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出殡(1 / 1)

“不,不,我不想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啊!不,我不要!”震威镖局的镖师早已被曲聆话中表达的意思吓得惊惶失措、六神无主,哪里还顾得上这趟镖能否顺利送达。几人扔下两辆马车,连滚带爬的往来时的路上跑去,唯恐晚了一步,就会被眼前的女魔头给做成毒尸。

可是没能走到两步,这些人却又一步一步的倒退了回来。有些人甚至当场吓得两股颤颤、双膝发软,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下摆上渐渐染上了一种带着骚臭味的黄色液体。

原来不知何时,这篇水泽已经被这些怪物为了起来。在这些怪物之中,还有一些看上去与常人差不多身形的尸体夹杂在其间。

说是尸体,其实并不准确。更确切的说,他们都是尸人。

与常人一般无二的身形和样貌,只是身上缊袍敝衣、衣衫蓝缕,破旧的衣服遮不住他们的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颜色青白,眼眶猩红,眼珠青黑,脸上、手上的皮肤腐烂斑驳,皮肤下的肌肉肌理分明,有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到惨白的骨头。

他们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就好像小时候老人们传说的僵尸一样,僵硬呆滞毫无半点神志。不过与行动迟缓的僵尸不同,这些尸人的动作显然十分迅捷,只是眨眼之间,便将这块占地面积广阔的水泽,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起来。

不管是尸人也好,大毒尸也罢,他们身上常年携带尸毒,所过之处,身上的毒气四溢,散落在空气中,扩散成了一圈圈绿色的雾气。而他们脚下的水草,也许是因为多年来吸收这些毒气,对常人而言是剧毒的毒气,对于它们却是上好的养料。接受了毒气的滋养以后,这些水草显得越发的苍翠蓊郁了。

谭镖头到底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的老江湖了,他心中明白,眼前这个女魔头真正想要报复的,其实是那个被称为龙王的女人,而他们这些押镖的,不过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而已。既然这魔头敢光明正大的将这些毒尸摆到他们面前,那说明在这个女人心里,他们这些人恐怕都已经是死人了。但是不争取一下怎么知道呢?说不定对方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人性,能放他们这些跑江湖来养家糊口的人的一条生路呢?

“曲姑娘……”谭镖头张了张嘴,喉头滚动,想说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的望着那些毫无人性像野兽一样的毒尸,此时却乖乖的如小狗一般听话的站在曲聆的身后,心中是越发的没底了。但是再怎么害怕,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如果连他这个做镖头的都胆怯了,那他们这一行人绝对今天就交代在这里。

想到这里,谭镖头再一次鼓起了勇气,“曲姑娘,对于你徒弟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的事,我们也觉得很难过,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可是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押镖的,你徒弟的死亡与我们震威镖局没有半点关系。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你要为你徒弟报仇,也找不到我们身上。还请曲姑娘看在我们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每日提心吊胆的,把脑袋别腰带上的四处走镖,就是为了给家里老小赚一口热饭吃的份上,大发慈悲,放我们一马。我谭正严在此发誓,今日的事我在场所有震威镖局的兄弟,绝不会泄漏只字片语,否则,定叫我们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啪啪啪——”曲聆鼓着掌,“谭镖头说的真好。”

环顾四周,除了黛绮丝以外,所有震威镖局的镖师脸上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一脸期待的望着她,就等她开口说一句“饶你们一条性命了。”

可是曲聆却没有,她只是悠悠然的,带了些好奇的问道:“谭镖头,我听说震威镖局已经开了十七年了?”

“没错,我震威镖局满打满算,今年已经开了十七年了,翻年过后,就十八年了。”

“那可真是很长一段时间了,真是了不起。”曲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满的,都是钦佩之情。可是徒然之间,她脸色又变得狠厉起来,真是应了那句话,翻脸比翻书还快。她冷笑着说道:“可是我记得十七年前,湘南一带有个有名的山匪,名叫谭鬼子,听说谭镖头也是祖籍湘南,可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位谭鬼子啊?”

“这……”谭镖头的背后开始冒着冷汗,心中不断猜想,难道当年“做买卖”的时候,招惹过苗人?

“谭镖头不用想了,你以前并未得罪过我五仙教的弟子。只是十七年前,你在湘南一带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所有从你山寨下经过的路人,不管是经商买卖还是探亲访友,都会被你劫掠一空。男子全部杀掉,女子统统捉走带回去,供你那班兄弟肆意凌/辱玩乐。而那些年纪幼小的孩子,则被你充入寨中,当作未来的山匪养育。直到后来你们劫掠的时候,不小心杀了出外游玩的蒙古王公的爱女,招来大军剿匪。你们这才放弃了寨子,北上开了震威镖局,做起了走镖的生意。而在这里的所有镖师……”曲聆伸出手,青葱一般的手指指着所有像湿了毛的鹌鹑似的跌坐在地的镖师,厌恶的说道:“他们统统都是当年跟在你身后吃香的,喝辣的,无恶不作的兄弟之一,是也不是?!”

