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爹居然都没有回家来住。刘家湾村里有人家许了愿,要请三天三夜唱大戏的还愿,所以我爹下午就过去看热闹了。结果,还愿的那家人跟我爹好像还比较熟,晚上就请了他喝酒,喝多了就直接让他在那边睡下了。
这还是我三叔在外面听那个和我爹一起去看戏的人告诉他的。
我半夜睡醒了,突然发现本该在我旁边睡觉的三叔不见了,我弟弟却躺在了一旁睡得正香。
不管我三叔去哪里了,都不关我的事。
我坐起来,走到外面尿完尿,看着我娘的屋里好像有点光亮,就慢慢走到了她的窗户下往里面看。
我家那时点的还是煤油灯,当然很多年之后也一直用的都是这个。即使是煤油灯,也要很节省,一般都不怎么用的。除了我娘和我爹的屋子里有一盏,别的屋子里都没有。
我看到我三叔就躺在我娘旁边,但是压在我娘身上的人,却是我五叔,我四叔正扒着我娘的腿和五叔说话。
“这里,不对……你怂不怂啊?门都看不见还来搞?往下面一点……”
我五叔手里攥着一样东西动来动去,我娘竟然看着他笑咪咪的。
“老五,你不是说你和春英弄过了吗?你吹牛的吧?”
我五叔答道:“是弄过了,但是……不是弄的这里……嫂子……翠儿,是这里吗?”
我娘叫了一声,然后我五叔就开始一上一下的动起来。
我三叔在一旁粗声粗气地喊着:“轻一点,别压坏了他,你侄儿在里面呢。”
我四叔破天荒地笑了一下:“这次是我侄儿,下次就是我的娃儿了……”
我五叔喘着气加了一句:“还有我的,给我也生一个。”
我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听也听不懂,困倦的感觉上来之后,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就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睡觉了。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有重物倒地的声音,一个激灵,我就醒了过来。
难道是外面厨房的案板倒了?那我得赶紧扶起来,免得明天早上我娘看见了,还要打我出气。
我家哪里有什么正经的厨房,其实就是两个灶加一大口锅,一个灶连着我还有我娘的屋子,另一个灶连着我四叔五叔的屋子,做饭吃饭都在这处地方。
我拿眼扫了一圈厨房,并没有看见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我挠挠头,刚想回屋睡觉,却又听见一声响动。
这次我听得分明,是从我娘屋子里传过来的。
他们又在干吗呢?
我到了窗下,却发现里面的煤油灯还亮着。
我五叔和我娘在炕上坐着,我三叔和四叔拿着板凳正在往地上砸……
不对!
不是地上……
他们在砸我爹!
我差点惊叫出声。可是我看着我四叔和五叔狠辣的表情,竟然发不出声音来,就只是吓得浑身发抖。
其实那时我哪里知道他们是在谋杀我爹,我只以为他们在打我爹,只是打得更狠一些罢了。
惊吓过后,我心里突然变得高兴起来。
我爹也有今天啊!他活该啊!他天天打我,有事没事就抽我,这下可好了,让他也尝尝这被打的滋味吧!
我乐滋滋地继续在外面看热闹,真是恨不得进去给我三叔加油呐喊,让他使劲儿打,别手软。
打了没几下,我爹的手就落到了地上,整个人一动不动,我三叔和四叔更是一屁股坐了下去,呼哧呼哧喘着气。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五叔在炕上捂着我娘的嘴,不让她说话。
我三叔喘了一口气,马上站起来。
他走到我娘身边,拉下了我五叔的手,看着我娘。
当时他是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神情。
他说:“翠儿,大哥死了。你要是想去告我,你就去。我和老四、老五都要给他偿命。以后你和花儿、二娃,还有你肚子里的这个,就没有依靠了。”
我娘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我从来没有见她哭得这样难看过。
她哽咽着说:“我不去,我不敢……”
我三叔仿佛松了一口气,然后命令我五叔:“你看好了她,我和老四去处理。”
我五叔显然也受到了惊吓,他脸色苍白,说话都有些发抖:“好,好,三哥,你,你们别让别人看到了……”
我三叔转过头,我马上蹲了下来。我听见屋子里悉悉索索一阵响动,吓得忙跑回了自己的屋里,躺在炕上装睡。
不大一会儿,有人推开了我的房门,见我们睡得很熟,就又退了出去。
那人走后,我就睁开了眼睛。
我突然有点害怕。他们那样打我爹,我爹为什么不说话?我娘为什么也不说话?
明天我爹醒了,还不得打死我娘啊?
