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明用“五大三粗”来形容并不过分,这个身胚与他的职业非常地适应。在看守所或者说在拘留所通常比喻为是“社会渣滓”的集中营,除了少数人外,大多数是恶迹斑斑的罪犯,其中不乏有沾满鲜血的恶棍。所以,腰上喜欢别着手铐、电警棍的他游走在铁门外的走廊里,本来就是一个威慑。
何大明走到一间监室,也就是关押李伟的房间。他一走近铁门,监房里十多人就立刻紧张起来,脸部统一地看着他,当然也包括比其他人更加惶恐不安的李伟。
何大明有个标志性的动作,他会用舌头绕着上下嘴唇打转。熟悉他的在押人员看到他的这个模样都知道会有“事情发生”,而往往不会是“好事情”……
监房里鸦雀无声,甚至于可以听到那些胆小的人的心跳声。
按何大明的性格,他就喜欢制造“神秘”,这大概就是他生活里少有的“乐趣”,他先从后腰拔出电警棍,用右手换到左手,然后又用右手去拿手铐,这一拔一拿,如行云流水,十分的和谐,说明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许多次。
然后,他一手电警棍一手手铐,舌头还在围着嘴唇在绕……
那十几个人眼睛都不敢眨地望着他。
许久,何大明用电警棍敲了敲铁门说:“李伟,出来!”
这四个字让所有人、除了李伟都如释重负,而此刻的李伟却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也许是坐了时间久了,也许是无名的害怕,他竟然站立不稳,差点踉跄了一下,多亏旁边的狱友敏捷地扶了扶他,才不至于跌倒。
屈指算来,李伟的“暗无天日”已经一个月了,对于他来说,这些日子是他一生中无法想象的日子。从开始的傲慢无礼到如今的猥琐胆小,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其实,外部世界需要改造一个人,
在人类史上有无数的例子可以诠释。失去了自由,剥夺了尊严,猪狗不如,这在李伟的思绪里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他犹如跨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就像有人所描述的“地狱般”的世界。以前,山珍海味、金钱美女唾手可得,他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没有任何危机没有烦恼没有心思,他就庸庸碌碌地打发日子。谁想到,命运突然给了他这么轰轰烈烈的转折,让他从天堂一下子掉落到地狱,连准备、过度的时间都没有,他似乎就是这样的让自己无奈接受这要命的折磨。
李伟一瘸一瘸地走向铁门,他的腿就是在一次审讯中被这个虎背熊腰的何大明用脚踹了一下,不知他是无意还是有意,反正他就瘸了,他又不敢声张。
到了门口,何大明已经把门打开了。那钥匙与铁门的碰撞声音是那么的惊心动魄,李伟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何大明一边给他带手铐一边问:“脚怎么了?”
李伟连看也不敢看他,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何大明一指前方,让他朝审讯室走去。
审讯室里,吴钩梓已经在里面候着李伟了。
何大明将李伟押进后随手退出并拉上了门。
李伟抬头看了看这个从未见过的人,但从他的肩章上的标记判断,他应该是个官!
吴钩梓示意他坐下。并抽出一支烟给他。李伟以前是不抽烟的,但是此刻他马上接过烟,对着吴钩梓手上的打火机猛吸了一口。他第一次感觉到抽烟是如此的“过瘾”!
李伟低着头猛吸着烟,这时他才抬头看这个神秘的人,想他会对他怎么样?但是一看他又摸不着头脑了,只见他正在优哉游哉地吸烟,比自己还要专注,这下,他真的搞糊涂了……
李伟此刻倒盼望这个人能够问他些什么?可是他就是沉默。这个氛围又引起了李伟的害怕。
何大明此时又走到另外一个监室。同样,见到他的到来,必然引起监室里的骚动。与李伟的监室不同,竟然有几个人对何大伟笑笑,其中包括被何大明叫到的“大头”。
大头一跃就走到铁门口。何大明打开门,让他走出又锁上。然后眼一撇,就带着他走到一间屋子里。进了门,他反手锁上。大头迫不及待地摊开手,何大明知道他的意思,就摸出烟,大头抽出两支,一支叼在嘴唇上,一支插进耳壳上。
“领导,吩咐吧!”大头说。
看来他早已经摸清何大明来找他的目的。
何大明说:“有个人需要‘修理’了……”
“来吧……”大头吐了个烟圈。其实他早已经猜到了。
“那调换谁?”何大明问。
“瘦猴!”大头不假思索的回答。
“为什么是他?”
