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才离了苏小川一时，他便又回到了以往的漠不关心，拒人千里。
而他又怎知，被皇后支走的苏小川此时尴尬的处境之于他，又能好多少？
承乾宫与朝云殿不过一座人工山水花园之隔，苏小川仰首看着面前这座雍容的殿宇，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由心而发的敬畏。
搭着苏小川手臂的皇后眼见她没走了，她只好将手搭在身旁戴姑姑手臂上，也停了身形与苏小川一起仰首看着面前住了快有十年的宫殿，心里空茫一片。
身后小心翼翼护着肚子的苏云若见状，妩媚的面上闪过一抹不耐，却只能暗暗搭着她宫中姑姑的手，忍着。
正这时，皇后突然看向身旁的苏小川，问道：“你觉得本宫这承乾宫如何？”
小川眨巴着眼，回看问她话的皇后。在确定皇后眼里只有柔和的笑意之后，才笑了笑：“金碧辉煌，花了不少钱罢？”
既然皇后只是随口一说，那她就只有随口回答啦。
不想，身后云妃娘娘突然不屑的嗤了一声，却有些不乐意苏府女儿会说出这么铜臭的话，让她觉得很丢人。好歹，她现在也是一宫之主，不日就要正式封妃，苏小川这般，不是予她抹黑么？！
皇后本想笑话突然没个正行的苏小川，却被云妃这一声冷嗤打断，面色不悦的瞥了身后不耐的人一眼，暗含威严淡淡的说道：“真难为云妃妹妹，有了身子也要来陪本宫。”
云妃心下一跳，当即委身惶恐，声称不敢：“皇后娘娘明鉴，夜里风大，臣妾这身子一时接受不了冷暖交替，望娘娘莫怪。”
皇后轻挑描得精致的眉，轻‘哦’了一声：“如此说来，妹妹这情况与本宫当年怀着龙嗣可是一模一样呢……。”说到这里，皇后似有些缅怀又似沉吟。
云妃不知皇后的前尘过往，不好回话便只能轻笑默默聆听着。不论她想不想在这里听皇后予她说皇上曾经的事，因为她发现，现在的自己确实很妒忌皇后能够拥有和皇上平行的资格。而她，便只能跟在这对天家夫妻的身后，仰他们鼻息！
皇后说得动情，苏小川听得入神，自是没发现一旁暗暗妒恨上她二人的苏云若的神情，因为，皇后已经搭着戴姑姑的手进殿了。
而苏小川则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看她在她面前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那种卑微之感。她便觉得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妖怪妹妹’还是以前那个关在笼子里的蠢货！
而耸肩缩脑的苏小川却发现，总有一道视线若有似无的焦着在她身上。一抬头，果不其然的就看到苏云若那眯眼隐藏的冷意。
正这时，一阵无根的风起，穿着端庄却不怎么保暖的小川一个激灵，抖落一地鸡皮疙瘩。碍于在江国最高贵的女人面前不能做有损自己与北牧王府体面的事，她也只好忍着抱臂取暖的冲动加快了一点点小步伐，希望赶紧去皇后的正殿，虽然难以应付但好歹能讨杯热茶暖和点。
眼看皇后进了正殿，苏小川只觉走在前头的云妃步子突然慢了下来。她也只好跟着慢下来。
“苏小川，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苏小川猝然抬眸下意识辩解：“我没搞鬼。”顿了一下，又嘲讽一笑反问：“不是……我又干嘛要搞什么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皇后的事！”看着面前这个以往六年里对她百依百顺的‘妹妹’突然让她看不透，苏云若有一瞬间的暴怒，好在，紧在袖里的指甲嵌进掌心，一丝疼让她惊醒，“最好不要让本宫发现你在背后动什么歪心思，否则不会让你好过的。”
看着冷声甩帕子跟进皇后正殿的苏云若，小川一时呐呐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皇后对她好，是因为她知道皇后对她有所图。可是……这碍着她云妃娘娘什么事了？！
苏小川暗想，她近期没得罪她罢？
朝云殿，晚宴接近尾声。
因着皇帝没退席，一众大臣虽心系自家却也只得忍着，继续与同僚推杯换盏。暗里，却将耳朵使劲儿往前殿支着。
皇上，北牧王，苏相……他们三人，自皇后携着王妃和云妃娘娘离席之后，可一句话都没说过呢。这其中的怪异，不怪他们觉得有猫腻，有戏可闻。
苏柬本想起身敬酒，却发现皇上一眨不眨端着酒杯盯着北牧王看了将近有半个时辰了，他不确定因此打扰了皇上，会不会被排揎一顿。
反观北牧王，依旧事不关己拒人千里的姿态，旁若无人的额自斟自饮，除却端着酒杯的手总是颤抖，唇色也苍白之外，其他的一举一动在外人看来，真的是赏心悦目得紧。
