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感觉不到……
四肢,躯干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幸好,似乎连同听觉在内的五感还在正常运作。似乎,是因为他听见了一阵阵疲累的呼吸声。
这是他自己的,通过医疗呼吸器的辅助而发出的苟延残喘般的“风箱”声。
高出脸部的呼吸器,是他勉强睁眼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接着,就是一个身影,飘飘然立在床头。他看不清那是什么,披散的长发使得原本就薄弱的目光更加无法穿透。
昏昏然,他再次睡去……
……
等到醒来的时候,依旧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床头,不过这次却要清晰的多。
“你终于醒了?”一个声音从那个白色身影处传来。
“恩……”他想开口,但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可能身体大部分的机能还没恢复吧。
“你已经昏迷了半年了,按照你刚被送来时的伤势,你能活着就已经是老天看眼了,没想到你会有这样惊人的恢复力。”
他用还算完好的听力从这句迄今为止接收到的最长的话语中分析出了三点:第一自己没死,不过基本上应该算是重症监护了;第二,这个白衣身影是个女人,看穿着似乎是个医生;第三,他在医院里。
“你有家人吗?”他脑袋里刚想出个一二三,这句话就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有家人吗?我怎么想不起来,我到底是怎么进医院的?我是谁?
估计是看到了他那困惑,迷茫的眼神,那个白色的身影只是轻轻的说道:“好好休息吧,在你伤病好转之前,你就暂时呆在这里。”
病房的门啪嗒关上,他痴痴的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大概“白痴”一词就是这么来的吧。一整天,他的思绪不停飞转,却一点都想不起丝毫关于入院前的事情。到了晚上也不见来探病的亲属,仿佛自己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宛如茫然诞生的孤魂一般。
一连几天,时而清醒时而迷糊,除了那个经常看见的白影之外,就是每天进进出出的例行检查。听那些检查的医生说,他刚进医院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如今就算能保住性命,估计也会半身不遂,失忆痴呆。说白了,这伤可谓是“精神物质两把抓”彻底夺走了他今后的一切希望。
照目前情况看,自己也无人认领,估计就要老死在这陌生的医院里了。很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夜晚他静静的想着——这他妈到底叫什么事儿!
突然,余光瞥见身边有一道白影。由于脖子不能动,他使劲的将两颗眼球往旁边转去。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黑色的长发和白色的衣服。从前他一直以为那是夜晚来查房的护士。不过看这情形,现在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位女士,一定不是什么护士。因为房门根本就没有打开过。这么想着,他的内心顿时一阵发憷,惊觉之下才发现整个病房的温度不知何时变的好低。
口里呼出的气体因为周遭骤降的气温而形成了白色雾气,于此同时,似乎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从他脸颊上擦过。看不到,但能猜到,那是头发,女人的头发,就好像刚刚出浴还未擦拭过的头发。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从他面前掠过,由于是那么的近,甚至能清楚的看到折断的食指还粘连在指根,翻裂的指甲似乎还滴着黑色的血液。
他大概知道自己遇见什么了。
……
第二天,当他醒来的时候,最初来看自己的那个女医生站在床边。
“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背过气去了?”女医生根本没打算和他解释,“早上我们发现的时候,你口吐白沫直挺挺的躺在病床上。我们经过抢救,发现你好像没什么伤病复发,能告诉我你怎么了吗?”
