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秦总说:“谢谢。”
除了这两个字,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秦总只是笑笑,很温和很贴心的笑:“没事,举手之劳。”
我发现大概从燕少回来开始,我和秦月天之间的相处,变得没有从前那般生硬了。燕少还未还阳的时候,我总是很距离感的面对秦月天,而秦总呢,也总是处于一种有些焦躁的边缘。
这使得我们之间的状态,总处在一种诡异的熟悉与生疏之间。
而随着燕少的回归,这一切都在不知不觉的变化。
首先我面对他的时候,再没有那种恐怕惹得燕少不高兴的心里障碍。其次秦总面对我的时候,也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轻松。
我能感觉得到秦总的放松,好像燕少回来,他的心理压力和紧张感都骤然减少。
他每次和燕少抬扛的时候,都有种俏皮的惬意。
我也喜欢看他和燕少之间的相处,看他们相互揶揄和互损,能感觉到人性之中最美好的友谊。
小相公其实是说的对的。
他曾经说过,燕少对秦总会有敌意,大抵只是因为秦总的阳气过甚,对当时处于阴魂状态的燕少有天然的威胁感。假如燕少还阳的话,这种敌对就会不知不觉的消失。
至少从现在看来,燕少并没有对秦总有任何的芥蒂和防备。他每每乱开秦总的玩笑,带着玩世不恭和恶趣味,那是真正的朋友之间才会有的事。
有时候我会想,秦总和燕少是这样相处的,阿冰和燕少呢,会不会更近一层。
然而我大概此生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我有点小雀跃,带着我的项目筹划书去见了燕少。
燕少大概没想到我会主动来找他,我进去之后,他头也不抬的问我:“怎么?准备搬上来工作了么?”
真没想到他还在拿早上的那茬跟我开玩笑。
我只把项目筹划书放到他面前,我说:“燕少,针对B项目准备筹建新分公司的筹划书,我做好了。”
燕少抬头,瞥了一眼我的筹划书。
然后他说:“拿走。”
我啊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燕少见我没走,这才抬头看我,他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筹划书,说:“不用了,我自己已经做好了,待会儿我会让助理把邮件发给你,有空我们开个会详细讨论一下吧。”
我……我能说我憋出了七级内伤么?
憋了好半天,燕少发现我没离开的意思,他又看着我:“还有事吗?”
我看得出他确实很忙,面前一大堆文书要他审阅签字。
可是我还是不得不说话,因为就这样下去,我恐怕会憋出个七窍流血。
我说:“昨晚我加班熬夜做的……燕少,你要自己做的话,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你告诉我,我也就懒得自己急吼吼去做了啊,还欠秦总那么大一份人情。
燕少听我这般说,就放下了笔,他木然着一张脸,反问我:“那你有告诉我你会做么?”
我额了一下。
貌似没有诶。
燕少继续问我:“我当时质问你的时候,你一味沉默不说话。我问你为什么两个星期没有去做,你也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解答。我只能自己解读为,你并不擅长做这个工作。但现在这个项目迫在眉睫,筹划书马上就要拿出来。而你,并没有告知我你马上会回去做。请问林总,我把本该属于你的工作熬夜完成了,你没有感谢,反而一脸质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早该知道。
燕少只是平时不爱说话而已,这并不代表着,他的口才不好。
事实上燕少想要辩驳谁的时候,对方几乎都是没有招架之力的。
而且,他说得这么有理有据,真的好像是我犯了错一样。
我只有呐呐地:“对不起燕少,我这人一挨骂,脑子就是有点僵。我以为你骂我,就是让我去做……”
燕少听我这样说,竟然笑了一下。这笑当然不是很善意的,燕少反问我:“这么说我骂错你了?”
这语气,这神态,简直和他还阳前,要惩罚人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吓得条件反射:“没有没有,您骂得非常正确,言辞精妙,醍醐灌顶,得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燕少这次是真的笑了。
他笑得身子都动了一下,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笑着看我:“林小莹,你没病吧?”