可是,我当时不知道,原来我爹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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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爹被人背了回来,那人说,我爹满脸是血地倒在河沟子里,他看到的时候,人就已经断了气了。
我娘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开始哭天抢地,我几个叔叔更是面露哀戚,泪流不止。
我恍惚想起我奶奶死的时候,好像大家也是这么个架势……
所以,我爹也死了吗?
我来不及多想,就被我娘拉到了我爹旁边,抱着我继续哭。
我平时眼窝子特别浅,我爹骂我一声都能把我吓哭,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人,愣是哭不出来。
我娘暗地里狠狠地拧了我一下,我这才“嗷”地一声哭起来。
我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说着什么。
“真是可怜啊……三个孩子都没了爹……”
“吴老大自找的,喝酒就喝酒了,黑灯瞎火的非得回家睡……”
“我看这吴老大媳妇也不是能守住的,要不我去问问我那小叔子吧,看他愿不愿意要了这个媳妇……”
剩下的话我就再也听不见了,因为,外面已经响起了唢呐声。
我三叔里里外外操持了一切事宜,我和我娘除了哭就什么都不用管。
过了三天,出殡之后,我三叔就正式搬到了我娘的屋里,而我弟弟和五叔,就搬来跟我住了。
其实说来也巧,我家里这几个叔叔,每个长得都比我爹俊。当然远远还称不上是帅哥,就只是五官端正,长得比较正常。小时候没多想过什么,如今长大了,见过的龌龊恶心事更多了,于是就忍不住揣度,估计我这几个叔叔和我爹,肯定不是一个爹生的……
我娘现在的脾气倒是比先前好了不少,起码她想打我的时候,我三叔只要沉下脸,她就不会再动手,即使背着我三叔给我那么几下,也没有我爹打一下来得重。
我越来越觉得我爹离开家里是件好事了。所以后来我慢慢想明白那晚上发生的事情之后,我依旧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如今我三叔和我娘虽然住在一起,但是偶尔我四叔和五叔也会和他换换,我还和以前一样常常躲到窗户底下偷看,可有一次我五叔狠狠地给了我一个耳光,我就再也不敢去看了。
自从我五叔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之后,吴三麻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五叔好像也没有去找过春英了。
我就忍不住幸灾乐祸。看吧,吴三麻子不给我买娃哈哈,我五叔就不给她拿鸡蛋,让她臭美!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我娘又给我生了一个弟弟,我三叔每天都喜气洋洋的,还和以前一样偷偷塞糖给我吃。
有一次,我二弟看到我拿着一块水果糖,一把伸出手来要抢。我哪里肯给他,左闪右躲就是不让他够着,他马上大哭起来。
我娘从屋里出来,见我二弟哭了,直接抡给我一巴掌:“你做死吗?再敢惹二娃,我抽死你!”
我弟弟此时已经会讲几个词了:“糖,要糖……”
我娘见我手里攥着一块糖,马上狠狠地夺了过去,剥了糖纸给我二弟吃。
然后就狐疑地看着我:“哪里来的糖?”
我不敢骗她:“三叔给的。”
我娘哼了一句:“以后不管谁给你的,都得给二娃吃,不然我就揍你!”
我委屈地应了一声。
我娘抱着弟弟出门去了,我捡起来落在地上的糖纸,一边舔着上面遗留的那点糖味儿,一边哭着诅咒我娘和我弟弟一样也死掉好了。
他们都死了,就没有人跟我抢糖吃了。
我三弟生下来就不爱闹人,长得也比我二弟白净,所以我娘让我看着我三弟的时候,我倒是没有像对我二弟那样,时不时地偷偷打他。
等我三弟渐渐长开,村里就慢慢有了流言蜚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三弟长得根本就不像我爹,比较像我三叔。
有一次我带着我三弟在门口坐着,隔壁的婶子就笑着逗我说话:“花儿啊,你想你爹不?”
我说:“不想啊。”
想他做什么?想他回来打我吗?我又不是有病。
婶子继续问:“那你就不想要个新爹吗?你看你管你三叔叫爹咋样?”
我当时哪里知道她话里话外的含义,就只是老实地摇头:“不要,三叔比爹好。”
婶子骂了一句“傻子”,然后指着我三弟问:“这是你三弟吧吧?长得可真像你们家人呀……”
说完,她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我,然后突地又嗤笑:“看我这眼神,怨不得你不想你爹。就你这俊模样,哪里会是吴老大生的出来的。你三叔真是有本事……那会儿你奶奶还没死呢吧?”
她越说我越不明白,但是看她这样子,也不像是想跟我讲明白的人,我就低头不说话。
不说话也是错,我娘刚好回来听见婶子一个话尾巴,抡起巴掌把我又是一顿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