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灰的阁楼,黑暗而寂静,乱糟糟的满是时光所遗留下的痕迹,两具互相依偎着的干尸静静的倚靠着立柱,不声不响,早已沉寂在这漫长的时光漩涡之中。一人一猫相顾无言,认真的阅读着那手中老旧的书页,在那里,记载着一个神秘而古远的真相——一个让人扼腕叹息的可悲真相……
“……行尸走肉,或许我该用这一个婶婶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语来形容自己,是啊,如今的我,本就是一具行尸。哪里会有不吃不喝却依旧不死不病之人,我早已不再是人……自从那日激动的学习起那人的功法之后,我便不再是人……后悔,呵呵……这个词对我来说是多么的奢侈,我根本不配,亲手葬送了所有人的是我,若不是我,那人也不会来到这里,若不是我,谁都不会死……每每这样想时,我都捅自己几下,鲜血粘稠,腥臭难闻,它们汩汩的从我体内流出,湿嗒嗒的滴落在这污秽的阁楼上,却又无法让我死去,我悲哀的抱着凯瑟琳日益枯萎的身躯,心乱如麻……恨,我恨!”
“既然死亡已不再可怕,我又何必再躲藏在这里,呵呵…真是可耻的家伙,我记下最后一笔,决意明天将要离开这心碎的阁楼,去找到那罪魁祸首,要么他死,要么我死,我们终会有一人离开,怎样的结果对我来说……都是解脱……解脱……”
深沉的笔触,一下子将两人拉回了那片时空,他们仿佛能够看到在这幽暗的阁楼上,一个狼狈不堪满身污秽的少年,抱着怀中那早已枯萎的恋人尸首,麻木的写下这些文字的情景。仿佛能够看到当他落笔时那抹丑陋却又带着轻松的笑容,仿佛能够看到他温柔的将少女尸首轻轻放平,然后安静的弯着腰向后一步一步悄声退去,如同害怕惊扰恋人睡梦的情景,那种忧伤的画面让西尔维斯不由的眼眶湿润……
这不知何时的惨剧另西尔维斯心中大痛,他大口的呼吸着,感同身受一般,他将眼睛移向一旁,看着那阁楼上打翻的木箱沉默不语,滚落一地的食物腐朽不堪,如同焦炭,早已无法分辨它们到底是何种食物。他看着这些腐朽肮脏的东西只觉心头更加难受,因为他明白就是这些此时看来恶心难耐的食物或许在当时就是支撑着一个少女的性命与另一个少年的希望的宝贵物品,这沉重的念头压得他喘不过气,另他不愿细想。
“你没事吧?”怀中的小黑猫深沉的问道,温柔的话语在这幽暗的阁楼中轻轻颤动着,西尔维斯沉默不语,只是轻轻的眨动着眼睛,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偷偷的将眼角的泪水抹去。“没,没什么,我们看看后面还有什么吧。”他转过头来,瞳孔之中泛着泪光,他颤抖着双手,将那陈旧的书页继续往后翻去。
又是大片的污血,看那模样,似乎是有人试图擦拭,但那人盲目的举措根本无济于事,只是徒劳的让这不多的书页更增几分污秽,污秽的令人难以阅读。
西尔维斯皱着眉头,耐心的向后翻着,直翻过剩下不多的一半书页,才终于又找到了能够辨识的文字,古老而粗鄙的文字显示着那少年并未死去,而结果却并不是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其实当他们看到这阁楼上的两具干尸时便已经猜到了结果,但即便如此,一人一猫心中却还是存在着一份希冀,渺小的希冀,希望这悲伤的一切能够有着一个美满的结局。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会明白。我心情混乱了几天,几次想提笔书写,却又无法静下心来,那是因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想看的……”污秽的书页上这般写着,西尔维斯心下疑惑,赶忙继续翻过那脏兮兮的书页,看向下一页,下一页上记录着许多文字,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从那少年形似跳跃的笔触之中可以清楚的读出当时他落笔时的兴奋。
“大家活过来了!对,活过来了!当我离开这安静的如同一切都停止的狭小空间,落下地面时,我发现原本血迹斑斑满地尸首的情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走廊,随风飘舞着的红色窗帘,如同我记忆中的那处走廊一样,没有发生一切的走廊……我愣住了,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事情,我轻手轻脚的向前走去,但每踏出一步都会弄脏地板,我局促的沿着墙角走着,生怕弄污了这地面,对,这地板能够弄得那么干净,肯定是那两位姐姐干的,莫妮卡与黛奥芬,只有这两个害羞的女仆姐姐才会如此认真的蹲下身来,细心的用棉布擦拭这贵重的地板,只有她们才能够擦得如此干净……”
“我这样想着,然后就看到了莫妮卡……她依旧穿着那身黑白相衬的女仆装,娇俏的模样另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她扎着标志性的两条马尾辫,正抱着一叠衣物轻轻走来,金色的阳光照耀在这走廊之中,将她那柔弱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美得另人心醉。我惊讶的张大了嘴,愕然的看着那越走越近的她,局促的不知如何是好,她走过了我的身边,甜甜的对着手忙脚乱的我笑了下,然后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直到来到一间房间门口后,才推门而入,消失在我错愕的目光之中。”
