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在堂上坐定,外面程兵润就进来报告说:“殿下,陈庆之将军求见。”
“他有什么事?”萧综道:“叫他进来吧。”
“诺。”程兵润下去了。
萧综又擦了擦眼角,身子在座位上挪了挪,尽量让自己显得跟往常一样,雍容华贵、潇洒大方。
陈庆之从堂下上来,见到萧综便拜。萧赞从座上起来,摆摆手道:“庆之何必如此多礼啊。有什么话要说与小王听,但讲无妨。”
陈庆之一抬头,见萧综举止依然挥洒自若,但眉眼间有些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就说:“殿下,身体可无恙?”
萧综连连用衣袖擦了擦脸,故作笑态,道:“庆之过来,不会只是向小王问安的吧?”
陈庆之吸了一口气道:“庆之有一想法愿跟殿下讲。”
“哦?不妨讲来。”
“庆之觉得,魏军面对彭城,却久久屯驻在高冢戍,围也不围,战也不战,退也不退,十分蹊跷。”陈庆之道。
“嗯,确实十分奇怪。”萧综倒想看看他会说些什么。
“庆之以为,魏将丘大千初探失利后,魏军必然在酝酿着什么。或许是在调集更多的人马,要发动一场强大而猛烈的攻城战。彭城虽然坚固,但独木难支。幸好如今我军有了土山大营,与城中相照应,互为犄角,可攻可守。但土山大营兵力太弱,又无险碍,一旦魏军投入很多兵力,将难以支撑。”陈庆之开始作起分析来。
“嗯,的确如此。”萧综道。
“因此,庆之恳请殿下,调拨一些人马交给庆之,令庆之即刻便去支援土山大营,守好我军的第一道防线。”陈庆之说得义正辞严,但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些都不过是幌子罢了。
“那庆之你觉得给你多少兵力合适呢?”萧综问,内心满腹狐疑:这陈庆之到底是要干什么?
陈庆之想:说得多了,必须不允;说得少了,他反而会猜测我真实的用意,便回萧综道:“若殿下能拨八千步骑交于庆之,加上原在土山大营的马佛念与姜桃所部,共计一万兵,则可保土山大营不失。”
萧综听了,心中却忐忑不安:难道他陈庆之已经对我的一举一动有所察觉?难道萧衍老儿已经知道我写信给齐王了?难道他想抽走我的兵力好来控制我?
心中虽然汹涌起伏,但萧综在脸上依然很镇定,笑道:“小王手中也不过几万兵卒,可来一万人交于你啊?这样吧,先交割两千步卒于你,去土山大营驻扎。若魏军援军到达,假使不敌,便无须苦守,直来彭城,你我共守坚城。如何?”
陈庆之故作思索后,抱拳道:“庆之领命!”
萧综道:“好。来人!”
旁边军士应声上来,将提兵的兵符双手呈给萧综,萧综看了,示意交给陈庆之。军士转过来,呈到陈庆之面前。陈庆之道:“庆之这就去准备,马上提兵前去!”从军士手中接过兵符,向萧综再拜。
“有劳庆之不辞劳苦,坚守大营。他日回建康,于圣上处,小王必进美言,说庆之的好处!”萧综道,顺手作了个送客的手势,心中却在暗想,我今生是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去了啊。
“谢殿下!庆之告退。”陈庆之说完,便从堂上退了下来,离开了豫章王官邸。
萧综看着陈庆之离去的身影,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安。他觉得,投奔齐王的事,要越早越好,最好在五日之内便偷偷起程。午后,梁松的密函已经写就,来交于萧综过目。萧综拿在手上细细读着。
这时,守门的士兵跑上堂来,向萧综报告说:“殿下,门外有圣上的钦差到了。”萧综一听,心想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事呢,他与梁松对视了一眼,便对士兵道:“知道了,马上出来。”指军示意他先下去,一面将密函又交还给梁松,梁松小心地收起来藏好,然后二人略整衣冠,走出官邸大门来。
大门外,一个中年钦差已经走下轿子来,抬头正观赏一棵参天古树,脸上一副不奈久等的神情,瞟见萧综走了出来,便转过头来,换作一副面带笑容、平易近人的表情。
萧综走过来,恭恭敬敬地给钦差作了个揖,道:“小王正遇急事催着办,不想钦差大人驾临,不能远迎,失礼失礼!”