“谭镖头你别急着否认,也不需要疑惑我是怎么知道的。当年你劫掠的时候,曾有一个早慧的小女孩儿,被她母亲藏在了车底,躲过了你们的屠杀。后来这个女孩儿因为怕被人贩子带走,就故意将自己打扮的丑陋不堪。一路沿街乞讨,期间不知道遭过多少人的辱骂,殴打,有时候甚至连一条街边的流浪狗,都可以欺负她。她如此艰难求存,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手刃仇人。终于,这个孩子流浪到了成都,被我教外出采买货物的弟子看到,带了回来!”说到这里,曲聆大喝一声:“出来吧,绮雯,到你报仇的时候了!”

没错,这个女孩儿正是五毒教中行事最为偏激的天蛛使绮雯。

谭正严直到此时才明白,大都那么多家镖局——即便龙门镖局遭了难,可也还有许多别的镖局可以选择,为何这桩赏银丰厚的生意会落到他们震威镖局的头上。原来人家早就做好了打算,是想将他们一锅端了!

曲聆冲绮雯微微颔首,说道:“给这个女人留个活口,我要将她做成大毒尸。至于那些镖师,你留一些给我罢,教中已有数百年没有炼制过尸人了,炼制的方法也早已模糊不清,我需要一些人来做试验品,免得将这个女人做毁了。”

绮雯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你放心,我知道。”

接着,绮雯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在想怎么组织语言来安慰曲聆。想了半晌以后,才觉得,这种时候,再怎么好听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失去了最亲近的人以后,心中的痛苦,绝不是他人一两句的安慰,就能够缓解的。所以,她最后也没有说什么节哀、不要难过之类的话,而是说道:“把阿娜里的棺椁带回去吧,教主先前做主,说愿意让你在五仙潭附近的山壁中,为阿娜里选一个缝隙,作为她的悬棺之所。你最近如果无事,可以去那里瞧瞧,选一个你觉得不错的位置吧!”

曲聆点点头,让绮雯带来的弟子,把韩千叶和阿娜里的棺椁抬起来,便走了。

接下来,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了。

*

阿娜里的双亲早在她幼年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从小就是在教中吃百家饭,被教内弟子养育长大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曲聆以外,她再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了。所以,阿娜里的丧葬,是曲聆一手为她操持的。

曲聆身为五毒教的圣女,地位崇高,深受教中弟子敬重。但她本人却并不住在五毒教总坛,而是与普通弟子一样,住在树顶村的。居住在总坛的,只有教主一家。

作为教中武力值最高的存在,圣女的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传承教内武学——这并不是指曲聆有教导其他弟子的职责,而是说她本人只要乖乖修习五毒教的武功就够了,她只要能将所有的武功都学会,那就是尽了自己最大的责任了。所以,圣女这个职位,是不需要处理教中事物的,那些都是教主和左右长老的事。

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曲聆大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生活,想练功就练功,想教徒弟就教徒弟,要是愿意,去指点一下底下弟子的武功,或者帮帮教内弟子打猎、种植谷物,也是可以的。

阿娜里在被委任饲育[金蚕蛊]以前,都是和教中低级弟子混居在一起的,饲养了[金蚕蛊]以后,才在树顶村有了一座自己的小树屋。可是后来因为丢失了[金蚕蛊],被罚去万蛊冢接受万蛊噬心的惩罚,一去就是一年。等她再出来之时,已经从一个大有前途的弟子,变成了一个罪人,小树屋,自然也就不能再住了。

正好这个时候,曲聆出关,认出了她的来历,将她收养为自己的嫡传弟子。

自那以后,阿娜里就与曲聆一起居住了起来。

曲聆回到在树顶村的树屋里,这里到处都是她与阿娜里曾经生活的痕迹。阿娜里是一个很乖巧也很听话的姑娘,刚被曲聆收为弟子的时候,还很担心这是否是上天与她开的一个玩笑。她这样的戴罪之身,竟然也能被圣女收作弟子,成为下一任圣女的候选人。这样的事情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美梦。所以那段时间里,阿娜里每天都很用心的学习蛊术,修炼内力。除此之外,收拾树屋、打扫卫生、准备饮食……一桩桩一件件,将所有的生活琐事打理的仅仅有条,半点都不需要曲聆去操心。

而今再次回到这里,却是要为阿娜里举办丧仪。这个充满了她们温馨回忆的小屋,也变成了阿娜里停灵的地方。

按照苗人的习俗,曲聆先用一块一尺长,三寸宽的雪白布巾为阿娜里仔仔细细的擦拭了全身。擦拭的时候,曲聆看着阿娜里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忍不住颤抖着双手,沿着那些瘢痕,轻轻的,缓缓地,像一片羽毛一样抚摸下来。