“我此时的心情无论是谁都能够明白吧,我狠狠的击打了自己一拳,将原本就未曾愈合的鼻梁又再次打歪,鲜血滴落在那光洁的地板上,我痛的捂住鼻子慢慢缩了起来,然后惊讶的发现我滴落在地板上那污秽的血液正慢慢的浸润到地板之中,再仔细看去之时已是消失不见。此时的我只能用震惊形容。”
“这是梦吗?我想应该是,但为什么在梦中的我又会如此疼痛,我这样问着自己,鼻梁的污血滴答滴答的滴落在地面,然后在我注视之下一点一点的被地板所吸收,这种疼痛不是梦境,这是真实的?是真实的?!还是真实的!我不敢相信,无法相信……却又希望这些都是真的……”
“隔壁又传来开门声,我错愕的望向那里,看到莫妮卡真优雅的关上那扇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是如此美丽,她也看到了我,但似乎并没有被我狼狈的行径所惊到,只是淡淡的对我笑了下,如同她时常挂在脸上那矜持而美丽的笑容,便向着另一方悄然离开了,留下了错愕搞不清状况的我,还停在原地。”
“我张大着嘴,听着外面被风吹动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那是白杨树的声音,北边的森林有着一片美丽的森林,小时候我总是与凯瑟琳一起去那里游玩,对……凯瑟琳……莫妮卡姐姐活了,那凯瑟琳呢?!我激动的站起身来,向着窗外望去,但这一望,却看到了让我无法相信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那窗外的白杨木不见了?为什么这里平白的多了一条河,还是如此宽广的河?我站在窗头,死死的盯着那侧斜方的河流,河流很宽敞,水流却并不急,粼粼的波光反射着那金色的璀璨夕阳,俨然一副适合游泳的模样,但此时的我根本不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想知道,那白杨树林去了哪里?那满载着我回忆的树林去了哪里?!”
“当我正疑惑的想着这些事情时,那繁花似锦的庭院之中传来了清脆的人声,我转头看去,然后视线再也离不开了……凯瑟琳,我的天使,哦,神灵啊,你还活着……我失声痛哭,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恐打搅了她的欢笑声。”
“她依旧是那样美丽,纯白的连衣裙是那样优雅而高贵,白皙的脸庞因为运动而泛着红晕,充满朝气,她轻轻的挽着略显凌乱的发髻,然后对着身后笑着喊道,我记不得她喊的是什么,因为那时的我已经因为震惊无法思考,我想,我看到了自己……”
“我揉了揉眼睛,错愕的望着那从她身后走来的少年,那……那不是我吗?没有错,那就是我啊,穿着随意,卷着裤腿,背着块木板,嘻嘻笑着,那就是我!对!这个模样我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就是我!那是我……那,我又是谁?”
“我低着头,错愕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两只手满是伤痕,开裂处还凝结着暗沉的血块,早已不复当年的样子,他是波尔,那……我又是谁?他是波尔……那么,我又是谁?我这样胡乱的想着,连他们说了些什么也记不清。此时此刻的我根本无从思考……”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又活过来了?”西尔维斯同样错愕不已,他不敢相信的与黑猫对视了一眼,从同伴的目光之中,读到了一样的疑惑。古旧的书页之中密密麻麻的写着那看似激动的文字,用力的笔触与随处可见的涂抹,都可看出当年少年写下这些时的激动心情。
“是不是他产生幻觉了?当人受到巨大打击时,很容易产生幻觉,这部分幻觉就是为了不让心灵崩溃而自动出现的,他是不是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黑猫耳朵微微颤抖着,温柔的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不知道,不用瞎猜了,这里还有内容,我们继续看下去。”西尔维斯指了指又找到的一处内容。
“……几天时间,我都犹如一个游魂般在这生活了九年的大宅之中飘荡着,失魂落魄……看着熟悉的房间,熟悉的走廊,熟悉的壁橱与熟悉的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都是那样清晰与温暖,让我不禁潸然泪下,为什么……我亲手杀死了他们,他们又为何还活着。我哭泣着看着他们,但这些死在我手中的人们却依旧那样温和的对着我微笑,和善的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笑容很温暖,很温暖,但却让我感到一阵刺痛,犹如嘲讽。”
“我发了疯般的逃离,生怕再看到他们的笑容,为什么我杀死了他们,他们却还对着我笑?”书页之中画着一个大大的疑问号,显示着少年当时心头的疑惑。
