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谦游歪坐院中,手边的酒壶已冷,却还是一杯接一杯的斟着。脑海中点点星光逐渐汇聚,将那身影拼凑得越渐清明。
“清风斟酒花解饮,心间明月寄满觞。”清朗的声音递满整个院子的上空,辨不出来源。
魏谦游闻声捏碎了酒杯,沉声道:“哪位朋友深夜来此,何不现身一见?”
正郁闷得紧呢,此人既然敢此时来戏谑于他,定要叫那人知道如此作为的代价。
不需魏谦游吩咐,年轻人迈入院中,便自觉地走至魏谦游近前:“公子门杜燮,见过魏王殿下。”
杜燮衣衫略显斑驳,发束也是凌乱,一眼望去与魏梦槐甚是匹配,显是走了远路来的。
瞧魏谦游打量自己,杜燮挠头尴尬一笑:“途中少得空闲打理,让魏王殿下见笑了。”
“无妨,少侠何以深夜来此,难不成只为调侃本王两句?”看杜燮眼中不存恶意,魏谦游态度也柔和了些。
杜燮又是面带讪讪:“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在下是奉师尊之命,外出历练的。途经金陵时,却叫人顺走了钱袋。”
干咳了一声,杜燮又道:“在下如今已是囊肿羞涩,迫不得已之下,才来投奔殿下的。”
原来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侠客,魏谦游眉梢一挑,问道:“你我素昧平生,金陵的王公子弟又何其之多。你为何偏偏找上了本王,本王又为何要帮你?”
杜燮心里微犯嘀咕,魏王殿下这是要我夸他?这与我听闻魏王的形象可是不符。作为玄清弟子,哪会似这般沽名钓誉,喜人奉承的,多半是他找错了人。
一念至此,杜燮拱手道:“既然魏王殿下不愿相助,在下就不多做叨扰了,告辞。”
魏谦游不禁失笑,还是个清高之辈呢,与他初下山时一般不识逗。
“素闻西耆侠义之士,尽出公子门。少侠既是师从公子门,远赴金陵定是有要事了。眼下少侠身无盘缠,如何不负师命?”
杜燮头也不回道:“不劳殿下费心,在下不才,却也习得师尊三分本事。就是出门卖艺,也是饿不死的。”
见杜燮再不理他的遮挽,魏谦游索性去将他拦了:“少侠且慢,玄清派和公子门虽各属一朝,却因理念相同素来交好。就是少侠不顾公子门的声誉上街卖艺,本王却要顾及玄清派的脸面。少侠来向本王寻助,本王就这么让少侠走了,无异于打了玄清派的脸。”
帮又不帮,这是何意?羞辱于他么!杜燮闷声道:“在下学艺不精,功力自不比殿下深厚。只是这天下还有道理二字,如今在下欲走,殿下还要强留不成?”
魏谦游皱了皱眉头,你个不识好歹的,就是欠些磨砺。看着眼前的杜燮,魏谦游不禁想到,当年若不是韶儿消磨了我的少年心气,如今我还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
罢了,杜燮总会有自己的机缘,实在不必小爷来做这砥石。终究还是公子门的后人,渡他一程就是。
“公子门的后人求助本王,本王本没有推脱之理。只是本王近日也遭了些烦心事,唯恐怠慢的少侠。不若如此,少侠持着本王的信物,永宁侯府自会接待少侠。”
杜燮只呆怔地将魏谦游望着,并不伸手去接那玉牌。还是魏谦游硬塞进他手里,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令牌握着。
这魏王还真是有意思,方才还是那般,这会儿就将令牌给他。也不怕他拿着令牌出去作恶,嫁祸给魏王府么?