我尴尬得有一比,我想说这毛病还不是以前被你给逼出来的,我从前要是不马上说一通恭维跪舔的话,您不得就把我吊起来打么?
燕少试探性地看着我,眼角微挑:“你……好像很怕我?”
我又吓得猛摇头。
燕少又问:“我会吃人吗?”
我说:“不是,我只是……”
刚刚说完,秘书的内线就打了进来。燕少按下免提,秘书的声音传来:“燕少,杨总问您会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燕少回道:“五分钟之后吧。”
我想他还有会议,很忙的,正准备卷着我的筹划书灰溜溜走掉。燕少先于我一伸手,把我的筹划书拿了过去,他简单地翻了一下,对我点了一下头:“你放这儿,我看看吧。也不白瞎你昨晚上加班熬夜了。”
回到我的办公室,我浑身就跟虚脱了一样。
我给秦月天打电话过去,告诉他很不幸,燕少已经自己做了筹划书了,我还又讨了一通教训。
秦总在那边啊了一声,他问我:“不是他让你做的吗?”
我就哭,说其实并没有,是我自己曲解了他的意思。
秦总就问我:“那你和他是怎么沟通的呢?难道你没有告诉他你会做吗?”
好吧,果然这是我单方面的问题。
但是燕少做筹划书的速度,还真是神速啊。我和秦总这边忙活,他那边一个人就搞定了。对了,这么说,他昨晚上也熬夜了哦。
我问秦总:“你昨晚上熬夜到几点呢。”
秦总嗯了一下:“也没多晚,不到两点就搞定了。毕竟我们白天已经做了那么多了。”
我又问他,燕少自个儿做的话,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秦总思索了片刻:“如果是晚上回去才做的话,至少是通宵了。如果白天就在办公室开始做的话,可能也要三四点才能做完了。”
好吧,结果我欠燕少的人情,比欠秦总的还要多。
过了中午,我正躺休息室准备睡个午觉,柳细细突然来找我,说燕少叫我过去一趟。
我怀着那么一点愧疚,那么一点担忧,去了他的办公室。
刚进门,一个不明物体就从燕少的桌子上飞了过来,直接砸在了地上。
燕少阴着脸:“把门反锁了。”
我顿时有种大刑来临的觉悟。但也只有哆哆嗦嗦把门锁了。
然后我很自觉地上前,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这是,秦总给我做好的筹划书。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燕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的……震怒。
燕少的眼神结冰,只问了我一句话:“这份筹划书,是谁替你做的?”
我心肝抖了一下,不会吧,燕少的眼睛没那么毒吧?
这份筹划书上,没有秦总手写的一个字,全都是打印的,他是怎么看出不是我做的?
见我呆在原地,燕少的怒气更甚,他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对我说道:“林小莹,你不会做,你可以说,我可以给你时间学习。我也并没有要让你马上交一份满意的答卷出来。可是你找秦月天给你做是几个意思?作弊很好玩吗?如果秦月天可以把你的事情做了,我还要一个建筑公司的副总来干嘛?你趁早麻溜的滚过来给我当清洁工!”
我只觉得手脚的血液都在倒流。
我只惴惴地开口:“不是,秦总只是协助我做的,因为我不是很会,我就向他请教的……”
燕少随即冷笑了一下:“是么,你敢说这东西不是秦月天打好给你的么?”
燕少这么证据确凿的一问,我顿时卡在原地,一个字也答不出来了。
燕少又指了一下我手里的筹划书:“或者说,昨晚上你是在秦月天家里过夜,用他家打印机打的?”