我怎么了?我晕过去了?他慢慢回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情形——折断的手指,滴血的指甲,然后……然后……
“要命!有人吗!!!这位病人又晕过去了……”他迷迷糊糊间听到那女医生喊道。
残缺的面孔,血肉模糊的眼珠,只残留着的半个下巴,从左往右被砸烂翻起的面骨,胶状的血肉,以及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冰冷的呼吸……其中任意两样的随机结合都能把人吓的魂魄分离,而自己却着着实实的全都看见了。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处于清醒和昏迷的交替状态,虽然病情有了突破性的好转,但是神智却越发的迷糊。随着身体知觉的渐渐恢复,右上臂莫名的疼痛却开始让他产生好奇。这是一种从皮肤到骨头,甚至再到灵魂的刺痛感。
他用勉强能活动的双手去抅放在床边台子上的镜子,僵硬的手指挑起镜子的底座,将镜面对着那疼痛的右臂。
伤!?与其说是伤,不如说是一种用钝器撕开皮肉而刻下的字样,血腥而粗糙。他使劲扭动稍许恢复的脖子,依稀看到那在肉体上留下的深深字样——白依。
白依?他正想从几乎空白的记忆里调出点什么,忽然一张扭曲的女人脸庞出现在手中的镜子里。这就是那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床头的家伙。在她出现的同一瞬间,他下意识的扔掉了手中的镜子。
随着镜面啪嚓的碎裂声,此时的房间中他只能听见自己飞快的心跳声。
白依,不管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他都不想在下一秒和它发生半毛钱的关系。但是这可能吗。或许就在自己思索的时候,那样事物就早已爬上床头,静静窥视着他的内心。
半年后……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坐直身子,至少,上半身能够自由活动。很庆幸这么久的病床生活没有给自己留下褥疮之类倒胃口的病症。可遗憾的是,记忆仍然是一片空白。
令他有点上心的是,随着身体一点点的康复,那个似乎和“白依”二字有所联系的恐怖东西,也不再经常出现。虽然晚上偶尔间能够和她打上几个照面,但自己早已没有之前的那种钻入骨髓的恐惧感。通常人们害怕一个事物是因为对它的不了解,由于不了解才会伴随着恐惧、紧张、激动等负面情绪的产生。就像起初的自己一样。后来回头想想,如果对方真的要对他有害,早就动手了,干嘛还要等这么久?况且,之后自己也多次将镜子对准右臂上的“白依”二字,都能看到她的脸,这一定预示着什么,或许双方有着什么特别的关系。只可惜,她虽然经常出现,但似乎不能说话。没人知道,毕竟自己可没有习惯到对着她提问题。
……
这天,那位在一睁眼就映入眼帘的女医生来到了病房。
“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啊。”女医生说道。
“你好像很开心?”他反问。
“是啊,作为一名医生而言能救活一个人自然是很开心的事。”她笑着搬来旁边的椅子坐下。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陈。”女医生指了指自己的胸卡。
“啊,陈敏儿。那么陈医生这次是来做检查的吗?”
“检查是那些老头们的事……”
“哈哈,那么……”
“我是来还东西给你的。”说着陈医生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了一个透明的袋子。
“这是?”他迷茫的看着女医生递过来的东西。
“这是你进医院时身上带的唯一的东西。”
透明袋子中是一个外表已经被切割的一塌糊涂的钱包。他小心翼翼的将其翻开,里面除了几张边角同样被切割的零钱外,剩下的就是一张身份证件。
“练僻?”他用陌生的口气读出证件上的名字。“我吗?”这句小声的嘀咕与其是在问身边的陈医生,到不如说是在自问。陈医生没有回答。他继续看着证件上的信息,自己的住址,自己的长相,仿佛看着另一个人一般。剩下的,就算失忆了他也知道,比如自己现在所呆的地方是临界市的市立医院(病房门上的宣传画上写着呢),而他则是临界市的市民。
到此为止……
这就是练僻醒来后知道的所有信息。
“这没什么用。”练僻握着钱包苦笑道,“我还是不知道我的过去……”
“至少你知道自己是谁啦?”
“是啊,长得这张脸怎么可能会认错呢。”说到这里练僻和陈医生都哈哈的笑了起来。阳光照在她曼妙迷人的身影上,更显得婀娜多姿。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啊。”陈医生突然说道。
“怎么说?”
“这种伤病还能恢复的这么好,你说你奇怪吗?”
“额,自从二战之后,奇怪的事情还算少吗?”练僻打趣道。
“哎,关于你的手臂……”
“我没有头绪,陈医生,你怎么看?”
