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转眼便过去了一月有余。
时日正值初夏,大胤天热的早,更兼京都极尽繁华,大街上人潮涌动,当真是摩肩擦踵挥汗成雨,天一热人一多,空气里便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树上的夏知了又不识趣拼了命的叫着,让人的火气也莫名的长了几分。
李寒山靠着仙鹤楼二楼的栏杆,肩膀上斜搭着一块毛巾,正笑嘻嘻的看着大街上被聚拢起来的小小人群。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小心被监工看到,又得骂你。”说话的是和李寒山住在一起的伙计,他看李寒山笑的有些莫名,便也伸长了脖子看着楼下那一团仿佛被石头阻住的人流。
“他管着厨房,可管不到二楼来,没事。告诉你啊,刚才一农夫抱着一只公鸡叫卖,那公鸡不知怎么拉了泡屎,偏巧不巧的正好拉在一个卖菜人身上,卖菜人当然不乐意了,拽着那农夫非要他赔了衣服,那农夫说又不是他拉的屎,谁让卖菜人蹲在鸡屁股底下。说这大街上成百上千号人,为啥非拉到他身上,定是他吓着了他的鸡,这不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屁大点事儿,也值得你乐呵成这样,真是……”那伙计撇撇嘴,不屑的走开了。
李寒山还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两人唾沫横飞的吵来吵去,看周围看热闹的众人或疑惑不解或幸灾乐祸的表情,在他看来,这就是自己白天忙碌的工作和夜晚繁重的学习之外仅有的乐子了。
忽然间,李寒山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大街远处,只见远处的人流仿佛被无形的手隔开了一般,在拥挤不堪的人群当中出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隙,这空隙就缓慢的前进着,空隙后面很快又被人群填补上,那空隙离酒楼越来越近了,李寒山看清楚了。
那空隙中是五六个身形高大之人,打扮并不似大胤人士,看那头顶的怪异发髻与一身衣服,好像是……蛮人?
他们,北尤族,自称为大雪山的子民,而北方蛮子,则是大胤人对这群游牧民族的称呼。在寻常大胤百姓眼里,他们逐水草而居,喝牛奶吃羊肉,不论男女,生下来便会骑马射箭,便是天生的战士。
不过也仅仅是些战士罢了,他们不懂得琴棋书画,不懂得礼仪规矩,年时好了便牧牛羊,年时不好了便率众抢劫大胤北部边境。千年来,大胤与这些蛮人征战不休,但始终无法真正奈何这些马背上的战士。
北部草原极其辽阔,这些人又不似大胤子民一般依地而居,对他们来说,牛马与女人才是最大的财富,实在打不过便撤到草原深处,曾发誓要彻底灭掉这些蛮人的大胤皇帝,他们的军队都被那片草原慢慢吞噬掉了。
不过近几十年来,北尤族人口日渐增多,早由一族分为了七部,实力亦更为强大。大胤与幽国连年征战,自是再不会与北尤族结仇。
大胤富足,于是便在北部边境开了互市,以极低的价格与北尤族交易,这样一来,边境小股马贼虽仍不能禁,却也没再发生过大的战事。
北尤族人来大胤的也慢慢多了些,不过大胤毕竟不比百花,京都离边境又是极远,因此像今天这样五六个蛮人一身怪异打扮招摇过市,也并不多见。
大胤百姓对这些蛮人印象又不甚佳,所以随着他们的前行,人流便自动现出很大一块空隙来。
这些蛮子似是十分享受这种待遇,前面三个人更是把手中铁棒扛在肩上,斜眼看着两侧窃窃私语畏畏缩缩的人群,大刀阔斧的往前走。
到了还在忘神吵架的卖菜人和农夫后面,其中一人皱了皱眉,大喊道:“两个混蛋,竟然敢挡你们爷爷的去路?”
卖菜人和那农夫竟是吵的狠了,一个揪着另一个的衣服,一个紧紧抱着手中的公鸡,连头都没回一下。
那蛮子也愣了一下,回头看看身后的一名少年,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上前一步,两手抓住两个人,像抓着两只鸡仔一般,抡圆了便扔了出去!
楼上的李寒山一看,心下一惊,不会出事吧?
人群呼的一声躁动起来,却见那两人慢慢从路边泥堆里爬起来,惊慌失措的晃了晃脑袋,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名蛮子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俩,喊道:“敢挡爷爷们的路,这就是教训,哼,一群软脚羊!”
说完和其余五人继续前行,却是到了仙鹤楼门前。其中一人看了看楼前牌匾,说:“就这吧!”
说完抬脚进了大堂,余下几人也都跟随而入。
自古酒楼开门笑迎八方客,就算是江洋大盗到了门前,酒楼自去通知捕快,却也没有拒人于门外的道理。
李寒山见那些人都进了酒楼,赶忙回到厨房,假装不经意走到正颠勺的陈老锣身旁,小声说道:“大师傅,前堂来了几个蛮子,看样子凶恶的很,他们点的菜,您让别人做得了……”
陈老锣却是眼睛都没抬,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李寒山待要多说几句,却听厨房的监工喊道:“李寒山,厨房里的熟牛肉,切几斤给前堂那些蛮子送去!”
李寒山刚劝了陈老锣,听到派给他的差事,心下倒是有些喜悦,在大胤呆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些蛮人,此时的李寒山并无风云之志,只是好奇心略重,他也听过关于北尤族不少的传闻,能有机会在一步之内接触他们,李寒山没有推辞,端起切好的熟牛肉快步走向前堂。
仙鹤楼一向客多,前堂早满,蛮人虽凶恶,大胤也不全是胆小之人,能在仙鹤楼吃饭的,自然远非小老百姓可比。是以这些蛮人桌子附近,大部分人仍是一如往常的吃饭,顶多偷偷撇几眼罢了。
李寒山端着盘子放在桌上,喊道:“客官,您的熟牛肉!您还有什么吩咐?”
其中一人站起身来,指着牛肉说道:“南羊的牛肉就和你们一般,一点骨头没有!哈哈”
李寒山看的真切,正是大街上扔开两名小贩的那名蛮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小声说道:“我们大胤的牛肉,都是精挑细选经数十种香料腌制的,正如经诗书熏陶知礼仪懂孝廉的文客一样,自是不如白水煮带骨牛肉来的……粗犷。”李寒山本想说野蛮二字,话到口边,好歹是改成了粗犷二字。
那名蛮人一愣,明白了李寒山言下之意,正欲发怒,坐在上首的一名少年喝道:“呼尔汉,坐下!”那名被叫做呼尔汉的蛮人气呼呼的坐下了。
李寒山心想,看来这人多半便是这些蛮人的头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只见这人十七八岁年纪,生的浓眉大眼,个头也较高一些,打扮虽与其他蛮人无异,神色间却没有那种凶狠暴戾之意,反而透着一股粗犷的霸气。不知道为何,看着他,李寒山觉得这人倒和师兄有点相像。
正想间,那人忽的抬头看了李寒山一眼,两人目光一接触,李寒山眼中竟生刺痛之感,仿佛被无形之针刺入了双眼,目光能凝若实质,他马上意识到这人是个高手,师兄少有的几次对自己发怒,李寒山便是这种感觉。
师兄可是天选,这人不过和师兄差不多年龄,什么来头?
李寒山心下虽不忿,终究还是挪开了眼睛,说道:“您若没什么吩咐,我就先退下了,您要的菜马上上来。”
说完退出了大堂。
看着李寒山走开,那为首的少年开口说道:“父亲让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打架的……”
桌上其余五人面面相觑,不知以他的性子,怎会说出这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