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嫣默然,“但是……”
“微微,如果你放弃奇袭中军机会,救回来这一千来人,以后如何?投入十倍百倍兵力与天策对战?还是将战场扩大,殃及多平民?”杭离严肃道,“这不是加减法问题。【最新章节阅读.】作为一支正规军队,士兵考虑不应该是生死,而是如何死值得。主帅考虑不该是让他每一个士兵都活下来,而是如何用小代价,换取大胜利。战场上,妇人之仁要不得,如果你做不到……”
“我会做到。”杜嫣眼光一沉,“不但我要绝对理智冷静,我士兵也必须成为一流军队。这种情况,如果军队单兵作战能力够强,默契度够高,足够冷静敏捷,完全可以冲出来,是么?”
杭离欣慰地点头道:“这也是我接下来准备给你说,对于你和义军未来,你怎么考虑?”
杜嫣微微一顿,认真道,“我想过了,等招降之后,义军其他部分可以裁员归田,可以混编重编,但是五万精锐,必须独立番号,完全属于我,养兵权和指挥权不能分开,除非我解甲归田彻底隐退。”这问题杭离之前给她提过几次,分析过各种情况,叫她好好考虑。她考虑结果就是,如果一定要趟朝廷一趟浑水,她绝对不能放弃军权!
“那岂非与如今军制相悖?”
杜嫣轻笑,“难道现这局势,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有好处?”
杭离长长一叹,想着以后她南征北战辛苦,他只能妇唱夫随了。思及此,杭离觉得心头像堵了一口闷气一般,只想查清楚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此没有安全感。找出罪魁祸首狠狠报仇……只是,她从来不愿意提起以前经历,而他也不想暗地里调查她过去,刻意揭开她不愿回忆曾经。所以,这口气,也只能堵着了……
杭离脸色不太好看,杜嫣眼光一闪,笑道:“怎么了?我孤苦伶仃弱女子一个,再连我自己打出来军队也交了,岂不是由着别人揉圆搓扁?”
揉揉额头无奈道:“就知道你这么说!微微,你有什么担心呢。你名字会记二舅名下,你是二舅义女,整个岭南杜氏都是你依靠。”这是四姨想出个折衷主意,总之先让她名义上认了杜家才好,以后感情慢慢处。
杜嫣把嘴一撇,眨着眼睛提醒他,“我顶上杜太子太傅女嗣子身份,是为了配合你们政变活动。你说,今年就是杜太子太傅含冤自九周年,你们煽动起各地学子为他祭祀鸣冤,我再把民愤推向**,让一切舆情向有利岭南方向发展。所以,您觉得这样关系,等你们站稳脚跟了,我这个义女还有用?不会被雪藏?”
杭离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脚感觉,这样是不是让杜氏珃儿眼里唯利是图印象又加深了一层?似乎隔阂深了。杭离忍不住懊恼地一拍头,换来杜嫣疑惑眼神,“我是就事论事,怎么了?”她只是很客观地分析一下情况啊,总之,她不认为一个百年大族会“博爱”到随便认女儿地步。
杭离觉得她和杜家人熟悉之前,他不应该讨论关于杜氏任何问题。果断转移,轻咳一声,杭离又道,“我未婚妻……”
“慢着!”杜嫣翻手打断,伸出两根指头,正色道,“第一,婚姻大事,慎重考虑。我没有确定,没有同意。尚观察考虑之中。”苏府稀里糊涂定下婚事亏,她可是吃够了!
“第二,”杜嫣接着道,“即便是,我不会做一个依赖丈夫孩子深闺怨妇!永远!不会!”杜嫣语气一重,她没有家室亲族,再没有独立自立能力,就等着被岁月生活磨光后一点爱情之后混吃等死吧。哦,能等到自然死都是她上辈子积了福!