西尔维斯翻向下一页,认真的读着:“几天时间,我在这宅邸之中偷偷躲藏着,窥视着。宅中的一切都恢复了当年的模样,一样的结构一样的人,还有一样的话语,唯一不同的却是窗外的风景,我觉得这一定是自己产生的幻觉,当每当我回到那阴暗的阁楼时,看到凯瑟琳干瘦的尸体之时,却又对这种幻觉产生了一些希冀……这是多么令人唾弃的感情啊!我唾弃自己,破坏了一切,却又依旧充满希望,眼泪迷蒙着双眼,也迷蒙着我支离破碎的心。即便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我却依旧上瘾般想在旁边偷偷看着,偷偷观看着这些我过去曾经拥有,而又亲手毁灭的美丽。”
“他们看得到我,但却不会与我交流,我也不想与他们交流,每当看到他们和善的样子总是会让我想起当年用草叉亲手杀害他们的画面,这样的画面让我无法承受,几次之后我只会躲在一边,偷偷的打量这平静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罔如昨日,他们还活着,过着规律而美满的日子。认真的清扫,洗晒衣物,这些简简单单的事情却让我不住流泪,那时的我或许根本不曾想到过这平凡日子的可贵,那时的我却想着出外冒险,却不曾想着就是因为那一个念头而破坏了如今看来无比珍贵的幸福生活,唉……”
“我躲在墙角边的橱柜后头,偷偷的望向那长长的餐桌边,我知道自己不需要这样做,即使他们看到我也不会怎样,还会温柔的对我露出微笑,但我却还是这样做了,我紧紧的贴在墙边,唯恐自己污秽的身体会破坏了这美丽的画面。主人一家在吃饭,长长的餐桌另一头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他们是主人邀请的仆从,呵呵,园丁大叔没想到会如此拘谨,拘谨的连盘中多·汁的小牛排都叉不起来了,看的我直想偷笑,过去他可是总在我面前吹嘘的,却没想到原来还有如此紧张的一面。”
“他们柔声的说着日常的话语,伴着笑声,享受着这美味的晚餐,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娇美的身躯,她无论在哪里,都会是全场的重点,现在也是,她美丽的长发就这样柔顺的披着,不成规矩却又散发着迷人的气息,我看到她又嘟着嘴抱怨了,将盘中那切成丁的胡萝卜轻轻扫了出去,韦恩夫人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小公主俏皮的吐着舌头。啊,这美丽的画面,我真想永远留在这里,不管这些是假象也好,幻象也好……我珍惜能够看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
每一笔每一字,都散着幸福的陶醉感,可以看出那个叫做波尔的少年是如何沉浸在这份美满之中,那份快乐让西尔维斯不忍打断。他用大篇的文字记述着自己看到的,这豪宅中稀疏寻常的普通生活,笔触之中无不流露着深深的留恋。而他又用更多的文字去描写着那美丽少女的生活,每日的装扮每一个动作,一次蹙眉,一次跺脚,一次嘟嘴,都仔仔细细的记录着,生动详细。那小公主的模样跃然纸上。
“今天这宅中来了三个陌生人,嗯,三个陌生人。我很惊讶,过去几天下来我一直看到的都是过去熟悉的生活画面,所以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我内心中产生的幻象而已,直到这三个陌生人的到来才让我明白事情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这三个人十分显眼,嗯,真的十分显眼,即便是在三楼的窗口我依旧能清楚的看到庭院中他们走来时的模样,因为他们的头,实在是太大了。”
“大头?”西尔维斯错愕的呼出声来,他愣了愣,又连忙继续向下读去。
“我从没见过有人的头会如此巨大,看上去几乎占了身体的一半,那苍白的肌肤毫无血色,几近透明,这是一大二小,看上去似乎是一个父亲带着一对儿女,他们的模样十分不寻常,难怪他们走到何处都有人议论纷纷。我偷偷的躲在一旁,偷看主人夫妇与这三人的见面。”
“虽然许多话语我听不明白,但也可以从大家的议论中稍稍明白些意思,这三人是病人,那怪病的名字我记不得,只知道他们生病了,是啊,不是生病的话,又有谁会长着这样大的脑袋,又大又丑,看看他们头顶那稀疏的头发,简直就像是城里暗巷中奔跑的癞皮狗一般。”
“原来他们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来到这里,投奔我善良有名的主人,主人没有嫌弃他们丑陋的外貌,接纳了他们,真的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他们激动的哭了,是啊,换成我当年也是应该哭了吧,哦……好像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吧?嗯……记忆有些模糊,我记不太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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