她觉得,她的心真的很痛,如同针刺,如同锥扎。

她从未见过一眼她当年怀着的那个孩子,不知道他究竟长得像是像她多一点,还是像萧峰多一点。阿娜里是她与萧峰的儿子的后代,是她和萧峰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然而如今,她这个做人/妻子的却是这样的无能,连萧家唯一的血脉,都无法为他保留。

曲聆手中的白色布巾渐渐擦不下去了,眼泪再一次的奔涌而出。

这些日子,她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父亲刚过世的时候。那些日子,对于曲聆而言,整个天都仿佛塌掉了一样。世界一片阴霾,每日她都在眼泪中度过。不是她的,就是妈妈的。

如今,悲剧却再一次上演。

原以为有了力量,就能够保护自己珍重之人。

是她太过自以为是,忘记了这个世上,再强大的力量,也抵不过命运的嘲弄。

这个世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让她真真正正能够握在手中?到底有什么人,是能够永永远远陪在她的身边不再离开?

曲聆抬头,不让眼泪继续滑落。

苗族里有没有为亡者送行之时,不能哭泣的说法,曲聆不知道。她只知道小时候听人说过,人死后,千万不要在他的面前哭泣,因为看到了活人的眼泪,亡者眷恋人间,就不会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就会错过投胎转世的机会了。

好不容易为阿娜里擦净身体以后,曲聆将给她擦拭身体的白色布巾挂在了堂屋的中柱上。接着又脱下了阿娜里身上残破的衣服,为她找来了里白外黑的单层寿服换上,规矩的将她放在棺椁里。

做完这一切以后,曲聆去了总坛寻教主摩芸,想让她帮忙算算出殡日期。

得到三天后是最好的丧葬日期以后,曲聆又运起轻功,马不停蹄的往五仙潭方向飞去。

五仙潭周围树木繁茂,到处都能看到外界少有的奇花异草,珍稀药材,整个树林被这些植物点缀得如同人间仙境。但这片树林却罕有人至,因为这里的悬崖峭壁上,是五毒教历代教主、长老们等重要人物的悬棺之所。一般只有在每年的祭祀先祖的时候,才会有人前来。所以这里的山路崎岖陡峭、乱石嶙峋,平常人想要经过,只能披荆斩棘前行。

阿娜里原本是教中罪人,虽然后来被她收为了弟子,但到底也只是一个圣女的候选人而已,按理说是没有资格在这里的悬崖上悬棺的。但是考虑到她毕竟是曲聆唯一的弟子,又是萧教主的后人,摩芸思量再三,还是同意了让曲聆在五仙潭这片悬崖上,寻一处缝隙,作为阿娜里的悬棺之所。否则,以阿娜里的身份和被人杀害的死法,是只能树葬的。

阿娜里出殡那日,天色阴沉沉的,冷风呼啸,空中还飘着小雨丝,整片天空都被黑压压的乌云给挡住了,连一丝阳光也没有露出来。

教中除了各处守卫的弟子以外,大多数的人都来了,为了与她告别,送她最后一程。

抬棺上山的时候,曲聆没有跟去。在苗人的习惯里,送葬是男人的事,女人是不可以跟去的。所以曲聆送到了上古遗迹连接五仙潭的桥头时,就不得不止住了前进的脚步。为阿娜里抬棺的,是她幼时几个玩的好的男弟子——她是孤儿,所以连为她抬棺的男性亲属也没有。

曲聆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裙,静静的站在桥头,望着由右长老彦彬带领的送葬队伍,慢慢的往曲聆早先看好的悬崖缝隙那边走去,渐渐的,渐渐的,就这样走出了她的视线。

阿娜里,终究还是走出了她的生命。

摩芸虽是教主,可终究还是女人,此时此刻,她也只能与曲聆站在一处,陪伴她。

看着曲聆明明难过的心如刀割,却还要忍泪吞声的模样,摩芸心中也是不好受。她是一个母亲,比任何人都理解,曲聆此时的心情。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曲聆面前,将这个只比她小了几岁的姑娘揽入怀中,轻声说道:“想哭就哭吧,只是哭过这一次后,你就要坚强起来了。别忘了,你是我仙教的圣女,你身上还有你的责任。”

摩芸将曲聆的头埋在自己的肩上,感觉到渐渐被眼泪打湿的衣服,摩芸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的抬起手,轻轻的摩挲着曲聆的后背,就像在安抚自己的孩子一样。

好半晌,她才听见曲聆略带鼻音的声音,她说:“我发誓,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哭泣,从今往后,所有想让我流泪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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