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可听过北郊的荒殿?”
“闹鬼的那个?”
“没错!”檀木脆响,说书先生双目圆睁,却刻意压低声音,“你们可知那儿又新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什么事?”台下听众迫不及待。
“湘妃娘娘显形啦!”
……
吴玉走出茶楼,本想离开了三年,来茶楼听听有什么最新消息,结果是这种无聊八卦。
斗篷勒得有点紧,她相当不喜欢这玩意儿,还是在陶源郡舒服自在。
天不亮,她拿着三年前皇上给她的令牌,畅通无阻地进入皇宫。这里的景色没有什么变化,人声却吵杂了许多,想来三年来入宫了不少美人。
前方传来宫女们说笑的声音,她索性转入角落,摸到第三块砖,压进,出现一个小门,她走进去后门自动合上,外面看不出半点端倪。
这不是专供皇家谋士走的通道,准确地说这是皇家避难暗道,也是皇宫最后的防线,里面布满陷阱,知道怎样避开的只有皇家谋士和皇上最信任的寥寥数人。
暗道很窄,所有地方都仅容一人通过,好在灯火通明,把道路照得十分清楚。
她不喜欢这样窄小的地方,把斗篷又松了些,才感觉好过一点。
满怀心事地走着走着,她猛然间发现自己迷路了。
也是,这里错综复杂,她当年才走了几遍就跑路了。唯一的办法是触动某个机关,自然会有人过来。但她第一天上班就迷路触发陷阱,怎么让她在同事面前抬得起头?
就这样绕了半个时辰,面前突然出现一人,披着黄斗篷,才到她胸口高。
她没忍住,咧开嘴角。
那人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往前走,她在后面跟着,不一会儿就走到目的地。
四张椅子分据一角,隔得最远的两张椅子上已经坐了人,看见他们走来,纷纷投来目光。
带路人坐下后,她也坐下。
前方是一面薄薄的墙,薄到可以透光,清晰地传入说话声。
“黄爱卿在陶源郡的作为劳苦功高,朕一定要好好嘉奖,众爱卿有什么建议?”
其乐融融地各抒己见。
吴玉忍住哈欠,昨晚睡得迟,还做了噩梦,上下眼皮直打架。
“黄大人年少有为,一直呆在陶源郡那偏远地区难免耽误前途,不如调回王都,派遣其他人接替黄大人去陶源郡。”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提议工部李大人。”
“吏部秦大人是极好人选。”
……
黄睿心里冷笑,一群嗅到腥味就扑上来的苍蝇。无奈他人微言轻,谢绝的话被其他人四两拨千斤,个个都是一副“黄大人未来前途无量”的“和善”模样。
皇上觉得有理,“确实该考虑个人选。”
众官一听有戏,连忙大肆鼓吹己方提议的人,听得皇上越发难以取舍,“陶源郡毕竟偏远,众爱卿提议的都是京官,怕难以适应。”
众人正欲辩驳,忽然一道清越的声音从皇上后方传来,“陛下无妨,若是让其他大人代替黄大人过去陶源郡,我也再跟去三年便是。”
所有人愣住。
三位谋士回眸。
皇上控制住转头的冲动,
朝堂上鸦雀无声。
陶源郡的奇迹,与其说是初出茅庐的黄睿,大家更偏向于相信出自皇家谋士朱雀之手。
这是何等的手段!
要是她也过去,新派往的官员不仅占不到任何便宜,说不得反被她剥下一层皮。
而她旁若无人的态度,恰恰让人忽略了并不是她说要去就能去,包括官员的任命,决定权统统掌握在皇上手里。
不过皇上也没想到。
皇上和所有人一样,更偏向是朱雀造就了陶源郡的焕然一新,所以在她和黄睿间两相权衡,自然更愿意她留下来辅佐自己,至于黄睿,不能把他调回王都,就多给他些别的赏赐补偿罢了。
议论的中心从更换刺史到大量填补陶源郡的空缺职位。
吴玉的手搭在胸口上,那里的心跳由急到缓,最后归于平静。
就算大胆打断朝会,也没有人公然开口指责她,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生活的无趣了。
她的注意力从大殿里的讨论转移到周围三人身上,虽然看不见表情,但是从肢体语言推测,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皇上和百官每天天不亮就早朝,谋士们亦然,比学生还苦逼的日子居然还没有寒暑假,越想越忧伤。
早朝结束,三位谋士都起身,她赶紧站起来,跟在最矮的那个身后。
跟另外一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感觉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但却冰凉凉的让人微栗,她不自觉往旁边靠了些。
那人停下脚步,偏头向她,斗篷遮掩下的唇角微弯,道:“欢迎回来,朱雀。”