“行,依你。”杭离又是一叹,看吧,他就知道。“微微,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你,我会为你准备好一切,但是,”话锋一转,杭离握起杜嫣手,认真盯着她眼睛,“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沙场凶险,不要冲前面。我不能你身边时候,保护好自己。”
杜嫣心底一暖,微微点点头,笑道:“放心,我惜命得很。”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她却要替几个人活着,如何能不惜命?
“不许嘻嘻哈哈,”杭离严肃道,“答应……”
然而杭离话没说完就被帐外突然响起报告声打断:“将军,木公子,天策军使者求见!”
杜嫣弯起笑意盈盈眼睛顿时一挑,把手从杭离手里抽出来,沉声道:“进来回话。”
帐外亲兵答应一声,挑起帘子进来。
“可报姓名?”杭离站杜嫣身边,皱眉问道。
“说是天策校尉,姓胡,单名一个安字。”
“胡安?”杜嫣瞳孔一缩,眼睛一转看向杭离,无声询问:怎么搞?
杭离朝杜嫣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杜嫣会意,对亲兵吩咐道:“让他等着。”
“是!”
亲兵领命退出,杜嫣疑惑道:“胡安怎么跑天策去了?”
杭离哈哈一笑,伸了伸胳膊坐下,道:“拜你所赐。”
“我?”杜嫣一讶,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你是说涴州那次?”
“对。”
“杭震把他扫地出门了?”
“是,也不是。”杭离点头又摇头,“踢进天策自生自灭。”
杜嫣了然,扬眉问道:“那我是见还是不见?”
“随便,”杭离一副无所谓表情,“无非是劝降,招安,你有兴趣见见也无妨。”
“那就不见了。”杜嫣拉起杭离,推着他向帐外走,“没那么多闲工夫。走吧走吧,去训练。”
“是,未来大元帅,走了!”
……
军营不远处有处小山丘。马蹄铿锵,羽箭破空,“铮”地一声,箭镞深深没入树干之中。
杜嫣身子后仰挽住马缰,调转马头,扬声笑道:“三箭连中!”
杭离轻踢着马腹上前,简单利落靛青色胡服掩不住王族天生高贵气质。毫不吝啬地鼓掌,杭离赞道:“出乎意料,你是我见过有天赋学生。”
“哈哈,天赋不敢当,”杜嫣翻身跳下马背,“我是发现了,人被逼急了,什么都不是不可能。”当初鄢霁都没辙地对她下了武学白痴断言,现看来,还是她没被逼到生死攸关份儿上罢了。
杜嫣伸个懒腰舒展筋骨,取下箭筒直接坐草地上。去年枯黄干草没有拔去,已有嫩绿草芽从交错枯黄草茎底下冒出来。手指拨弄着地上枯草,杜嫣仰脸看着杭离,正要招呼他也坐下,忽然听见一阵清脆马蹄声伴随着女子年轻飞扬声音传来——“驾!”
“我天!”杜嫣脸色一变,顿时瘫倒地,“云祖宗!”这云诗大小姐盯上她了么!
“云诗?”杭离眉毛一挑,也翻身下马,“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出了急事来该是葛白或者马丫头,不济也是亲兵!劳动云大小姐跑一趟?”拍拍身上泥土站起来,杜嫣头疼道,“妘氏小姐们,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杜微,杜微,你哪儿啊?”
“这儿呢,别乱喊!”杜嫣招招手。
“哈哈,我就猜到你这儿!”云诗跳下马背,看见树干上钉着箭支,惊喜道,“咦?你学骑射呢?好啊好啊,我教你呀!”
杜嫣苦笑,“云小姐,您历练任务里,难道有这一项?”
“没有!”云诗毫不犹豫地回答,分外坦然,“但是本小姐高兴!今天重伤员处理完了,剩下刚好让那批军医们练练手。我给你说,”云诗兴致勃勃地自说自话着,“我娘可是马背上长大,年轻时候,那一手骑射功夫,迷倒了多少鬼戎勇士呢!就是我姥爷那些军务大臣,都不是我娘对手!……”
“咳,”杭离轻咳一声让云大小姐注意这里还有个大活人,“云小姐……”
“呀!”云诗惊呼一声,“原来木先生也呀。正好,咱们一起教杜微……”
杜嫣杭离无奈地相视一眼。杭离对自来熟插进来云大小姐十分不满,悄悄眼神示意:我把她撵走可好?
