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跨过门坎走到殿外,只见一个年轻的异国贵族男子后面跟着一个美貌的少女走上台阶来。那男子相貌堂堂,举手抬足颇有几分皇家气象;而后面那个女子,一头深棕色的微卷长发衬托着如雪的肌肤,又细又挺的鼻子上面是两个沧海般幽蓝深邃的眼睛,一顾一盼间,自然生情。陈庆之何曾见过这等人物,一时看得呆住了。
那男子见陈庆之从大殿出来,沿阶而下,心中以为碰上了什么重臣名将,忙止住脚步,向陈庆之深深作了个揖,不等陈庆之还礼,便继续走向大殿去。那女的,见陈庆之傻傻的样子,不觉一笑,作男子模样向陈庆之一抱拳,然后赶快跟上前面的男子,去见圣上了。
陈庆之看着他们的背影,在他们的身后行了一礼,喃喃地道:“不想魏国大地,竟有如此人物。”说话时,二人早已进得大殿去,看不见了。陈庆之意犹未尽,悠悠然走完台阶,回宫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陈庆之想着那个异国女子,转而想到了王文璐,想到了王家,想到了那侍女说的话。
那谢家三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整天病怏怏的,除了空坐谈玄,就是拥妓饮酒,出则坐轿,入则坐床,几乎脚不落地,王小姐嫁给这样的人,岂不辜负了一生?陈庆之想想,心中难平,便直接去王府,想找王规理论。
王家大院前,这里依然是一番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那管事的正绞着双手东张西望,看见陈庆之过来,连忙向那四个看门的大汉一努嘴,道:“那个冤家又来了。”那四个汉子一看,认得他,便离开大门,向他冲了过来。
陈庆之一路走来,正要跨上台阶走向王府大门,让他们通报,不想几个人早已站到了他的面前,四个又肥又壮的身体形成了一道人肉墙,将陈庆之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台阶下面。
陈庆之抬起头,看了看这四张臃肿的脸,道:“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大汉道:“你来这里,又是要干什么?”
管事的从旁边探出头来,道:“这还用问,八成是上次没让哥几个打成,他身上痒得难受。今儿个想来爽一把呗?”
陈庆之忙道:“在下有事找王大人说。”
管事的道:“王大人怎么可能愿意见你这样的人呢。哥几个,给我打!”
四个汉子一听号令,一拥而上,提拳要将陈庆之。陈庆之猛然后退,脚下踩了个空,仰天摔倒。汉子们正要再冲上去扑打陈庆之,围观的人群中跳出来一个人,喊了一声“停”,几个人一看那人一身下等官吏打扮,便退开一步。
那人细看了看陈庆之道:“足下可是陈庆之陈将军?”
陈庆之看那人脸生,不曾相识,只道:“在下正是陈庆之。”
那人抬起头来,对管事的和四个汉子道:“他可是圣上身边的人,前次在御筵上见过。你们怎敢得罪他?”
管事的冷笑不已,大声道:“我们王家,自魏晋以来便是高门士族。别说是皇帝手下的小喽罗,就算是皇帝本人来了,也得乖乖的给老子作个揖才能进得门去。”
陈庆之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个下等官吏对管事的道:“你也别说什么大话,不就是要些买门钱么,在下替这位陈将军给就是了。”
管事的听说要给钱,语气也缓和了些,摆摆手道:“这位先生差矣。要是别人来此求见我家老爷,给些买门钱,我自然放他进去。但他,就不行。”
“这又是何道理?”那下等官吏道。
“他呀,他哪是来找我家老爷的呀,他是来找我家小姐的。要是让老爷知道我放他进门,非得打断了我的狗腿。这一点点钱,都不够我接骨疗伤用的。”
陈庆之趁他们说话时没注意他,一个冲刺朝大门而去,几个汉子叫声不好,跑上去一把两把将他扯住了。这时,陈庆之看见大门里面有一张白净而没有表情的脸,是王规来了。
王规对几个汉子喝斥道:“住手!”然后默然地看了陈庆之一眼,对管事的道,“带陈将军进来吧!”说完,便走到里面去了。
四个汉子面面相觑。管事的道:“还楞着干什么!”四个汉子只得将陈庆之放开,散开两边。管事的对陈庆之没好气地道:“请吧。”陈庆之掸了掸了身上的灰,整了整衣服,顺着管事的手指的方向走了进去。
走到院子里,只见王府里面非常大,有很多间房子的门都开着,陈庆之不知道要去哪一间。管事的过来,用手一指其中一间房的大门。陈庆之走到房门前往里面看,里面是间很大的客厅,其中左边的一把交椅上,王规已经坐在那里了。他见陈庆之在门外张望,便随口道:“陈将军,请进来说话。”他只坐着,并不起身相迎。
陈庆之跨了进去,管事的在他身后将门关上了。陈庆之不安地回头看了看。
一个丫环从房间的后面帘子里出来,将一盏茶放在茶几上,便不声不响地出去了。王规指了指茶几旁边的座椅道:“坐。”
陈庆之向王规一抱拳,就小心翼翼地坐下,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大人要将小姐嫁给谢家三少?”