我一惊,急忙去看筹划书。
可是我根本看不出来破绽在哪里。
燕少见我翻来覆去的看文件,几乎咬牙切齿地开口:“不用看了,你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德国175克暗纹哑粉,这个规格的纸,只有秦月天自己在家才会用。集团虽然不穷,但也没那个闲钱用这么贵族的纸。别跟我说你自家也是用的这个。”
我想说我家连打印机都没有……
我就低头,说没有。
燕少骂道:“算你识趣,这种纸国内根本没有卖,都是秦月天托朋友去德国买回来的。对了,可以告诉你,我在家也用的这种纸。”
是么,燕家也是用的这种纸。
我还真是没看出来。
不过恕我愚钝,我最多是觉得这纸手感更好一点,更厚实一点,打出来的字墨色更均匀一点,完全看不出它和普通纸有什么区别啊。
燕少见我又进入沉默模式,他便冷哼了一声:“好吧,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辩解。你可以说,昨晚上你是做好了发给秦月天,让他帮你打的。你说吧,你只要说出来,我就信。”
燕少这个说话模式,瞬间让我想起那一次我被表姐和奶奶陷害,送到酒店房间,设计秦总的事件。
那一次,他也是这种类似的话语,虽然不是这种口气。然而他也是说,只要我说出他给我拟定好的台词,他说,只要我说出来,他就信我。
这样的话,瞬间就触动了我心里的那块禁区。
我抬头,看向燕少。
他冰冷的眼神和蔑视的神情,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我开口,说:“不是的,事实是……”
我想说这份筹划书确实有一小半是秦总单独帮我做的,但是更多的,是我和秦总一起共同做的。因为我不是很懂,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筹建一个新公司。
所以我才求助的秦总,我也不知道,秦总会熬夜帮我完成,然后打印好了给我送过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燕少你的。
然而我刚刚开口,突然觉得心口提不上一口气。那一瞬间,只觉得要述说这一整个过程,是一个很艰难的事。
仿佛哪怕我把全部事实都说出来,也是于事无补。
燕少已经愤怒了,我要怎么补救都没办法。
所以我刚刚说了几个字,眼泪就莫名其妙掉下来了。
这一掉,我就完全再说不出一个字,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就抽泣了起来。
我不停的哭,不停的想要停住哭,然而没有用,一切只是让我显得更愚蠢,更可笑而已。
情绪爆发得没有前兆,因为找到了一个小口,就好像是要把我这段时间所有的压抑和隐忍全都倾泻出来一般。
上午才完虐了赵安蒂的我,下午就在燕少面前被虐成了渣渣。
人果然是不能太得意了。
因为想要控制住自己哭,又停不住哭,我全身都在颤抖,发出很奇怪的呜咽声。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去看燕少。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除了我奇奇怪怪的哭泣声,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稍稍控制住了一点情绪。
我抬起头,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燕少,我终于可以开口,我说:“对、不起……其实是……”
燕少一直看着我,我刚说到这里,他突然就站了起来。他打断我道:“别说了!”
我看他似乎是完全被我吓到了的样子。
我也觉得我实在是太吓人了,挨点骂就哭得像个窦娥似的冤,我这样的胆小鬼,居然可以做着副总裁的位置,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燕少已经以极快地速度绕了过来,毫无征兆地,他抓住了我的手,然后拖着我,把我拖到了沙发那边,让我坐下。
我没有抵抗力,只能任由他抓着我。
心里还想着,他不能碰我的。
但是却没有力气甩开他。
燕少伸手拿了抽纸过来,递给我,让我擦眼泪。
我就边哭边擦眼泪,不一会儿就扔了一大堆纸。燕少却一直很沉默地给我送纸,也不多说什么。
等我哭得差不多,他去倒了热水过来,递到我嘴边,声音很温柔地:“好了,喝点水。”
我顺从地喝了水,吸了吸鼻子,总归是停住哭了。
看我的情绪似乎趋于稳定了,他这才开口道:“林小莹,其实你我之间的问题,主要在沟通上。”
我心想是么,秦月天之前也说过,我都不和燕少沟通。
燕少说:“林小莹,我也了解了一下你的事迹和性格,你属于水壶里装汤圆,肚子里有货,但是倒不出来的那种。你这样的性格,做一线员工,会很棒。但你要知道,你现在做的是副总裁的位置。你需要非常及时、有效的和我做沟通,你有任何困难,有任何需求,有任何计划,都应该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这样我们才能有更好效率的去完成集团的运转。”
我吸着鼻子,只埋着头。
燕少说的问题,我一直都存在,之前他帮我重组建筑公司的时候,也说过这一点。
当然,那时候他的态度,简直不能跟现在比。
现在披上了一层人皮(这样说有点怪怪的),他很多潜藏的性格和傲性都收敛了起来。
说的话也动听多了。
燕少也知道我现在不会跟他说话,他又说:“我不知道阿冰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的相处模式。整个集团都知道,阿冰在我面前是很放肆的。但其实我很喜欢他的放肆,并不是因为我和他私下也是朋友。而是阿冰从不在我面前隐瞒什么。他会告诉我他的计划,他的方案,而我也会根据他的计划调整我给他的支撑。我们的沟通让整个集团运转都很高效。但是反观你,林小莹,或许你还没有习惯和我相处。你总是对我藏着掖着,仿佛和我多说一句话,也会铸成大错的样子。我有说错吗?”
