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金世宗大定元年以来,金宋达成不战盟约已逾十年。虽暗中较量彼此日炽,但兵戈不兴,南北之间并无战事,百姓稍得宴安。是以商贾大兴,民生渐滋。当代之事,虽云夷狄用权于朝堂之上,而百姓赋税尤轻于大宋宣和年间。所不平者,金人南迁关内,多因政策成地主富户,汉人百姓则每为佃户、奴婢,此与宋在江北之时却又不同。然中国百姓,最易调和,但有饭吃,有衣穿,则每无造反之心。当其世也,北方乱兵匪霸每暗交通南宋,既受金资,私铸器械,成为宋金暗中较量的马前卒。然金世宗皇帝每念苍生疾苦,所剿匪霸,但斩元首,协从不问,是故十余年升平,是开创五十余年来叹未曾有的局面。有志之士虽不愿入职金朝,但亦暗伏世宗开明,其类或出家修道,或在家为道,或经营商贾,皆有所归。
吐蕃臣服大金亦久,向不敢以上民自居。汴梁又是大金国最大的经济大都会,大金草创之初便以汉民治汉,伪齐政权便定都汴梁。城中往来人等,自是各国不一。但汉人最可愤者,乃是身为金国子民,却于诉讼每不如番邦臣属国的人,故于民怨尤多。
今于客栈之中现抓番邦之贼,于理而言,私了也罢。但这位道长定然亲自审问,颇有不法。于情而言,则围观之众必喜热闹,一泄心中被轻贱之恨。见那贼人穿着打扮并非番邦贫者,围观之众则尽嘲笑,言语揶揄之间却怂恿当场将这番邦贼人弄个颜面扫地,这才尽兴。客栈掌柜如何不明此等形势?但惧怕官府追问责任,何况与道长之师郝大通又是故人,此时郝大通不过独行云游于真定、磁州一代的落单道人,其所收徒,数目尚寡,称不得有什么大势力,在金庭之上更是籍籍无名,唯民间稍有其行状传闻罢了。这掌柜久经世面,却也心中未为作难,只见他上前赔笑道:
“这位道长既要亲自审问贼人,教各位在宿的客官们做个当面的警戒,此事原是极好的。何况这番邦贼人也端地不把我大金的律法放在眼里,竟然在此明肃之地公然作案,受些教训也是应该。只是眼下天色已晚,小店又有这许多客官吃了晚饭便有要逛街或是休息的,一时因审问而耽误了他人的兴致,却是不该。道长您武艺高强,这小贼绝不是您的敌手,抓着他也断不能从您手心溜了。不如这样,小店有一处客房,布置极为严密,道长与这贼今夜便移宿在那里,既不耽误旁人兴致,也顺便成全道长侠义之风,于小店来客生意更无一丝妨害,如此三美,道长以为如何呢?”
这掌柜所言的客房,不是别处,却是地下室中的一处密所。只是当着众人之面,不便说破,只言是客房。掌柜这番言语,十分恳挚,竟大有央求之意。若贼子在密室里刑拘盘问,却绝无惊动旁的客官,旁人不过是吃喝照旧罢了。明日郝大通来了,一切都揽在他的身上便是。蟊贼偷了他的丹书,本不是什么大事,以郝大通的脾性,多半是训斥一番便放了。除非死了人命,官府对这种私事并不十分在意,而平素客栈里有贼偷了客栈的东西,那些安保杂役照例是要将贼带进密室予以言辞教训,并不敢与刑罚私加。这在客栈经营之中,必然有此特殊场所恐吓贼人,方可保日常营运的规范。
那道人听了掌柜一番劝解,心内觉得此行尤可,因点头同意,又一面对伊诺尔道:“我先前包下的一处齐楚阁,在三楼靠东面的三号牌房便是,酒菜俱已点了却尚未上得齐全。若少侠不嫌弃,还请等我将贼安置后,回那里与少侠少叙一番。少侠若有什么朋友可一起叫来酒水共饮罢!”说着扭着那贼便跟着掌柜与四个安保杂役从后院门出去了,众人这才唏嘘声中各自渐渐散了。
伊诺尔心想:再康师哥洗澡回来,一并引他相见却是也好。想到此处,便拿着牌号、钥匙依样寻着下榻之所,放了行李又稍稍洗了溽汗,专等再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