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了,幼幼和同学们告别,收拾书本回到住处,开始打包行李。
磨磨蹭蹭,到了下午四点,还不见莫四海回来。幼幼只好锁了自己房间的门,再锁上客厅大门,拖着行李箱回家。
幼幼的家,在A市的一个高尔夫球场里面。
四年前,幼幼第一次和蔡明忠踏进这个球场,里面绿草茵茵,鸟语花香。一条洒过水的沥青路,弯弯曲曲地延伸到一座两层的会所,沿路绿树成荫,粗枝上缠绕着藤蔓,许多漂亮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在枝头飞来飞去,发出悦耳的叫声。
放眼望去,球场欣欣向荣,目光所及之内,皆是青翠的绿色,带着生长的张力,蓬勃向上。
蔡明忠问幼幼:“喜欢吗?”
幼幼满怀喜悦回答:“喜欢。”
不久后,这个球场就被蔡明忠买下来建别墅了。
在学校里,没有人知道她老爸就是本市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商,欣泉地产的董事长——蔡明忠。也没有人知道,她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大学女生,其实是一个富家千金。
从初中到高中,幼幼身边有许多朋友,前簇后拥,一呼百应。学校领导和老师也格外关照她,见到她总是和颜悦色。同学们经常邀她一起吃饭,逛街,唱K,只是到了买单的时候,她们不是提前溜了,就是借口忘带钱包,每一次最后都是幼幼买单。被人当成移动POS机的感觉并不好受,她曾想,如果我不替她们买单,是不是她们一个个都会离我而去?不会有一个真朋友留下来?她虽然家里有钱,但她本身并不乱花钱,也不愿意总是开口问老爸要钱,久而久之,觉得难以为继。
同学们表面上对她热情,背地里却对她指指点点。有一次上厕所,幼幼在隔间里听到外面有两个女生在谈论自己,听声音,她知道那是平素与她最要好的两个女生。她们笑她傻,她存在唯一的价值就是替她们买单。她生生憋住了,没有冲出去和她们争论。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接受她们的邀请。那两个女生从她身上得不到好处,便发动其他同学一起孤立她。学生们似乎都有仇富心理,这种孤立策略很快奏效。
高二分班后,终于有一个女生主动对幼幼表示友好,她请幼幼吃烤串,送她漂亮的指甲油……这让幼幼倍感温暖。
幼幼视她为最重要的朋友。为了她的生日,幼幼每天做完功课后抽出半个小时折星星,折了半个月才折满一千零一个。她用一个精美的玻璃瓶子把星星装起来,瓶身上系上粉色的蝴蝶结,写上美好的生日寄语。她想象着好友收到这份她亲手制作的礼物时,一定非常高兴。
好友生日那天,她送出了这份礼物,然而好友的脸上并没有喜悦,笑得很勉强,甚至可以说有点失望。
第二天,幼幼在垃圾桶里见到了那个玻璃瓶。她感觉被人遗弃在垃圾桶里的不是玻璃瓶装着的一千零一颗星星,而是自己支离破碎的心。
上大学后,幼幼决心告别以前的生活,她要跟别人一样,坐公车,住宿舍,吃食堂大锅饭,交很多朋友,谈一场恋爱。
幼幼说服了老爸,每个月只要两千块生活费,不要司机接送,不要学校特殊照顾,她相信自己可以过得很好。
大学生活如幼幼期待的,她交到了很多朋友,一起学习,一起玩乐,每一天都过有滋有味。周末和寒暑假,她也不愿意回家。家,对她而言,从母亲去世的那一天起,就不再完整了。
蔡明忠在幼幼十四岁那年,娶了他的女秘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幼幼每次看到后妈跟自己的爸爸撒娇调情,就浑身不舒服,恨不得自戳双眼,眼不见为净。幼幼不愿意回家,也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存在
再怎么不情愿,暑假到了,家还要是回的。
搬进球场的新家时,幼幼心疼得差点流眼泪。原先的沥青路拓宽成四车道,旁边的老树被砍伐掉了,无数鸟儿流离失所。一栋栋别墅陈列眼前,将原本一望无垠的球场分割得支离破碎。草皮微微泛着黄色,有些甚至已经枯萎了。
这两年,球场换了管理团队,环境和服务也大大提升了。幼幼对老爸的怨念,才没有那么强烈了。
幼幼转了两趟车,终于到了球场。
门口的保安认识她,马上过来帮她提行李。
保安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白衣绿裤球僮打扮的女孩开着球车来接她。
球僮开车将幼幼送到家门口,幼幼微笑道谢。
梅姨闻声出来,热情地跟幼幼寒暄了着,帮她提行李进屋。梅姨是蔡家的远房亲戚兼保姆,跟幼幼的感情很好。
这是一座两层别墅,欧式风格,白和橙为主色,二楼有露天大阳台,绿色藤蔓从栏杆间隙中垂下来,一直延伸到花园中。院内有一个游泳池,池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客厅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美艳的少妇。幼幼冲她叫了声兰姨。
少妇慵懒地抬起头,看着幼幼说:“佑佳回来啦。”
幼幼“嗯”了一声。
“怎么不叫老李去接你?一个人提这么多东西回来,累坏了吧?”