心脏骤然一缩,这声音……不对,印象中的那道声音是如若溪流潺潺的温柔细致,但这声音更加深沉,恰到好处的抑扬顿挫反而给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敏锐的第六感在脑中反复敲响警钟。
玄武。
她想大概知道高老头为什么讨厌老玄武了,她对如今的玄武也莫名产生敌意,这或许将成为朱雀的传统,永远传承下去。
虽然警惕此人,她没有表现的脸上,笑呵呵道:“谢谢,我初来乍到,没什么经验,以后还要请各位多多指教。”转向其他两人,“白虎,青龙,你们好。”微微弯身。
白虎淡淡点头。
青龙冷哼一声,大步往前走。她连忙跟上去,等和两外两人拉开大段距离,她才又开口,“王之珑。”
他猛然转身,“闭嘴。”
她笑呵呵地看着他。
他才发觉自己反应过大,神色冷下,再不搭理她。
走出皇宫,走过两条街,拐了三个小巷,最后停在一堵墙前面。
他抬头,对墙沉默。
吴玉三两下翻上墙,对他伸出手,“来吧,你现在住这附近吗?回趟家真不容易啊。”
青筋跳动。
别和她较真,较真就输了。
转身就走。
她“咦”了一声,跳下墙,“不回家了?我还想去你家参观参观,作为参考一下呢。”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忍无可忍,“别跟着我。”
她抿住唇,忽而又笑:“因为我刚刚回来呀,还在客栈住着呢,养着两个人,又没有什么余钱,只好来向你请教一下啦。现在也没法找别人,我们还算有一点点熟是吧。”眨巴眨巴眼睛,虽然对方看不到。
客栈?没钱?
王之珑呆了好一会儿,“你耍我?”
她忙指天为誓,“说谎的人吞一千根针。”
“相信你这骗子的话才有鬼。”
她捂胸“蹬蹬”倒退两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们以前可是关系最好的同窗啊!”
“谁和你关系好?”
“你都请我去你家做客了,我可知道这是你的第一次哦,请女同窗到自己家……”
他怒,“那是你要看百美图我才……”结果还被小叔抓到了……心猛然一沉,冷冷瞪了她一眼,离开。
接下来一路,无论她怎么撩拨他都没再回应一句。
不起眼的小客栈。
雪娘铺好床,回头正好看见吴玉推门进来。
“这么迟,被皇上留住了?”
“没,皇上把黄睿找去谈心了。”一边说一边脱下斗篷,“臭小鬼往我身上撒了什么,痒死了,雪娘我要洗澡。”
整整泡了一个时辰,那种让人想挠墙的痒意才褪下。
她趴在浴桶边缘,看着雪娘来回忙碌。“雪娘,好无聊,想唱歌。”
“唱吧。”
“没人听。”
“我听着。”
“不够,至少要一万人!”
“别说不现实的话了,水凉了赶紧起来。”
切!
她把头埋进水里吐泡泡。
屋外传来迅疾的脚步声,邱泽猛的推门而入,“居然有脑袋那么大的玛瑙!里面还嵌了一只金猴……咦你在洗澡啊?”
她淡定地吐出一串泡泡,“知道了就滚出去。”
邱泽理亏,灰溜溜地滚了。
雪娘道:“我等会儿出去逛逛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一起?”
“我才不上当,每次约我逛街都是让我干苦力。”还不让她买喜欢的东西。“对了雪娘,我们还剩多少钱。”
“如果你听我的话在走之前把雅司县的铺子卖掉,我们大概还有十五万八千七百二十八两四十八文。”
吴玉大惊失色,“别告诉我现在就剩四十八文!”
“怎么会呢,还有二十八两四十八文。保持最低限度的衣食住行应该足够我们花一年。”
最低限度……
她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雪娘出去后,吴玉在床上滚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之前追过的书册,三年下来,应该积攒了不少,可以一次看得过瘾了!
她顿时充满动力,直奔书店而去。
并不是明面上的书店,毕竟是□□,她当初也是偷听了同窗的对话才知道王都有一条见不得光的街巷,里面卖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只要有钱,甚至可以买到千金小姐的肚兜,与此相比,□□生意在里面只不过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儿。
就是开门做生意的时间不定,过去她来十次能碰巧买到一次东西。
今天的运气很好,店开着,里面寥寥几人,老板站在门前,见她走来笑呵呵地招呼,“公子看着面生,熟人介绍来的?”
她笑,“隔着面具能看出我面熟老板才是奇人,有《XXX》吗?第八册开始。”
老板掐指一算,“这么说公子三年没来了吧。”
她肃然起敬,“老板厉害。”
“这年头皇城脚下确实不好混,怎么着兄弟,衣锦还乡了?”
“锦衣都扔在外乡了,就揣了几个铜板回来。老板你这儿给人免费书看的规矩没变吧?”