王规看了他一眼,一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将军此次奉命出征彭城,收获如何?”
陈庆之脸刷地一下红了,仿佛被击中了要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王规又淡淡一笑,道:“将军不必如此,败就败了,逃就逃了,在下早已尽知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将军出去体验了一番也不算是坏事,至少知道了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了这行军打仗,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当然,将军也不必愧咎于不能履行当初的承诺,因为在下根本就没当作一回事。”
陈庆之听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王规并不看陈庆之,只把脸朝向自家房顶上的藻井,叹息道:“将军不必难过。现实有时候就是很残酷的,你必须去面对它。在下听说,圣上又给了将军一个作战任务,但将军去拒绝了。知道不是自己能胜任的,就应该果断地放弃掉,重新选择一条路来走。将军这么做是对的,在下非常赞同。”
“我”陈庆之刚想说自己只是需要时间适应,并不是害怕上前线,就被王规打断了。
“将军的心思,在下也非常能理解。总不能永远象奴仆一样的活下去吧?人么,总是希望出人头地的,总是希望被别人认可的,对吧?”王规从座上起来,向前踱了两步,又回转身来道,“我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建议,将军请试听。”
陈庆之低着头,不去看他,猜不透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只见他缓缓举起一个手指道:“我知道老皇帝的为人,即使给你找事情做,也只会让你从低级的职位做起,让你自己慢慢往上爬,又苦又累。所以将军一时恐怕很难在朝中有所发展,来施展自己的抱负。而在下呢,可以帮将军去说通吏部,给将军一个高职位,让将军所有的努力都能让老皇帝本人看得到。但在下同时也有个条件,将军不能再对小女有非份之想,不要管她嫁的是谢家的三少,还是朱家的大少,这都将和将军不再有任何关系。这交易够公平吧?”说完,他探下身来,盯着陈庆之脸上的表情。
陈庆之现在总算是明白他的用意了,颤抖着倔强的嘴唇道:“庆之谢谢大人。但庆之喜欢小姐。”
“将军若将来身居高位,又何愁没有美色相伴?”王规还在努力劝他。
陈庆之摇摇头,站起身来:“那不一样。庆之并不想借助大人来平步青云,只是想告诉大人,若将小姐托付给谢家的三少爷,只会害了她一生。”
“这是在下家事,不需将军操心。况且谢家三少人虽不济,毕竟也是名门望族,与我家门当户对,难道托付于你,小女就一定能有幸福吗?”见不能说服,王规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堂堂豪门子女,跟着一介寒士,你叫她以后怎么出门见人?你有想过吗?”
陈庆之听他又将士庶寒三族有别的那套逻辑又搬了出去,非常气愤,一抱拳道:“看来庆之与大人已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就此告辞!”说完,便大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王规看着陈庆之愤愤而去的样子,叹了口气。
屋后帘子开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对王规道:“大人不必难过,算了。”
王规道:“算了?你没看见他在门前闹吗,让小女的脸往哪儿搁啊?”
管家道:“说不服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王规道:“此人也太不识抬举了,居然软硬不吃。在老皇帝身边当过差了不起啊!”
管家道:“惹他不起,咱们倒不如早日与谢家办了婚事,省得他挂念。”
王规一思索,也觉得有些道理:“可是,这婚事一操办起来,他那头知道了,还不得天天来闹?”
“那么,不妨想办法将他支走。如何?”管家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
王规奇怪地道:“如何将他支走?”
“让他再上战场,忙着对付魏国的军队,就没办法抽身来搅扰这边的婚事了。”管家道。
王规跳了起来:“笑话!他都拒绝了老皇帝,不肯上涡阳。我还能抬着他去啊!”
管家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呀。”他略一皱眉,便计上心来,靠近王规的耳朵,悄悄地说,“不如这样,找人以小姐的名义写一封信给他,让小姐的丫头带去然后再让曹将军这样”
王规听着,不禁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