钦差大人道:“殿下驻守边关重镇,必然日理万机,微臣稍候片刻又何妨,不怪不怪!”
萧综打了个哈哈,说:“大人请里面歇脚,待奉上上等茗茶,再细谈不迟。请!”
钦差大人略作一揖,便大步走进了官邸,萧综、梁松跟在后面。门外的兵士们将钦差的从人与轿夫带到边上厢房里歇息去了。
大堂上,钦差在客座上坐定,萧综在隔了一个茶几的旁边座位上坐下。梁松侧立一旁,轻拍了两下手掌,便有丫环奉着茶盘上来,将刚沏的新茶置于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萧综问道:“不知大人此来,有何可教诲于小王?”
钦差大人刚端起茶盏,吹了吹,浅啜一口,听萧综有问,便放下茶盏,转过身来道:“教诲不敢。微臣此来,带有圣上手谕在此,请殿下过目。”说话间,便从胸前抽出一封书函交到萧综的手上。
那书函封识严密,接口处用蜡细细封住。梁松连忙递来一把拆信件用的玉刀,呈到萧综面前。萧综一把将他递玉刀的手推开,“丝”地一下就将书函的封套撕破,将家书倒了出来,拿在手中看起来。
此书是萧衍亲手写就的,文中词藻华美,情真意切,书法隽永清秀,书中的大意是说,本来让你来此驻守,是为了控制全徐州,钳制淮北的魏军,进而吞淮北,取河南,光复前朝失去的版图,但如今在徐州的南面,军事重镇寿春城外与魏军相持的老将裴邃不幸病死了,淮南之地各支军队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在徐州的北面,青州的叛乱又被魏军一一平定,彭城成了孤岛一座。你是朕的儿子,朕不敢把你留在如此危险的境地而不闻不问。如今派钦差过来,递上此信,就是希望你早日班师回朝。彭城军务可由胡龙牙暂代,你与庆之阅历尚浅,宜速整行装,扬帆而起。等朕物色到合适人选,再来替换胡龙牙。等你俩回到了建康城,朕的心才算是放下了。见此信时,即可速回,切记,切记
萧综看完,重重地砸在茶几上,一脸不乐的样子。
钦差吓了一跳,看见他这样的表情,以为是他立功心切,不愿回京,便宽解他:“圣上年纪大了,殿下不在身边,难免会挂念。如今战局形势于大梁不利,殿下理应听取圣上的意见,尽快回京。殿下年纪尚轻,不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时候。”
萧综没有直接接钦差的话茬,问钦差道:“大人尚有其他事么?”
钦差刚又喝了一口茶,听问便道:“没有了。只待殿下打点完毕,与微臣一道入京。”
“那么请大人暂于馆驿歇息。回京之事,待小王与陈将军、胡将军商量之后,再行定夺。”萧综道。
“那好。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请。”
等军主程兵润带着钦差与一帮从人离开后,萧综一把将茶几上的书信抓在手,扔到梁松的怀里:“你来看看。”
梁松小心翼翼地打开书信,躬着身子读起来。萧综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看着外面。等梁松看完,萧综问:“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梁松回味了一下:圣上怕殿下,啊不,大人遇险,把大人召回建康。这没什么呀?大人大可不必理会,即使陈庆之那小子也收到了同样的信,又能如何?这一切还是大人您说了算啊。等与齐王临淮王他们联络上,大人就一走了之,与这里的一切再无瓜葛了。”
萧综懊恼地说:“你呀,你根本就没看明白。”梁松不解地看着他,他继续道:“你觉得老头子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么?是真心话吗?你错了。老头子定是听到了些什么风声,或许是陈庆之这小子听到风声向老头子告了状。老头子是想把我调回建康,派人紧紧看管着我,让我断了与齐王联络的念头。”
“哦,原来如此。”
“若真是这样回去,那我后半生必然不能离开建康半步,生不如死啊。”萧综越说越觉得,萧衍果然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啊。
“那大人怎么办?不如先发制人,即刻动身?”梁松道。
“好!今夜你我便动身。你与程兵润传话,让他也准备一下。”萧综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咬了咬牙道。
“诺。”梁松急急地走下堂去。
萧综站在那儿,一想起即将北去,心中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