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进门拉开电灯,雍澈便瞧见屋内陈设考究,窗明几净,一时大感惊讶,“石大哥,想不到你家这么立整,嫂夫人还真是贤惠啊!”
石步岩听了这话,未及落座便失神的咬开一瓶酒,咕嘟嘟喝了一大口,“老子是光棍,哪来的媳妇?我这么大的官,当然有下人打扫!”
石步岩为人随和到了为老不尊的地步,他要不说,雍澈几乎忘了他还是个中校军官。
秋丛笑问道:“石大哥,你今年得三十了吧,咋还不娶亲呢?”
石步岩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默默摊开酒菜,自嘲道:“我就一大土鳖,哪家有闺女敢嫁给我!”
雍澈晚上喝了不少酒水,此时正自尿急,自寻了茅房小解,回来时已见石步岩和秋丛两个东倒西歪的搂在一处喝酒。
“哥哥这名字改过…自己个儿改的…家里老爷子也是读书人,偏说什么‘讷于言敏于行’,原来的是不言不语的‘不言’,多难听!还取了个更难听的字号,叫‘应语’,这是到底让我咋地啊?”石步岩似乎醉的透了,开始调侃自己的名字。
秋丛嘟嘟囔囔的道:“‘春风似旧花犹笑,往事多遗石不言’好名字…可这‘应语’二字有啥出处吗?”
雍澈刚要接口,却听石步岩低吟道:
“望夫处,江悠悠。
化为石,不回头。
上头日日风复雨。
行人归来石应语…”
这首唐人旧作雍澈本是听过,可从石步岩口中诵出,却有一种莫名的感伤。
石步岩又道:“我家老爷子一语成谶…起个名字,呵呵,全言中了…”
雍澈倚在墙边,默默的看着这个外表不羁,内心柔软的汉子。
秋丛笑道:“令尊起的好!有学问!大哥你自己改的也好,步岩,引峪,有气势…有意境…”他对着酒瓶喝了一大口,“大哥你这样的人物…何愁找不到美眷!”
“甭消遣老子…说你…我看出来了,你个兔崽子别的不行,骗小姑娘肯定是把好手!”
“大哥你好眼力,可那是从前的事了…”秋丛打了个嗝,“不瞒大哥,我遇见个姑娘…正要正儿八经的处呢…”
“谁家姑娘这么倒霉…有照片没有?”
秋丛一脸坏笑,从怀中贴身的口袋拿出一张黑白照片。
雍澈不想再喝,这才站得远了,这会儿又不好意思凑过去瞧,只听石步岩笑道:“倒也标致…配得上你!来,喝!”
雍澈见这两人喝的太多,忙走近前去劝阻。他刚走到二人身后,便看见桌上的照片,登时浑身一颤。
那相片上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大妹雍池。她和秋丛只见过几次面,竟然将闺照都给了他!
秋丛先前不知雍澈回了屋,这时听见动静,回头瞧见他,赶忙将雍池的照片捂住,飞快的揣进怀里,嬉皮笑脸的道:“子澄,你看见了?”
“你说呢?”
石步岩以为他俩瞧上了同一个姑娘,还出来和稀泥,“你俩老实儿的啊…可不许因为一个姑娘伤了兄弟和气…雍澈,秋丛难得正经一回,你便让给他…哥哥我以后给你介绍医院的护士,不单长得俊…还能给你当帮手…哈哈哈…”
雍澈已不想在此多留片刻,紧走两步出了屋子,使劲将门甩上,一路跑回了家。
他好歹知道自己喝了酒,时辰又已晚了,翻墙进院后不便再去质问雍池,自顾自的回屋睡了觉,第二天一早起来,也不练功,便在院里堵着大妹妹。
雍泠出屋打水,见雍澈红着眼坐在院里,便玩笑道:“哟,雍少侠晚睡早起,大清早的在这坐着,练得是啥功啊?吸取天地精华呢啊?”
“别贫嘴,你去告诉雍池,叫她洗漱完来我屋,我有话问她!”雍澈说完,不理雍泠,径自回了屋里。
雍泠见哥哥脾气不对,只怕真有什么事,忙打了水回屋传话。雍澈直在房中直等了小半个钟头,仍不见雍池过来。他在房中来来回回,也不知踱步多少圈,终于按耐不住,正要推门再去叫,却见大妹雍池云鬓娇容,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
“老大,什么事一大早就叫人家啊?”
雍澈见她进了自己屋里也没个规矩,只是一手归拢着碎发,一手随意翻弄书案上的书籍,既不请安,更不瞧着自己,这便又来了脾气。“我跟你说雍池,我发现你是越长大越回去了,进屋不敲门,见人不问好,别忘了,你可是咱燕怡堂的长女,底下俩妹妹都瞧着你呢!”
“哟!我当什么大事,老大你一大清早哪里气不顺,就抓我当排气筒!”不得不说,雍池撒起娇来,确实楚楚动人,“我这头发还没梳好就来了,你就跟我说这事?大伯和爹爹都没说我,我们雍少侠雍少堂主倒开始挑妹妹们了!怎么着,我看真要是你袭了家业,是不是还得对我开香堂动家法啊?”
雍澈怒道:“雍池你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要真就这点事我能说你?你当我真没事做?”他斜眼瞧见雍泠雍溪两个趴在窗外偷看,转身一声喝退,又质问雍池道:“你最近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东西倒没少,就是零花钱总不够…”
“别跟我耍贫嘴!好,你想不起来,我便提醒提醒你,是不是丢了照片?”
雍池忽的一愣,直勾勾的看着雍澈,“哥,你知道什么了?”
雍澈看着眼前的妹妹,既熟悉又陌生,他俩多久没有好好说话了?又想起小时候兄妹四个一起玩耍,雍溪顽皮,雍泠内向,自己没有主意,倒是大妹妹雍池最为贴心懂事。念及此处,雍澈伸手抚着她的秀发,温言道:“小池,你年岁不小了,在老年间不让闺女读书,你这年岁也该出嫁了。”
雍池抬头看了雍澈一眼,又赶忙把头低下。
雍澈又柔声道:“我先前忙着考学,最近闲杂之事又多,对你们姊妹三个确实少了心思。这么着,头你毕业,我跟爹爹和三叔去说,帮你寻几个好人家,让你自己挑。”
“不!”雍池一把推开雍澈,“现在都什么年月了,我为啥不能自己去寻?亏了老大你还是大学生,怎么像老头子似的合计事?”
雍澈低头叹道:“我本以为你们三姊妹都读了书,个个知书达理,定能自择良婿,可那天我看见秋凌霜拿了你的相片,才知道你所择非人。”
“我又没答应他!”雍池激动道,“再说,秋丛是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你怎么能在背后说人家的不是!”
雍澈喟叹道:“凌霜的人品学识都是好的,不论作为同学抑或是朋友,那都是上上之选。可他年少轻佻,唯独不是佳偶之选。”
“怎么?非要像你和郭黑子似的,一天天老气横秋才好?”雍池跺了跺脚,跑向门边,“老大你太古板,太霸道了!”她不待雍澈再劝,已然跑出门去。
雍澈来不及叫住她,唯有长叹一声,走出房门,正巧遇见雍书出来吃早饭。他随口向雍澈问道:“一大清早的,跟小池咋呼啥呢?”
雍澈见了雍书,反倒说不出话来,只喏喏道:“没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