杜嫣眉梢一挑,同样用眼神回答:行呀,只要你有这本事。
“小五!小五?”征得杜嫣同意,杭离立即高声唤道,“出来!”
“来啦!”哒哒马蹄声及近,魏小五从小树林里冒出来。
“你不是还说想和妘氏小姐讨教武学么,”杭离对魏小五挤眉弄眼,“妘小姐好不容易有空,还不去!”
“啊?”魏小五一愣。
“什么武学?不会是妘氏绝学吧?”云诗问完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妘氏五项绝学,除了失传摄魂术,就数武术和机械术控制严。除非你入赘嫁给我姐,但是我姐已经嫁人了,小雅太小,不行不行,你没希望了!”
“不是!”杭离急忙否认,好像生怕云诗拒绝,“只是一般拳脚功夫!”
“那感情好呀!”云诗顿时眉开眼笑,“这个我可是博采众长!我娘当年可是把我爹打找不着北呢!”
杜嫣闻言顿时汗颜,云诗大小姐,您要表达,究竟是你娘很强,还是你爹太弱?杭离眼中似乎也有一丝笑意闪过,随即板起脸对魏小五道:“云小姐都答应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嗯?”
魏小五终于从后一个“嗯”字里听出了某种不能言说意味,登时一个激灵,感受到了任务重大严峻!
“是!”魏小五大声答应一声,招呼着云诗往一边走,“云小姐呀,小对您妘氏武学,哦不,指是对您博采众长云诗武学,呵呵,神往已久啊!……”
“真?”云诗眼睛一亮,跟着魏小五走了几步猛地一拍脑袋,“哎呀,不行!今天我答应杜微练骑射呢!这样,明天你来找我,咱们再好好讨论……”
“不用!我不急!”杜嫣急忙摆手,“你们先去,木先生教我就好。”
“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魏小五毫不犹豫接道,“我家公子功夫,明楚上无出其右!……”
“真?”云诗拿着马鞭抱臂斜睨着他,语气里满满怀疑,“那你还用得着向我取经?”
“呃,博采众长,博采众长么……”
“哼,这还差不多。木先生,杜微就交给你啦!”
“放心,交给我!”
……
望着云诗魏小五两道人影走远,杜嫣终于长出一口气。
“总算走了!”
杭离失笑,“看把你吓。”
“云大小姐热情起来爷们儿似,着实招架不住。”杜嫣心有余悸地摇头道,“知道么,前几天,她要我跟她回平朔去做她郡马爷!”
“嗯?”杭离眉毛危险一挑。
“云诗也是鬼戎粟末部郡主,”杜嫣好似没听出来重点,漫不心地解释,“真不知道平朔有什么手段,居然当真做到平朔鬼戎一家亲了……”
“想办法把妘小姐们送走!”这算什么事儿!
“了,”杜嫣忙道,“昨天妘词说收到江北消息,鬼戎近来异动频繁,她们可能会提前结束历练。”
“确,”转回正事,杭离收起和小姑娘吃醋计较心思,道,“杭荃杭慧调动平江防军南下,如今平江上守备估计不足四分之一。”杭离沉声道,“今早父王来信,京城危矣,命我速回岭南军中坐镇,以备……不测。”
杜嫣顿住步子,看着杭离眼睛里诡秘光彩一闪,杭离点点头,“对,就是你想那样。”
果然是这一步,杜嫣轻呼一口气平复一下略有些激荡心情,点头道,“我给沈赐传令,让出锦绣西路,岭南军可直捣京城。”
二十万奉命“平叛”岭南精锐,见了“叛军”不是水土不服就是吃坏肚子。越过长阴山脉游荡了将近一个月,除了以惊人速度不断上涨兵器物资损耗之外,其余一切为零——斩敌为零,伤亡为零,胜仗为零!当然,这是内部统计资料,至于官方上报另当别论。反正朝廷已经被各地接连不断爆发起义整焦头烂额,逞论越发庞大青龙军等义军,哪里还有工夫把手伸进岭南?