“这很明显是刻上去的,虽然看着并不深,但却是你身上唯一没有愈合的伤口。”说着陈医生试着掀开练僻右臂的袖子,但是被他阻止了。
“我想以后自会明了的。”说是这么说,总觉得这条为了“明了”的路不会太明了,至少不会太顺利。
之后陈敏儿给练僻做了一次检查便离开了。下午,估计是太闲的缘故,亦或是午后温暖阳光的缘故,他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虽然以前不曾有过,但是现在也不在乎来这么一次。
当练僻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了。他是从身边飞快掠过的窗户外辨别出来的,而其本人却躺在一张快速移动的病床上。练僻平躺仰视,目送着天花板上一盏盏向后倒退的日光灯,想动,却发现什么都做不了。他试着抬头去看那个推车的人,可由于角度的原因对方似乎总在视线之外。
四肢早已被扎带捆紧,可笑的是练僻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招的。一条条过道的远去最后整张病床被推进了一台电梯中。
“你想干什么?”练僻试图询问,但是没有回答。不过至少他知道,对方不会是送自己去检查身体的。估计是怕他再次开口,亦或是防范着什么,推车的人给练僻打了一针,一会儿功夫他便再次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电锯声将练僻吵醒。
“怎么……”就在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一个身着手术装的医生正在其身边用圆锯切割着某一具尸体。
“见鬼!”练僻大叫一声,发现自己此时被绑在一张竖起来的病床上。“你他妈想干嘛!”他拼命挣扎着,但是之前捆住四肢的扎带已经换成了拦腰而围的皮带,更加难以挣脱。
“练僻先生,不要挣扎了,以你身体现在的情况就算放你出去你又能走多远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练僻整个人瞬间像是跌入了冰窖。
“陈医生……不不,你现在的行为已经不能算是个医生了。”在整个医院里唯一知道自己名字的女医生只可能是她,而这声音即便戴上口罩练僻也听得出来。
“不要妄加猜测……”
“我怎么妄加猜测了,你这是盗尸!你让死者不得安宁!你这么无耻你父母知道吗?”练僻无助的质问道,到现在他都无法把眼前的这个人和之前所谈话的陈医生联系在一起。
“盗尸?哼!”那个人慢慢摘下头套和口罩,果然就是陈敏儿。“你太不懂行情了。从死人身上取下来的器官在黑市上卖不出高价。”
“什么?你个混账东西!”练僻忍不住骂道,“难道?”他侧头看着身边那个刚被锯开的肉体,“这是活人?”
“对啊!”陈医生换了一副手套站在了练僻的面前,“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身体的某一部分都是在医学领域有着惊人表现的,我只不过不想他们浪费而已……”
“一派胡言,我只知道每个人的器官在其最原始的身体里才是最正确的,你没有权利决定他们的使用!”
“你可以不赞同,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说着陈医生一下子骑在练僻的身上,“老实说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谢谢,我现在可一点都不喜欢你。”他感觉到陈医生的膝盖在自己的下身来回的蹭着,“我建议你向蛇蝎美人剧组打个电话。”
“你也看这个剧吗?那么我们要不要先来个翻云覆雨,再弄个痛快的了断?”
“你连我也要杀?”练僻突然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否则陈敏儿把他弄到这里来干嘛。
“你是我遇见的最奇特的人,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等到现在才动手的。”
“那你就再等一会儿吗,等到我康复了再动手……”
“你认为可能吗,器官的贩卖和股价一样,也有波动,如果现在不抓紧,到时价钱跌了,你陪我损失啊?”
练僻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自己之外另外一边还摆放着十一具被切割过的尸体,他是第十二个。
“你怕鬼吗?”练僻看着那些鲜血淋淋的尸体突然转过脸向陈医生问道。
“你说什么?”她也一怔。
“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屋子里至少游荡着十一具冤死者的鬼魂,他们早晚会让你付出代价。”
“真的?”陈医生的脸上浮现出了恐惧的表情。她慌张的看向四周。而练僻的心里却在嗤嗤的偷笑,没想到这招还挺管用的。
就在他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陈医生突然抄起身边的圆锯大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加一具冤魂又何妨?”话音刚落,圆锯劈头朝练僻锯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