心中如此想着,杜燮一时忘了道谢。半晌才道:“不知殿下为何事烦心,若是信得过在下,说不准在下能为殿下出些力气。”
魏谦游微笑摆手:“公子门弟子,本王自是信得过。但此事乃是本王家事,少侠怕是不好插手。眼下夜深了,少侠就在本王府上留宿一夜,天明再去永宁侯府不迟。”
魏谦游也不想多做纠缠,指明了客房所在,便抓起酒壶回了屋中。
翌日天明,杜燮未醒时魏谦游已然出了王府。自然不是避讳着杜燮,只是这一天一夜的分别实在不好受,借酒浇愁显然也是行不通。
宫女通报之后,出来的是温婉。对于这些,魏谦游早有预料。
温婉倒没直接赶人走,却也相差不多,冷这脸将魏谦游拦着:“此处乃是公主寝殿,魏王殿下不宜入内。若有事找公主,魏王与我说就是。”
“你唤我什么?”魏谦游一瞪眼,将温婉吓得全身一颤,
温婉缩着脖子,怯怯道:“师父当真不能进去,婉儿若是将师父放了进去,师娘哪里饶的了婉儿。”
饶是心里怕的要死,温婉还是张开双臂拦在魏谦游面前。只为了师娘和师妹,她眼下也不能退让。
魏谦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弟子,真是有骨气。
好在魏谦游没准备只用威胁就搞定温婉,单手在她后心一提,就拎小鸡似的将温婉拎在了手里。
“要拦着师父,你还嫩了点。老实指明韶儿所在,不然也叫你和清绾尝尝天各一方的滋味。”魏谦游大跨步朝寝殿里头走,全然无视了温婉的挣扎。
挣扎不过,温婉倒是先被人盯得羞红了脸,告饶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师父快放婉儿下来,婉儿带师父去就是了。”
魏谦游脚下一顿:“真是个聪明的选择,希望你是真的聪明。”
刚被放在地上,温婉丝毫不曾犹豫,撒腿就跑。魏谦游面带嗤笑,早就预料到温婉的动作一般,伸脚作勾状绊在温婉身前。
温婉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趴在地上许久,又抱膝坐在地上,一双眼睛带着泪花看向魏谦游,甚是楚楚可人怜。
“师父,你看婉儿摔倒了,都不知道来扶一把。就是婉儿没喊疼,过一会儿也要红肿了。”温婉巴望着说道,向魏谦游伸了一只手。
魏谦游却是不为所动,淡漠道:“少拖延时间,就你这些拙劣的技俩,在你师娘面前装装可怜还行。我可不似韶儿那般心软,会买你的帐。”
见自己所想被看穿,温婉呜咽了一会儿,忽而朝魏谦游扑来,口中还哭喊道:“哪有师父对弟子这般的,真是没天理了。婉儿不要活了,师父就等着往后自己后悔吧。”
魏谦游侧身闪过,又叫温婉摔了个狗啃泥。魏谦游摇头叹道:“如花似玉的西耆公主,非要学什么市井无赖,早该料到会有如此下场。”
“亏我们还唤一声师父,师父怎么如此狠心,竟对婉儿这般。”赵清绾闻讯赶来,看着温婉这般样子,满眼都是心疼。
俯身对温婉使了个眼色,赵清绾才将温婉扶起,冷声对魏谦游道:“寝殿就这么大,师父要找师娘自己搜就是。但若是师娘不愿意见师父,就怪不得我们了。”
温婉不肯罢休:“师父这般对我,师姐怎么不帮婉儿讨个说法。”
赵清绾柔声劝慰道:“心急什么,师父可是要去找师娘的,到时师娘听了此事,还能委屈了你不成?我先找御医来给你瞧瞧,别落了疤痕。”
温婉朝魏谦游耸了耸鼻子,这才随赵清绾去了。转身背对魏谦游,脸上却是露出了笑意,她这两跤也算是没白摔。
魏谦游也没打算在寝宫中搜查一番,瞧婉绾二人有恃无恐的样子,恐怕云韶早不在了此处,这会儿正在哪里感叹自己的先见之明呢。
眼见魏谦游走远,温婉叹道:“不想师父从前还做过这样的事情,师娘这回也是铁了心的不见师父,这回要劝怕是难了。”
赵清绾哼鼻道:“劝什么,若是不叫师父自己意识到,这错误有多么严重,谁敢保证日后不会再犯。”
二人皆是对当日的情形没什么印象,但云韶如今的反应,加之尔时云韶出走,叫二人更是愿意相信云韶的版本。
苟得意见魏谦游一人出来,也不知如何安慰,只问道:“殿下,咱们现在回府吗?”
魏谦游摇头:“你回去找些人手,将所有的酒楼、客栈逐一排查。我现在去和城门守军打好招,便是掘地三尺,今日我也要将韶儿找回来。”
苟得意应诺下来,心里犯着嘀咕。就是找到了又能如何,人回来了,心却没回来,还不是治标不治本。殿下和夫人之间有什么误会,还要尽早解开才好。
至于邓国公府和云水阁,则是被魏谦游直接忽略。云韶本就是个心思缜密的,定是明白他会想到这两处,也绝不会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城门处的守军,魏谦游也只是简单知会了一声。云韶带着魏茵茵,方才又走的急,定是来不及带上奶娘和丫鬟。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奔波,定不会是云韶所为。
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魏谦游急于印证自己的想法,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就回到了宫门前。若说云韶会折返回来,倒是有几分可能。
这次进宫,魏谦游没惊扰任何人。一切都是暗中探查,务求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