“还好。”幼幼语气淡淡的。
许亦兰的肚子看起来已经很大了,估计快生了吧。
幼幼有预感,她这个暑假一定不好过。
回到自己的房间,呈大字形倒在床*上。
房间宽敞明亮,装点得像个童话世界,粉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米黄色的地毯,各种色彩柔和过渡,相得益彰。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中间有一道玻璃墙隔开,光浴室就比她在莫四海家租的房间还大,里面有大大的按摩浴缸。这里的一切是她熟悉的,可是现在却让她感到陌生,如果可以,她宁愿一直呆在莫四海家的老房子里。
两个月暑假,怎么熬过去?
这个时候,莫四海在做什么了?想到他,幼幼马上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喂,我平安到家了,你不用担心我。”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说:“我为什么要担心你?”
幼幼嚷道:“你配合一下会死啊!我们在一个屋里住了那么久,你关心我一下不应该吗?”
那头传来一声浅笑。
“你在做什么?”幼幼问。
“学校还有点事要处理。”
“你什么时候去找工作?”
“已经找到了,明天去上班。”
幼幼问一句,莫四海答一应,他从来不会主动找话说。东拉西扯聊了几分钟,那头莫四海说,我还有事,不跟你说了,幼幼知趣地挂了电话,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浮上心头
傍晚,梅姨来敲门,叫幼幼吃饭。
幼幼下楼时,蔡明忠正从外面进来。一进门就嚷着:“我的宝贝女儿回来了吗?快出来让爸爸看看。”
幼幼走下楼梯,略带不满地说:“老爸,我马上二十岁了,别再宝贝宝贝的叫了,让人笑掉大牙。”
蔡明忠走过来抱了抱她说:“你多大都是我的宝贝女儿……”
许亦兰发出一阵干呕声,立刻吸引了蔡明忠的注意力,他松开幼幼,快步走到亦兰身边,柔声问:“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忠哥,我快被肚子里这个小东西折腾死了,现在吃一点东西就顶到胃,难受死了……”许亦兰的声音,比起平时娇喘了好几倍,幼幼身上的鸡皮疙瘩又排山倒海了。
“再忍忍,生完就好了……”蔡明忠好脾气地哄着她。
晚餐很丰盛,都是幼幼喜欢吃的菜。梅姨的厨艺很好,为了迎合幼幼的口味,特意加重了辣味。
好久没吃虾了,幼幼不停地往碗里夹,一边吃一边回答老爸的问题。他无非是问学校的事,也顺便探探口风,问问她有没有交男朋友。幼幼当然绝口不提与莫四海同居的事。
幼幼正吃得过瘾,许亦兰突然又恶心起来,皱着眉头说:“梅姨,把这虾端走,我一闻到腥味就想吐。”
梅姨看了看幼幼,有点犹豫。
幼幼知趣地说:“端走吧,我也吃饱了。”
吃完饭,许亦兰对幼幼说:“幼幼,你好久没回来了,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幼幼不想出去,或者说,不想和她一起出去。正准备拒绝,蔡明忠说:“佑佳,陪兰姨出去散散步,吃完饭别总是坐着,出去走走。”
幼幼只好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陪许亦兰出去散步。
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下面,天空残留着一片暖黄的云彩。一阵阵晚风吹来,十分舒适。球场的自动浇水系统已经打开,水花旋转着喷洒到各处,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水雾。
幼幼和许亦兰一起生活六年了,两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充满了戒备和敌意。许亦兰在嫁给蔡明忠之前小半年,就住进了蔡家,对幼幼也是百般讨好。她给幼幼夹菜,幼幼把碗移开,她给幼幼买衣服,幼幼看都不看一眼。幼幼打心眼里看不起她。
许亦兰曾对幼幼说,这世上最难当的就是后妈,我对你好,你认为我是虚情假意,我对你不好,你认为这才是我的本性,不管我怎么做都是错。后来幼幼和表姐聊天,表姐说,你试着换一个角度想,你爸是一个正常男人,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他娶一个女人回家,总比他在外面找小姐要强吧?她只是你名义上的后妈,你就把她当成一个陪*睡的女人。
幼幼这样一想,心里果然就不那么别扭了。
有一答没一答地说着话,走到第七洞,许亦兰停下脚步,表情痛苦地说:“幼幼,我腿抽筋了,快帮我揉揉。”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幼幼不及多想,蹲下来帮她按揉小腿。
“怀孕以后,三天两头腿抽筋,一天吃两粒钙片都不管用,快烦死我了。”许亦兰抱怨着。
按了好几分钟,幼幼手有些酸了,许亦兰才说:“好多了,谢谢你,佑佳。”
幼幼噌地一下站起来,起得太快,头有点晕。她左右看了看,问:“你还走得动吗?要不要叫老李开车来接你回去?”
“好吧,走了这么久,也有点累了。”
幼幼打了电话,几分钟后,司机老李就开着一辆球车过来了,把许亦兰接走了。幼幼说还想再走走,没有同她一起回一起回家.
暮色消退,夜幕降临。
幼幼回房洗澡。站在浴室里,看着镜中的自己,习惯性笑了一笑。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陌生。好像回到家后,她就不喜欢笑了。
相由心生,一点没错。她的心还留在莫四海家,没有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