“好。”
“哦,你前几天让我再想想京城里还有没有其他可用世家官员,我还是那句话,没有。”杜嫣无奈地摇头,“鄢家拉拢人心很有一套,金家也不多逞让,已经被他们拉拢官员,你好不要再打主意。小心打蛇不成反被蛇咬。至于方家几个,多半是墙头草。何况我知道,鄢家金家也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也不会闲着。”
“你有其他意见?”杭离停住,反问。
“是。”
“说来听听。”
“第一是清流寒门。你们既然顺着清流寒门营建起势力,为何不利用到底?”
“凡是可以争取,已经……”杭离忽然好像明白了杜嫣意思,“你是说……”
“对,京城寒门清流被打压,京城之外呢?京城里被打压越狠,京城之外名士越多。千禧党禁虽说这些年已经平息,不少受牵连官员已经受到抚慰,但是真正几位要员,还穷乡僻壤呆着呢。”杜嫣一一列数道,“清流四大支柱之一上上上任左御史邰应山,至今还儋州丘朲县知县做知县;原翰林院侍讲学士章琬,初时被贬至镜州团练副使,如今也不过是镜州玉台县主簿。如果能把他们调回朝廷,他们资历、人脉,都可为你所用。”
“通过这些人,把四大书院、天下寒门清流、民间士子全部与岭南连一条线上,同进共退!”杭离眼睛一亮,顿时会意,却忽然又一皱眉,“可是怎么调回去?”
杜嫣眼睛一眨,偏头笑道:“破格提升理由无非是政绩、军功呗。政绩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军功么,我这里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哦。再借着千禧党禁平反、杜太子太傅九周年一渲染,还不是水到渠成?”
“用寒门清流和民间舆论力量把他们推上去,再用他们声音反过来引导士子百姓力量!”
“正是此意。”杜嫣笑赞,继续道,“还有第二,地方上小型世家,包括落败大族,比如涴州苏家。虽非一流世家,却也不容小觑。蚂蚁多了还咬死象呢。相信想借此时机,跻身一流势力家族不少。”
杭离沉吟一声,似乎是思索可行性,“清流寒门之臣应当礼贤下士,至于这些,我觉得放线钓鱼合适些,你看如何?”
“不但要放线钓鱼,还得吊足了他们胃口,打压他们气焰!”杜嫣恨恨道,“就比如说涴州苏家,虽说前不久才从京城里退下,可好歹是盘踞涴州城几百年大族,别拿不出手,金银财宝多得是。不拿出老底儿来,咱们还不稀罕!”
杭离夜色般漆黑眼睛忽然一挑,“微微,听你这口气,似乎对苏家深恶痛绝啊?”
“那是自然,”杜嫣毫不避讳,“差点儿死苏家人手里,也幸亏我命大!”
杭离忽然想到,她说过杜珃死了苏四小姐手里。便是指这件事吧,杭离猜测着,眼神微凝,干燥厚实手拉着杜嫣慢慢往前走,故作轻松语气好似开玩笑般,“好,就照你说,狠狠压榨苏家,叫他赔个倾家荡产!”
“对!坑不死他们本姑娘不姓杜!”
