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等来的,却是皇帝淡淡的转身一步一步寻着台阶,踏上高处又霸气转身目光如炬的看着他:“北牧王已醺,将王爷送回朝露殿让素和大夫照看。再派人去皇后宫里请北牧王妃,夜深了,王爷身体不好,还要王妃多体谅才是!”
看旗木弓着腰眨眼消失在朝云殿,苏柬心知,皇帝依旧根本没醉,他还是是那个铁腕皇帝,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战败的王爷而改变什么。
“如此,恕臣逾距。谢皇上不罚之恩,臣告退。”
江封的狠绝他一早就记在在心里的,是以眼下听到他拒绝得干脆,他面上并没什么起伏,依旧淡漠清冷,风华无双。
看着那纤瘦欣长的身影随着宫人消失在殿门口,江封的心也跟着沉寂下去。颓丧的跌坐在椅子里,无力地挥退一众早已心不在焉的大臣。
临走前,苏柬又回身看了那高位上的人一眼,明明还是那般威严不可直视,可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演变,明明很慢他却捉摸不透。
看来,只有待日后时间刚好之时,他或许可以寻到一丝蛛丝马迹弄清楚这其中的因由。
他深知,一场风雨权谋的较量里,最致命便是知己不能知彼。
承乾宫里,小川陪着皇后才说了一会儿话,就见殿外内侍传话,大致是说朝云殿晚宴已经散席,北牧王身体不适,来请她回去照顾。
“小川,既然北牧王身体不适,你还是快些回去看看罢。”皇后看得出来,苏小川是真心系北牧王的安危。
“谢皇后。”
眼见苏小川要走,苏云若也起身,朝皇后说道:“娘娘,夜深了,便让臣妾送送妹妹罢。”
皇后点头:“云妃有了身子,若无事便也一道早些回去歇着。”这便是告诉她,不要妄图对苏小川做什么或是说什么,她心里可是明镜似的!
苏云若巧笑应下,神色里似看不出皇后对她的警告。
“娘娘,夜深了。”眼瞅着云妃与北牧王妃两道身影早已消失在殿门外,皇后却没有起身歇息的打算,戴姑姑不由温言提醒。
皇后听见了戴姑姑的话,却只静静看着漆黑的殿外,怔怔的模样似要透过斑驳的灯影将外头的黑暗看个分明,“姑姑,最懂本宫的,只有你……。”
戴姑姑闻言,只能站在皇后身后静默不言。她对皇后的衷心,皇后一直知道,所以这句话她听了无数遍,从来不答应也不解释。
身后承乾殿已渐行渐远,可苏小川还是觉得膈应——因为苏云若那凉飕飕的视线一直跟着她。
“云妃娘娘,您回宫的路是那条。”
眼看这个庶长姐只顾看着她而不看路,苏小川只好认命的停下给她指路。
“是吗?”苏云若似才恍然,看了一眼熟悉的路子,又笑了笑:“往日觉得皇后宫与本宫住的地方挺远,此次难得与妹妹走走,没想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娘娘,莫不是忘了明日的中秋宴?”身后,贴身姑姑突然先小川一步回话。看着张口欲言又被她堵了话在嘴中的北牧王妃,云妃的贴身姑姑越觉神气。
云妃恍然:“是了。听说明日中秋宴因为北牧王的一句邀约,皇上答应在灵溪狩猎场设宴。”说着,又看向昏黄灯影下苏小川那一张魅惑而安静的脸,她心里突然就堵得慌。只是面上,依旧淡淡的。
小川面上闪过一抹惊诧,看着云妃难以置信的问道:“真的?”
看她一脸惊诧茫然的模样,苏云若心里突然就舒服了一点。毕竟是北牧王亲自开口邀约,他却没将此事告知身为王妃的苏小川,可见……他们这对夫妻过得并不顺畅。
思及此,便也没了想要打探其他的心思,也不去理会苏小川的错愕,自顾领着自己的人回了宫。
看着一袭华贵紫衣的苏云若携着一帮子宫人施施然的走了,苏小川才收起面上的表情,神色淡淡的看了一眼方才来承乾宫传话的内侍。
“内侍大人可知方才朝云殿里发生了什么?”回答她的,是内侍的摇头不知。
小川撇嘴,想来也是,这宫人就算知道怕也是不会说。只是,北牧邪好好的怎么又身子不舒服了,晚宴前素和不是给他喂过药了么?
揣着这个问题回了朝云殿,进了寝殿就看到所谓的‘病人’正拿着一本书坐在书案后,闲适的品着。
“皇上不是派人传话,说你又病了么?”
北牧邪淡淡的从书里抬眼,看了她一眼,轻飘飘的说道:“他说本王醉了,不是病了。”
苏小川一噎,也不去管他的咬文嚼字,只道:“说吧,在朝云殿里发生了什么事?”