燕少说出这样的话,让我的心里……如同刀绞一般的痛。
他说我还没有习惯和他相处,他说我对他藏着掖着,不肯多说一句话。
这每一句话对于我而言,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磨折。
我好想大声的喊出来,说我们已经相处了半年多了,我早已经习惯了和他在一起,我从前对他是没有任何死角的坦诚,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们之间的过去,我什么都不能说。
燕少你说得没错,我多说一个字,也有可能酿成大错。
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说,所有的不能说,全都化成泪水流了下来。
燕少完全没料到我居然又哭了起来。
他用一种相当无奈地口气问我:“你又怎么了?”
我只摇头,哭泣着我没什么。
燕少沉默地守着我哭了几秒,突然间,他的手臂伸过来,揽住了我的肩膀,揽着我就朝他胸膛靠了过去。
我这才是真被吓得不轻。
我简直如同弹簧一般,掀开了他的手臂,跳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燕少全然惊愕地看着我,手还保持着伸出的姿势,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我的过度反应。
看着抓着纸巾捂着嘴的我,他似乎苦笑了一下,问我:“你不至于吧?”
说着这话,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看向我:“我有这么吓人?”
我忙摇头。
燕少指了指自己身旁,命令的口气:“坐过来。”
我也不敢过分违抗,只有畏畏缩缩地坐了过去,却还是隔了些许距离。
燕少侧头看着我,是很让步的语气:“好了林小莹,你也别委屈了。我知道我性格有点不好,脾气上来就会控制不住。我并不是生气秦月天帮你做筹划书,甚至他帮你打了也没什么。我只是很不高兴你事先不告诉我你会做,自己悄悄捣鼓。搞得我昨晚上熬夜到四点。不过话说回来,我或许也应该告诉你我会去做。沟通是个双向的事情,有时候你不愿意说,我也会不愿意说。最后就会把简单的事情越搞越糟。”
我用纸巾捂着鼻子,眼睛涩涩地看着燕少:“真的熬夜到四点吗?”
燕少瞥我一眼:“你觉得呢?”然后他眉眼一转,又问我,“秦月天熬夜到几点?”
我鼻音重重地告诉他,好像是两点。
燕少就笑着骂了一句:“人渣,居然比我多睡了两小时。”
我见他毫无芥蒂地笑,可以这样笑对秦总与我的交集的燕少,是从前我从未见到过的。
我心里突然动了动,觉得有什么很美好的情感被触动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口就道:“其实我不说……可能是,想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吧。因为之前也没做,总觉得无颜面对燕少你。所以想快马加鞭的做了,不要让你对我失望……”
燕少转瞬看着我,眼里有些许讶异。
下一秒,他笑了起来,笑得极其动人,他说:“这个说法我很喜欢。”
我见他笑,也禁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因为还在抽泣,所以又笑得怪怪的。
燕少突然凑近了我一些,很温暖地对我说道:“你看,多说几句话,多一些沟通,事情是不是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我心想,以前不爱说话不爱沟通的那个人可不是我。燕少你还阳之后完全逆转了一个形象,我真的是很不适应啊。
燕少继续兴趣盎然地:“为了庆祝我们之间增进了友谊,今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怎么样?”(83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