“这小子老是放屁,把屋子搞得臭烘烘的。”
何大明被他说的笑了起来。
李伟被押进了大头所住的监室,他根本没想到,他为什么要更换监室,而后来噩梦般的生活让他生不如死……
当李伟被何大明带到监室门口的时候,大头一瞧,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见了阎王也不怕”的他,突然心里一惊,怎么是他?!
原来,大头与李伟不但认识而且关系不一般。
大头被捕前是雄松五金批发市场的的着名人物,他靠着拉罗了一批地痞流氓,在市场里横行霸道,收取“保护费”,没多久,市场的大多数摊位被“巨人集团”垄断,大头等号称“五金黑帮”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巨人”的打手。当时,雄松的大多数市场,诸如“五金”、“水产”、“建筑材料”、“装潢”等市场都是在巨人集团的庇护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每个商户的脑海里。虽然这些市场是有集团的一个叫“市场部”的部门管理,而
李伟有时闲着的时候也会与部门的人“溜达溜达”,所以对大头并不陌生,打牌喝酒上洗浴中心、玩小姐一起去了不少次。后来,大头因为在一次寻衅滋事的案件里,将人打了重伤而“进了看守所”,他的案子基本已经审理了差不多了。
这个黑社会的老大兼打手在监房内很快就恢复了他的兽性,所以所有人都对他“恐惧不得”。
李伟在大头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抬头见了微笑的大头,心里一阵惊喜。他心里想,太好了,是大头!凭我这几年与他的交情……
“大头!你也在这里?”
大头听了,坐直了腰:“你叫我什么?”他还是微笑着。
“我是李伟啊,巨人集团的。”李伟以为大头患了“失忆症”,想帮助他想起来。
“什么巨人集团矮人集团的,我怎么不知道啊?!”大头慢吞吞地说。
李伟搞糊涂了,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没错啊,是大头!他怎么不认识我了,以前,他就像个保镖一样跟着他去逍遥,还一口一声李哥李哥的,怎么了现在?……”李伟的确想不通。
大头阴阳怪气的:“你刚才说什么,巨人集团?”
李伟马上应和:“对对,巨人集团!”
“我操你个巨人!”
大头突然跳起来两步串到李伟面前,一个蒲扇大的手掌扇到了李伟的脸上。顿时,李伟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眼睛直冒金星。
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嘴角流出来,他禁不住用手背去擦拭,迷糊的目光告诉他是血……
都说当黑社会的打手是讲义气的,当然,大头也不例外。现在他之所以有如此的举动,一方面是刚刚何大伟的“暗示”,更重要的是,他自从犯了“那事”后,心里也的确反思过。自从随从了“巨人集团”,他没少冲锋陷阵的,那次的殴打也是听从了“巨人”的授意,可是被捕后,那些“比他大得多”的“大流氓”不但没有帮助他减轻罪恶,听同进监狱的同伙说,巨人集团早就想甩掉他了,并为检察机关提供了不少与他不利的证据。这次注定是“一箭双雕”……
大头意识到江湖的险恶,他心里默默地发誓,判了刑,到刑满释放那天,他首先想报复的就是巨人的人,谁知老天这么快就给了他机会。
李伟注定是“大难临头”了……
关在这个监室里的人都熟悉“老大”的脾性,李伟被甩到了那张粪桶边,几个好事的人看到“老大”的眼神,就会先听听动静,然后走过去,对着李伟裤裆里踹一脚,痛的他“嗷嗷”叫,而又不能大声叫,因为有一次,叫声引来了何大明天,大明问:“叫什么?”
李伟不敢回答。
大头说:“他肚子疼,已经一天了。”
何大明问:“是肚子疼吗?”
李伟摇摇头。
何大明训斥道:“不疼叫什么?”