……
夕阳渐下,天色渐沉。天空呈现出一种剔透蓝色,一轮红日还没落完全下,两轮明月已从梢头升起,几点微弱亮色星辰从淡淡薄云中透出来,依稀可辨。
暮冬风也柔和了起来,凉飕飕绵软软,呼吸间便有一股清凉味道。杜嫣杭离慢悠悠地向营地走去,树影人影渐渐融入合拢暮色之中。两匹马儿颇通人性人影,只垂着脑袋后面慢悠悠地跟着。营地里升起火光,从这一处远远看去,只见星星点点火光连成一片,绵延了几个小山头,星罗棋布。
嘹亮齐整口号声飘来,一声声里满是年轻有为小伙子们阳刚威武。杜嫣不禁升起一股磅礴壮意豪情,这就是她军队,她力量!不断成长,随她出生入死,征战疆场,与当世顶级势力一绝高低,立下赫赫战功。生死角逐,成王败寇,黄沙洗面,青史留名!
这一瞬间,似乎寰宇若尘,天地浩瀚不及一心之广博。好像呼吸间都有股浓烈荡气回肠味道激荡胸腔之内,杜嫣眼中一片幽深,慢声道,“愿竭毕生之力,夺平江之南,挥师北进,燕然勒功。踏破贺兰山,饮马伽内河。”
杜嫣话落,有个沉稳有力年轻男声耳边响起,接道:“平百年之乱,雪南渡之耻。定千载之基业,垂万古之英名。浩浩乎天地之风云,死而不枉矣。”杭离站杜嫣身边,壮志凌云,颇有股指点江山气势。“微微,”他朗声道,“江山繁华,前路叵测,你可愿随我一道?”
杜嫣微微抬起头看着他,十八岁少年已具男子成熟飞扬风采。窄袖乌衣,腰带紧束,衣袂微扬,愈挺拔英俊。隐隐有一股军人刚强勇毅与铁血气息散发出来,与皇族王子贵气浑然结合,生来便是好似天地万物主宰。杜嫣会心一笑,同样大声回道:“好!与你同!”
少女同样神采飞扬,苦难与战火将她原本清秀柔媚眉眼打磨出了坚毅与睿智锋芒,一身男装衬出几分飒爽英气。落杭离眼中,便只觉眼前女子汇集了天下神秀。试问天下之人,有谁能像她一样,坚毅聪颖,冷静阔达?有谁能像她,数历波折,几经生死,而此时,还有此等指点江山霸气?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永远不会躲家族背后寻求庇护。她值得天底下广阔天地施展她才华,绽放她光辉;值得世上好守护,相知相伴,携手这污浊荒唐乱世,开出一片清明!
“哈哈哈,”杭离长笑一声,爽朗声音里有抑制不住喜悦,“微微,有你同,死而不枉矣!”
大幸,今世今生,有你相伴。第六十七章灵武哗变
平江防线情况比想象中加糟糕。杭荃杭慧带走了平江防军中精锐,准确还说是排除了残兵伤兵以外所有军队。
为糟糕是,就杭荃杭慧点兵南下不久,平江中上游地区下了一场百年难得一遇大雪,几日之后,严重地段甚至冻结了江面,冰层虽远不及渤水伽内湖冰层厚,但是散开了跑马还是能行。祸不单行,严重雪灾祸及平江守军,火药受潮,粮草受潮。
天灾**,再一次考验着这个多灾多难民族。
当对岸黑压压鬼戎骑兵集结,当包着布帛铁马蹄纷纷踏上冰面,当惊慌失措平江防军愤怒焦灼地骂着娘却无济于事、当炮筒里火药无论如何也点不燃时候,比天地还要灰败无力感绝望感弥漫上每个人心头。
渐进,渐进;
踏跶,踏跶……
马蹄声越发密集,一声声践踏进心底防线。
“杀——”鬼戎轻骑如饿狠了凶狼,嘶吼着扑向肥美江南沃土。长达数十里冰面白刺目,反射着耀眼日光。鬼戎大军如同万千麻袋里呼啦啦倾泻而下黑豆,滔滔不绝地滚来,绵延不,一望无边。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战斗。
然而平江防军这一刻展现了他们身为朝廷顶级军队忠诚与勇气。没有火药,就用战刀;没有战刀,就用木棍。敌袭尖厉号声吹响,便是火头兵们也纷纷拎起案板上菜刀,嘶吼着一同加入杀敌队伍之中。
然而就算薄弱河堤累上几块砖头,如何抵挡汹汹滚滚而来滔天洪流?