老板唏嘘,“连本书都买不起确实惨,要不要在我这儿打工,一个月五百文,不包吃住,书随便看。”
“老板真是好人啊,但是你别看我这样,也是有正经职业的人,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做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呢。”
“哈哈这么辛苦工钱不低吧……”
皇上合上奏章,讪笑,“朕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无人应答。
“朱雀先生?”
她猛然回神,“什么事陛下?”终于有谋士的工作交给她了吗?她已经闲了好几天的说。
“……先生一直看着朕,是不是要说什么。”
“嗯?哦……”她低下头,“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
那还是有事了。
皇上其实也一直不知如何面对她,因为她朱雀的身份而尊重信任她这一点无可置疑,但是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喊他姐夫的小姑娘,笑起来天真无邪的模样。
世事无常。
他不由唏嘘。
“先生有事不妨直说,三年不见,也一直没有机会和先生交流一二。”他面带微笑地说。
她扫了眼默默充当背景板的三个谋士,踌躇良久,开口,“陛下,我这算在为陛下做事吧?”
皇上莞尔,“当然,先生是朕的谋士啊。”
“那,那个……”虽然打过腹稿还是非常难以启齿。
王之珑想起上次和她的对话,灵光一现,她不会……
“我应该是有工钱拿的吧?”
奏折掉在地上。
王之珑扶额。
玄武和白虎投以注目礼。
泱泱大秦,经历数代皇上和皇家谋士的更替,但从未有皇上或谋士想过皇上是否要付薪酬给谋士这个问题。毕竟谋士不是官员,无权无势却又举足轻重,怎么也不会是为钱烦恼的形象。
既然开了口,吴玉索性豁出去,把话说完整,“不瞒皇上,我现在没有住的地方,而且囊中十分羞涩。”
皇上愣了好久才找回话语,“这……呵呵那……也、也是啊……”不自觉看向另外三位谋士,带着尴尬开口:“三位先生平日,平日……”从哪来的钱。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尴尬的漩涡。
吴玉捏紧袖子,早知道这句话会换来这样大面积的沉默她就不问了,丢死人了,她也不是弄不来钱,但有正规的工资途径就更好不过了。
忽然,玄武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是我疏忽了。”向她走来,“青龙也过来吧。”
他拿出两面牌子。
吴玉伸长脖子,那牌子做工十分精致,一个写着“七”,一个写着“三”。
“七字牌代表秦国七十八家赌坊,三字牌则是各国一百零三家青楼。都是皇家暗点,本来应该早交给你们,后来出了一些事便忘了,抱歉。”
她和王之珑对视一眼,同时伸手向“三”。
手在空中相撞。
吴玉难以置信,“你一个小孩竟然想负责青楼?”
小孩……另三人保持沉默。
王之珑皮笑肉不笑,“交给你一个女人才说不过去。”
“怎么会?青楼我比你熟,你还没到上青楼的年纪,你这身高出现在那里太显眼了,还好赌坊不禁小孩。”
他忍怒,“……女人更显眼。”
“都是女人有什么显眼的?”
……
只是负责管理,争论点却不知不觉转到谁更适合出现在青楼。
决定权理所当然地落到皇上手里。
皇上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移,眼前再次浮现吴玉曾经的模样……终究是姑娘,把青楼交给她确实不好。
“朱雀先生,朕认为青龙先生说得有理,女子看管青楼确实不便……”
吴玉惊讶不已。
她和王之珑虽然“小孩”、“女人”的互相攻击,其实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并没有真正把对方看做女人或小孩,皇家谋士的能力已经让他们脱离年龄性别的范畴,完全独当一面。
但听皇上的意思,真把她当做姑娘,还是那种不适合出现在青楼的小姑娘。
惊讶之余又有些动容,皇上确实是个体贴的男人呐。
虽然坐拥后宫,但每次在姐姐那里见到他的时候,感觉就和天下最普通的姐夫一样,宠爱姐姐,并爱屋及乌地关照她。
但是转念一想,皇上也是可怕的男人,居然能让一夫一妻制的她觉得他是最适合姐姐的男人……
打了个寒战。
不过既然如此,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点。
“可是,”之前一直刻意压低,雌雄莫辩的少年声线,这一刻突然变得婉转柔和,“赌坊里都是臭烘烘的男人,总觉得很可怕,可以的话,还是和香喷喷的女人呆在一起更有安全感。”幽幽地叹出一口气,“不过都是为皇上做事,其实哪个都无所谓,就算再可怕我也会努力克服……”
三字牌到手。
赌坊只有国内的,青楼的产业却已迈出国门,走向世界。傻子也知道要选哪个。
出来后发现玄武还在,她心情不错地招呼:“还没走?”
他微笑,“嗯,朱雀你数年在外,对王都或许生疏了,我知道不少合适的住处,正好带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