“本王让皇上赐一道明日去灵溪狩猎场的旨意,被他回绝了。”说着,又将视线放回手中的书上。
“就这事儿,皇上就把你撵回来了?”苏小川不信,皱眉看着他似自问道:“明晚中秋宴不是在灵溪狩猎场办吗,你还要请旨做什么?”
他是病糊涂了,干嘛又多此一举自找不痛快?
北牧邪拿书的手一顿,却发现早已没了兴致,只好起身绕出书案。与苏小川擦肩之时,他突然看了她一眼。对于她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他就是故意惹江封不快的。为的,就是不愿待在那里。
“王妃既然回来了,便早些歇了罢。方才席上纵酒,本王有些乏了。”
“北牧邪,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看他明显有事又不愿多说,苏小川在他踏出殿门之前,回神质问他。
“王妃想多了,你先梳洗,本王去一趟素和那里,稍晚就回来。”
转身出了殿门那一瞬间,面具后的他却突然沉了脸色。苏小川的问题,他永远也不会回答她。
既然江封不死心又能隐忍,那他便暗中出招逼他对苏小川动手。只要他动了,他就有机会扳倒他!
朝露殿浴房,苏小川习惯性的将自己沉在池底。睁着眼静静的看着头顶水流的波纹缓缓晃动着,周围的一切因为水压的关系,全都听不见,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
她在心烦的时候,便喜欢享受沉在水里的这一刻。
闭上眼,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北牧邪最近越发反常的举动。对她从一开始的冷漠疏离到渐渐有所情绪的一幕,又想到他突然送她的生辰礼……与她争辩斗嘴……
想着想着,却发现理智偏离轨道,导致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晃了晃头想要甩开脑子里的画面,心口这时有些闷得喘不过气想来在水下待的时间过久了,便只好浮出水面。
又在浴房里呆坐了一刻钟,小川才回到寝殿,刚拿帕子绞干了头发却发现那张大床里早已躺了一个人。
“北牧邪,我睡哪里?”
她知道,他没睡。
果然,就见他眼睫轻颤一阵,却没有睁开,只道:“王妃,你就与本王一起忍耐这一晚罢。”
苏小川翻了个白眼:“可我不想忍。”
什么叫跟他一起忍耐,以为他谁啊,稀罕跟他一起睡啊!
北牧邪轻叹,缓缓睁开眼。刀痕遍布的脸上神色淡淡的,很好的中和那抹狰狞之色。就在小川看得魔怔的时候,就见他掀了被子一角,看着她幽幽说道:“王妃,莫要使性子。”
苏小川冷哼一声,将手里绞头发的绵帕一扔,长腿一迈人也跟着钻进被窝里,瞪了一眼正垂眉看着她的北牧邪,无声的告诉他,她苏小川从来不懂什么叫使性子!
看着气冲冲背对他的人,北牧邪又是轻叹,继而也将身子背对她,闭着眼听着两个人的心跳,一个快一个轻缓‘配合’得十分的默契。至于那个心跳快的,自然是苏小川了,想来被他气得不轻。
两人都背对背,中间又被子绷得死紧,冷风直往被窝里灌进来。想到这里,苏小川也不管什么病人不病人,一把将被子全给扯了过来捂在自己身上,蒙头就睡。
看着身上的被子全给卷走,北牧邪只是无声的苦笑。也没打算将被子再扯过来,只是侧着身子,继续休息,他真的有些乏了。
半夜,就在苏小川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总能听到耳边有一股子压抑的咳嗽声。本来睡觉不喜欢被打扰的,可下一瞬她就听出来这声音是北牧邪的,当即翻过身坐起来。
看他只穿了中衣就这么睡着,本想将他叫醒,哪知手才碰到他就惊觉他身体的冷凉。心下一惊,不由摇晃着他,心急的喊道:“北牧邪,醒醒,快醒醒!”
看他只是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没有醒转的迹象,苏小川又量了一把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热的迹象,提起的心才松了一点点。继而又有些心虚,心知是自己抢了他的被子才导致他半夜咳嗽的,揣着仅有的一点人心忍痛将捂热乎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经过他这么一吓,苏小川也没了睡意。看了眼依旧黑沉的天色,她起身披了外衣坐在床里,盘腿打坐撑着头,安静的盯着松开眉心渐渐睡得安稳的人发起了愣:“北牧邪,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真想看看,世人口中曾经风华无双的战神王爷是什么样子……。”
小川低喃一声。待指腹被一种粗粝的触感惊回神的时候,转眼才发现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寻着北牧邪的轮廓,在他面上游移着,正好碰到了他下颌上的一道伤疤。
“啐了毒的伤口,一定很疼。”她最怕疼了,曾经一度告诫过自己,谁让她疼,她便也要让别人疼。也有过那么一段时间,险些成了众矢之的,好在,她遇到的一切都有所转圜。
伸手,轻轻抚上北牧邪面上那十三道已经摸不出手感的黑色刀痕。苏小川突然在想,她要不要寻个时间,让王府那几个闲散的人给她讲讲他的曾经?
因为,如果她要是开口问他,怕是要被回绝,被他掉面子的事,她可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