抛下一地死不瞑目,甚至保留着生前挥刀姿势尸首,鬼戎安车骨部五万先锋轻骑马蹄,时隔三十二年,再次践踏上大宁肥沃土地。
……
平江防线上仅剩守军们浴血奋战之时,杭荃杭慧所率三十万大军南下,一路招兵买马,攻城略地,已达四十万之众。
“公主,前方八百里,就是京城。”
杭慧握着马缰手紧了紧,俏丽眉眼似乎染了料峭寒冬风雪,冷厉不敢令人直视。
要回去了,那富丽堂皇庄重威严皇宫,生她长她地方,有她威严父皇,慈爱美丽母后,宽厚皇兄,还有她,少女美好旖旎梦……鄢氏一族,鄢霁,鄢霜,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报——”传信兵几乎喊破嗓子声音恨不得穿透众人耳膜。
“平江华亭口失陷!”
……
“报——”
“鬼戎骑兵南下……”
……
“报——”
……
一道道八百里加急求救求援文书铺天盖地地砸向……还是铺天盖地吧。乱哄哄政局已经彻底迷惑了南宁地方官员们,告急文书甚至不知道该发给谁。京城?公主?叛军?好吧,那就多派几个信使,谁来把鬼戎人打回去就算谁!
于是乎,不仅是京城朝廷,行进中平江天策神策二军,甚至于杜嫣,也收到了几份病急乱投医求援文书。这让当时正和沈赐大刀晋慈等人研究作战沙盘杜嫣哑然失笑了半晌。
“报告!”
“进。”
“天策军校尉胡安求见!”
杜嫣从沙盘里抬起头来,不得不佩服胡安此人毅力与耐心。与天策军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地僵持两个多月了,杭离都被喊回去统率岭南北伐军了,她几大军团都汇合了,胡安居然还没放弃“招安”想法,隔三差五地“求见”一次……
“奶奶个熊!又是这孙子!”二斧不耐烦嚷道,“不见!”
“慢!”杜嫣忽然喊住卫兵,思索片刻道,“请他进来。”
卫兵领命,二斧又骂骂咧咧道:“那狗朝廷龟孙子见什么!……”
“嘴巴干净点!出去!”杜嫣语气不善,听见二斧骂人就来气,冷冷看他一眼,又对众人道,“葛白留下,其他人都出去,晚饭后继续。”
“是。”
……
胡安似乎没有多大变化,除了换上一身天策军军官制服,几乎与杜嫣印象中无二。
大半年磨练,生死与战火洗礼,杜嫣身上多了股杀伐果断铁血气势。身量长高了些,眉毛浓密了些,眼神里添了几分锐利锋芒。她自信,便是换回女装,能把她认出来人也不多。而这些人里,不会包括胡安。
“……陛下宅心仁厚,体恤万民……”
“……堂堂大宁,生灵涂炭……”
“……杜将军一身才华,岂不可惜……”
“……高官厚禄……”
“……封王拜将……”
杜嫣不得不承认,她之前真小看胡安了。此等口才和耐心,便是韩澹都要汗颜!
杜嫣抱臂斜睨着他,伸出手指点点桌案,不耐烦地打断:“说完了?”
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胡安一顿,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请杜将军过目。”终于应声了!胡安心底也悄悄抹把汗。本来也没指望杜微能见他,谁知道真见他了!被那一双好像看死人似眼神盯着,浑身都有股毛骨悚然寒意!
杜嫣眼神一扫,目光微凝。
信封边缘被折微微发毛,火漆完好。那信封上朴茂工稳字迹再熟悉不过,就像那个温润沉稳人,一眼便看得出出自谁手。
看?
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