即奔去萧综官邸汇报。
“看来被中山王说中了,敌人避实击虚,抓个空档来偷袭!”胡龙牙道。
陈庆之点点头:“而且对方预料到西门防守会比较严密,故意来偷袭南门。”现在他感觉肩上的担子很重。
城下箭羽不住地射上来,由于陈庆之靠城墙太近,要不是一名士兵拉了陈庆之一把,他险些被射中。那士兵给了陈庆之一块盾牌,让他自己举着。陈庆之脸吓得苍白,缩头缩脑地躲在盾牌后面,两脚只打战。
有几个魏军顺着绳钩梯爬了上来,探头探脑地爬上城墙来。陈庆之连忙去拔腰上的佩剑,无奈手抖得厉害,一时拔不出来。身后一个梁军幢主大喊道:“刺!”早有几十个梁兵操着超长型的长枪冲上前来,分管着各段城墙,几枪连刺,魏兵们身上中枪,又抓握不牢墙沿,惨叫着跌落下城墙,估计是摔死了。然后那幢主又大喝道:“断!”便又有十几名士兵上前,手持着拐刃枪,三下五下便将钩梯勾断,随着数声惨叫,钩梯整个掉到了城外空地上。紧接着,城墙上又有数个钩梯架上来,那几个手持超长枪和拐刃枪的梁兵,在城楼上左右来回跑着,毁了一个又一个的钩梯。
陈庆之抽出佩剑,举着盾牌,退到众人的后面。
那幢主再次断喝道:“弓箭手!”城楼上原本持普通短戟的梁兵立即丢下短戟,取出背负着的强弓和箭袋,在盾牌手们的掩护下,列成一队。队前一个队主,喊道:“上弦!”弓箭手们便一齐左手持弓,右手支上箭羽,斜指着前方的天空。队主又喊:“射!”于是箭羽纷纷离弦,象秋天的雁行一样飞上半空,横着一字队形,向城下的魏军落去。箭羽落处,正是那巨大的盾甲方阵。“秋雁”落处,总有数支羽箭穿过盾甲的空隙射进来,其中便有数人应弦而倒,或死或伤。倒下之人留下的空位就会被立即填补,然后用盾牌防护好。随着队主的再次呼喝,又一排箭羽落下。
其他城墙上也一样的情形,梁军士兵努力用拐刃枪和弓箭手压制着不断涌上来的魏军攻城士兵。城上面看来暂时无碍,陈庆之便留下胡龙牙在这时,自己走下城楼去查看周围情况。
城门那儿,那十几条壮汉已经将城门点燃了。一个梁军军主正在指挥许多士兵提来水将城门泼湿,火就渐渐熄灭了。那些壮汉见无法烧掉城门,又在外面开始用刀斧之类的兵刃破坏城门。城门太厚,一时难以破开。
但很快魏军便想到了一个新办法,另有一波魏军扛着一个大家伙朝城门来了。这个大家伙是由很多长柄的刀、斧、钺、戟之类的兵器扎成的。到了城门下,他们都肩扛着它,随着一个队主的口令,一下一下,用力撞向城门。队伍的后面还有很多士兵举着盾牌,掩护这些人。
那大家伙被众人抬着,用力地推着,一次次地撞向城门,发出震慑人心的巨响。撞击过后,在城门上留下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孔洞。
梁军士兵们搬来很多杂物、鹿角及塞门刀车之类的东西,将它们堆积在城门入口处,完完全全堵住城门的通道,并在这些杂物面前,排列出一队弓箭手,一队榔头队。所谓塞门刀车,就是一种可以推着走的双轮车,车头有数排尖刀。
这时,萧综、朱异等人也来了。萧综看见陈庆之在城门这边,站在一排举榔头的大兵后面,一身戎装,左手举盾,右手提剑,样子有些滑稽,便向他走过去,问道:“庆之,情况如何?”
陈庆之回过头来,脸色惨白,道:“将士们正在奋力御敌。”声音有些发涩。
萧综故作镇定,一脸正色地道:“那将军在做什么?”
