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武郡的第七天。我屡屡萌发回宫之念。
第一日，奚星微听说了那夜打劫之事，为圈住我不让我乱跑，阴险地在他和钟离的大帐中间设了一个小账，左右相逼，严防死守。
第二日，自认为扮起男装英俊潇洒的奚小九却因为过于阴柔的脸和过于平凡的身高被将士们暗暗叫做娘娘腔。
第三日，奚小九得知将士们暗地设了一个赌局，赌的便是这奚小九究竟是八王奚星微还是钟将军的断袖。奚小九怒火中烧，偷偷花了二十两银子，押了钟离。
第四日，奚星微和钟离在兵营里威猛无比，众人服帖。奚小九却百无聊赖，毫无存在感。
第五日，钟离成日扑在练兵场上，心怀鬼胎的奚小九丝毫无机可趁。可喜的是，奚小九凭借一手的好医术稍稍在兵营里赢得了些尊严。
第六日，兵营偏远，环境简陋，奚小九的沐浴美梦未形成便已破灭。当一群光着膀子的男人们盛情邀请她到树林里的小河边共浴时，奚小九紧抓着衣领，从细长的指缝中露出羞涩的眼睛，好去寻那河边的钟离。奚星微把我赶回营地，调戏我：“奚小九，你赚大发了。”
第七日，奚小九忍无可忍，挑事和奚星微大干了一仗。奚星微气到：“奚小九，你究竟要怎样？”我指了指我油的快结痂的头发，怒答：“我要洗澡！”
第七日夜里，奚氏兄妹鬼鬼祟祟地离开大帐。奚星微在树林里寻了棵粗壮的大树，席地而坐。我匆匆奔向河边，还不忘回头叮嘱他：“给我好好看着。”如鱼得水，奚小九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好不痛快。
终于如愿盼到钟离的生辰。两军对抗演练结束，奚星微设宴为钟离庆祝。我内心紧张却又期待地等待宴席结束，却见大家酒兴正酣。觥筹交错间，响起乐声，两个舞姬踩乐而出，舞裙纷飞。
意料之中，男人们的起哄声如约而起，我翻了翻白眼。
瞧见那美人儿在钟离面前明眸善睐，顾盼传情。我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下，偷偷离席。
第三个舞姬压轴而出。发长及腰，自然垂下，黑亮如墨。裙长及踝，艳红似血，腰间缀玉，环佩叮当。赤脚旋转开来，奚小九满意地听到众人惊艳的叫好声。红底金丝面纱下，奚小九得意地笑着。
我看到奚星微戴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自顾自地小酌着，这支舞他自是熟悉的，母后年轻时的惊世之作，我尚小的时候，便已教授于我。
那时，他断言，我将毁了天下第一舞。
如今，却极难得地在他脸上寻到了些赞许之色。
我不知道钟离是否能认出奚小九，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在看着奚小九。想必他从未见过这样矛盾的奚小九，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忐忑不安，想要被发现又偏偏极力掩藏。
曲子终了。我缓缓退场。腰间蓦地一紧，抬眼之时，只看到钟离从席间站起身，一手轻扯住我腰间的舞带，他的眼睛深如潭水，直直看着我。众人调笑间，我扯回舞带，仓皇逃开。
他认出我了吗？他没认出我吗？
奚小九的词典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词叫“万劫不复”。
回账换回男装，梳好发髻，盘腿往地上一坐，轻轻揉着仓皇中扭到的脚踝。直等到喧闹渐息，再无人声，我才拿着小蓝来到钟离账外。
走进去的时候，钟离正于案前翻着一本军书。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问道：“那么早离席，你不是累了吗？作何还不就寝？”
我没好气地答道：“送礼物的。”
随手将小蓝扔给他，眼角却小心翼翼地看他的神情。他接过去，笑着说了声“多谢”便再无下文。我倍感失落。
转身离去前，我心里又突然沁出了一圈圈的喜悦。
我嘿嘿笑着，问道：“你习惯晚上读书吗？”
钟离沉默着，眉毛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想起钟离手里拿反的书，我笑意盈盈，一轻一重地走了出去，为他在等我的这个可能性而欢欣鼓舞。
我早该知道，周公喜欢安静淡然的美人儿。当我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继续闭着眼酝酿睡意还是睁着眼睛等待天亮时，我已经幻想了无数幕我大婚的场景，而每一幕里，都有钟离。我用被子捂住脸，笑得花枝乱颤。
少女怀春，实在是件太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