明明在正常不过的一幕，可他心里，总觉得有点惴惴不安。皇上与北牧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暗中派人去查探此事，不是石沉大海便是有去无回？！
左思右想也得不出结论，苏柬当下端了酒，起身遥敬江封：“皇上。月圆前夜，皇上能心系臣等，赐佳宴，皇上体恤下臣之心日月可昭，老臣敬皇上一杯！”
江封神色一怔，继而转了眸子看向苏柬，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继而又看到一旁沙漏才了然时间流逝得快，看苏柬似提醒他什么，不由失笑：“是朕糊涂，一时陷入沉思忽略了众卿。”说着起身举杯，“来，朕就托苏相这句话，回敬众爱卿。”
众臣齐齐端酒起身，谢过隆恩，让一时清冷的宴席才有了点暖意。
酒至酣处，一直没说话的北牧邪突然起身，携着一身清冷看向上座的皇帝，遥敬：“臣有一事，望皇上容禀。”
原本眯着醉眼有些晕的江封慵懒的抬眸往底下看去，正好看到邪儿起身给他敬酒。正揣着雀跃的心思端了酒杯本想回敬予他，可是又看到他残破的唇在说着什么？
江封晃了晃起了酒兴的头，哼哼着：“北牧王……你说什么？”
底下，包括苏柬在内，在听清北牧王的请求之后皆是诧异和错愕。本以为皇上会当即否决，却怎知皇上正值醉意根本没听清。如此……
“皇上，北牧王所提议一事，万万不可同意！”
江封揉了揉有些抽疼的额角，身旁旗木眼尖，手中拂尘一甩直指苏柬，喝道：“苏相，大殿之上，岂容你大声喧哗！”
“旗木，你声音也不小。”
江封皱眉，挥退有些讪讪的旗木。起身，视线定定的看着北牧王，越过御案，一步一步稳稳走下台阶，靠近他。
北牧邪皱眉，面具并没有从脸上拿下来，是以江封看不到他眼里的不耐和厌恶。只是，他抿起的唇却让江封察觉到了一丝他的反感。
一张席案，隔着两人的距离。
江封突然低声笑了：“你刚才说什么，朕没听清。”他说的是真的。可他不需要其他人转述，他想听邪儿亲口再说一遍。
北牧邪垂了眉眼，淡淡说道：“明日，恳请皇上让臣带王妃去一次灵溪狩猎场。”
“北牧王这是要带王妃去狩猎？”他突然嘲讽反问，似在嘲笑自己不知何谓死心或在嘲笑他给他的王妃，成了他用来抵御他的‘盾牌’。继而又续道：“可朕听说，北牧王妃不精通齐射？”
去灵溪狩猎场，为何？
“想要为王妃做一件事。”回答江封的，依旧是他的从容不迫。
“所以你要带不善齐射的王妃去狩猎场？”江封皱眉，他的话不是他想听的。
他虽然醉了，却清醒得很。
“是。”
他没有解释，江封哼笑一声：“你该知道，秋狩在即，灵溪狩猎场朕已经派了重兵把守，容不得半点差池？”
“臣，恳请皇上赐腰牌。”眼见事情裹着如他所想，有些艰难。他这才抬眸与江封对视，眸色淡漠，说出的话却是不容动摇，“臣一直感念皇上赐婚，本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幸得有生之年遇到王妃，是臣之幸。上次因着王妃身体不适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次王妃又提起……为人夫，委实不该再三拂了她的意。”
听着殿中极少开口的北牧王突然开口，还是这么痴情款款的一幕，苏柬只觉头疼得厉害。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北牧邪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他那女儿又是什么时候说了要去灵溪狩猎场，他怎么不知道？
却又听皇帝说道：“既是为了感念朕的赐婚，又怎好让朕应下这件事。不日秋狩可是还有他朝使臣前来，你觉得朕能将它当做儿戏？”
“本以为，皇上能将这月老当到底的……。”
听了北牧邪似没招了的话，江封突然放声大笑。
直到殿里静得只有那低沉的笑声在回荡，江封终于直起腰身，鹰隼般的眸子里泛着未及褪下的笑意，灼灼的看着北牧邪——他喜欢他这被他逼到墙角无计可施的模样。
要知道为了等他服一次软有多么不易，他可是等了六年，上一次……记得是邪儿强行让他答应准他出征南蛮的时候，现在想来依旧清晰如初，眼下再次看到却是苦涩难当。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单纯的因为个人，而是为了一颗棋子！
他如何能答应！？
北牧邪看着慢慢醒酒的皇帝，静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