“我”陈庆之发现自己好象什么都没做。
朱异见陈庆之那一副脓包相,心中乐不可支,插嘴道:“说得对,陈将军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是全权负责城防的吗?
还不快去上面坐镇指挥,跑来跑去的,象什么样!”
陈庆之虽然很讨厌他,但一听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将士们见不到主将,则军心无主啊。
他向萧综一抱拳,急急往楼上面赶。
这时城门已经被撞得剧烈摇晃起来,眼看着城门随时就会倒下来,敌人随时会冲进来。朱异一看情况不对,连忙转头轻轻地对萧综道:“殿下,眼看城门将破,这里不是呆人的地方。不如我率从人带您走东门出去吧!”
萧综道:“笑话!未分胜负就打算逃,教将士们怎么看小王啊?”
朱异道:“末将说错话了。末将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危罢了。既如此,不如由末将带人负责保护殿下,去府衙内暂避。府衙墙高门厚,不能轻易被攻破,离东门北门也近些。”
萧综微微点头:“暂时如此吧。”
于是,朱异在前面开路,萧综在一伙侍卫的簇拥下远远离开了战场。陈庆之当然没有听到他们后面的话,他三步并两步,重回到了门楼上。
门楼上,还是和刚才一样,战士们正在奋力抵御着敌人无止无尽地冲击。门楼的墙上,木窗上,廊柱上都扎满了无数支箭,已经有十数个梁兵倒在了地上。那个幢主的手臂上也中了一箭了,血透过衣服渗了出来,他宛自挥舞手中的剑,指挥若定。
这时又有几个魏兵爬上城墙来,其中一人正要挥刀砍向旁边一个正与人撕斗而无暇顾及他的梁兵,陈庆之一看眼到,忘了害怕,飞快冲上,一剑刺在魏兵肩上。劲道太大,魏兵立足不稳,喊叫着,连人带剑倒撞下城墙去。
胡龙牙正与敌人厮杀,回头见陈庆之在,便喊道:“擂鼓!”
陈庆之一听,回头看去,发现楼角那边确实有一架大鼓。刚才从西门跑来时,鼓声隆隆,振奋人心,现在鼓前则只有数具尸体倒着,并无人敲鼓。
陈庆之猫着腰朝大鼓跑过去,发现那面盾牌还依然死死抓在自己手上,跑过来这几步,又增加了几支箭在上面。来到大鼓前,他丢掉盾牌,推开两个死人,从他们手中取出鼓槌,直起身体,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敲了起来,咚——咚——。鼓声雄壮,震彻心肺。将士们一听更加奋不顾死,勇猛拒敌了。
陈庆之咬着牙,双手用力,不停地击打鼓面,手已经酸麻了。他不知道这样要坚持多久,不知道会不会和脚下那几人一样被乱箭射死,死了会不会还要被朱异那混蛋嘲笑。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可这时,很奇怪地,魏军突然鸣金收兵了。
在梁军的防线随时可能全线崩溃的时候,他们居然撤退了。他们很迅速地跑回到一箭之地开外,然后慢慢收缩队伍,有秩序地离开了战场。战场上留下无数具尸体、箭支和毁坏的攻城用具。
陈庆之还在没头没脑地敲着,一个士兵上来扯了他一把,他一回头,看到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放下鼓槌,走到已经站在城墙边的胡龙牙身边,向前方望去。渐渐昏黑的远方,魏军正慢慢隐入夜幕中。
陈庆之高兴地道:“敌人撤退了,太好了。”
士兵们开始兴奋地欢呼起来。
胡龙牙只是一脸的疑惑。无端端地,魏军怎么就撤退了呢?
正自纳闷之时,有士兵来向陈庆之报告,说西门有一支步骑混合的兵马举着火把,迅速向城门这边过来。
陈庆之与胡龙牙连忙跑去西门。
这时,天已完全黑了。陈庆之跑到西门门楼上,让人点上火把,向下面的城门照去,只见那支步骑混合的人马已到了城下,队前一员小将抬头向上面喊道:“快放我等梁军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