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再康进了客栈后院的大浴堂,果然是热气蒸腾,人挤人拥。除了衣物一看,才发现与苏北一带不同。澡堂的豪华气派自不必说,并排挨着四道门却有不同人等出入。仔细看了,自己该入汉人堂,此间更是人头攒动,直如闹市一般,和尚却单独有一浴堂,人数极少,颇是冷清。此间除了搓背的,并无人员看管,周再康瞧了瞧却寻思自己身子重,与汉人堂拥挤甚是不便,看四下无人监管便猫腰溜进僧人堂。他正后顾着边往里走,不想却一头撞住了个人。几乎一个趔趄跌倒,正面却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红发卷曲的僧人怒目看来,耳朵的金环足有寸余,似是说“你不是僧怎么进来了”。周再康赔笑道:“大和尚恕罪!您洗完就走好!”那僧人仍不言语,径自大摆两手出去了。
周再康见里间仍有一个瘦和尚洗澡,自己一面跨进浴池一面搭讪,聊了一番才知道是已还俗的僧人,以前在大相国寺出家,因不堪挤兑才愤而还俗。周再康问道:“适才那个金耳环的和尚,是番邦的吧?似乎不会汉语。”瘦和尚撇嘴道:“便一句汉语不懂不会,皇帝也要请这种外来的和尚到咱们大金讲经说法呢!我看哪,倒是翻译的差事远胜于枯坐本地寺庙打坐,连人问都不问一句的。”周再康点了点头,心想汴梁这种大都市比小地方更是尊重番邦,不免心里甚是有气。因问:“你既在大相国寺做过,想必对于里面的掌故极熟,可称得上是我的前辈了,却不知其中解签的大德灵也不灵?我这里有件急事想请占卜一番,问问前程。”
那瘦和尚又撇嘴道:“现在光景不似从前,和尚却没有出家在家的道士威风。那相国寺里的和尚,每日不过一天和尚一天钟,且颇有私下想去做道士的,言是又能娶妻又得皇帝恩惠。像我这样还俗的,倒是有一半蓄发后改行做道士。若是那解签灵验,香火自然旺盛,别处供养不说,自己寺里吃喝不完谁还想去改行做道士?那都是生计所逼,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也!”说罢连连摇头,大有无可奈何之意。
周再康思忖了一番,忽想起伊诺尔还未必便来洗浴,或是在房里等也未可知。因一面道了谢,匆忙洗了穿好衣服摸路往回走。
伊诺尔等了许久,才见周再康胡乱挽着个流水的发髻抱着一堆换洗下来的衣服推门进来。见面便笑着对周再康道:“康兄,此番晚饭是有人做东,我正等你回来一起去,那里什么都有。纵是你想听小曲儿,也不过一声唤可就到了。还不赶紧随我去呢!”
周再康将眼瞪得鱼儿样,口内又如鱼儿冒泡一般,惊讶问道:“不错不错,诺兄弟不愧是二十年腊龄的大师兄,人脉如此之广。这偌大的汴梁城也有做东请酒的朋友?看来小康却是请你多在此地罩着啦!”他每自谑称为“小康”,原在师父师叔面前遭此称呼,如今倒像是自己降了辈分来打趣。心里虽不喜听闻到伊诺尔汴梁此城亦有过硬的交情,口里却将师兄的身份略去,一面却满脸是笑。
伊诺尔笑道:“哪里有!不过是碰巧遭遇出手帮了个路人。你道他是谁啊?说出来定教你欢喜得紧。他便是广宁子——”说到此处故意止住,一手将拇指翘起,一面等着周再康如何反应。
周再康将眼睛瞪得更圆了,这次眼神不似刚才笑嘻嘻的,竟是有些发呆。他惊问道:“全真派的郝大通跟你做了朋友了吗?”语气甚是郑重,竟似要当场问个分明。
伊诺尔怕他多心,因拉住他手道:“小弟哪有那等福气?只是认识他的一个徒弟罢了,论起年纪却要大你我十来岁呢!你我兄弟还是赶紧到三楼那处齐楚阁罢。恐人家都已等得不耐烦啦!”说罢扯着他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