李伟只得低下头去。何大明临走用电警棍敲了敲铁门,下次再无理取闹就不客气了。
所以,以后李伟就再也不敢叫了。
远处传来了餐车的轮子声音,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因为今天是礼拜四,应该菜里面有荤腥了,不是那几片肉片就是有一个小小的“荷包蛋”,所有人都在期盼着,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咽着口水,所有人都在想象着那“荤腥”的美味。
当然李伟也不例外。
果然,今天的菜肴是芹菜炒肉丝,每个人分到的肉丝数了数仅仅是七八根。当然,李伟是被挤到最后一个。他刚刚端着碗回到那粪桶边,就被一个叫“黑皮”的抢了。黑皮讨好的端着李伟的饭碗来到大头的身边,用筷子挑了里面的肉丝放到大头的碗里,搅了几下实在没有再看见肉丝的踪影后,在将碗还给李伟的时候,在碗里吐了口唾沫,引起了哄堂大笑……
李伟的眼眶里有了泪水,但是他还是狼吞虎咽地吃完,因为他实在太饿了!
白天如此,晚上更是折磨人。十几号人,有的小便时纯心朝他挪挪,那臭臭的便水就洒到他的后背甚至于头上,因为他始终不敢面对粪桶睡。有人大便,纯心完事后就一走了之,他便要马上爬起来盖好粪桶盖。有时,一人解决了,他刚刚盖好,第二个就来了,示意他揭开,他必须马上做,否则就会有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老天救救我啊!”
李伟在心里歇斯底里的叫着……
但是无人听到!
浑浑噩噩、玩世不恭、从来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他有记忆来从不明白有什么痛苦的李伟,就像做梦似的,跌入了万丈深渊。
记得齐豫有首歌是这样唱得: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身,一切我今皆忏悔。
想不到,这个可以说是“恶贯满盈”的人,此刻想到了“忏悔”……
记得净空法师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劝人忏悔的话:“我从无始生死以来,迷惑颠倒,造作种种罪业,有意无意得罪、伤害甚至杀害你们,使你们在轮回中身心受到极大的折磨,遭受到无量痛苦,增加了无量烦恼。致使你们至今沉沦幽冥不得解脱,我深深的感到自己罪业深重,罪大恶极,简直不可饶恕。这都是由于我累劫贪、嗔、痴、慢、疑,身、口、意三业所犯下的一切罪障,一切过错。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心中的惭愧、抱歉与忏悔,也深知这岂是一两句对不起能够化解对你们身心造成的极大伤害。我不敢乞求你们原谅,只是真诚地希望能够帮助你们永远离苦得乐。如果对我的报复能令你们解脱痛苦,我决不敢反抗和躲避,也决无一丝怨言,因为这是我自己造的罪业,应该受的果报。可是现在我皈依了三宝,听闻了佛法,了解了因果循环的道理,知道如果你们这一世再报复、伤害我,由于业力的关系,来生我也会报复回来。这样一来,彼此一世又一世的纠缠,生生世世都在烦恼、痛苦之中,谁也好不了,这实在是一个同归于尽的蠢法。生生世世冤冤相报,无有了期,谁也拣不到便宜。你们就是报复了我,你们现在在哪一道,还是在哪一道,还是不能出离,这才是最痛苦的事。不能再迷惑了,一定要寻找一条能够离苦得乐的光明大道。”
此刻,李伟的脑海里闪现出两个字:“报应”!
的确,他遭到了“报应”……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连小猴在他的头顶上撒了一泡尿也没有打断他的梦……
像似在一个冰窟里,又像似在万丈深渊,他被一个女鬼死啦硬拽着,身边不时展现的是死人的骷髅,他挣扎、他求饶,但是都无济于事。
这时,他看见这个女鬼回头了,他一瞧,失魂落魄,这个年轻的姑娘像似认识……
李伟醒来,麻木的身躯根本没有感觉到小猴子在他身上撒的尿臊臭味,他只是在竭力回忆那女鬼……终于,他想起来。那是一年前,他去酒吧寻欢作乐,看见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顿时邪念顿生。他与同行的手下耳语了几句,就进了包房。
手下向老板指明让那姑娘来包房服务,那姑娘一进门,他与其他三个手下就把门关死,然后邪笑地步步紧逼地去拉姑娘,姑娘吓得魂飞胆丧,刚刚想呼救,但是她的嘴被两个男人紧紧地捂住了。李伟上前剥光了她的衣服,兽心般地对姑娘实施了强奸。在他的浪笑声里,他又指示其他三人对她。直至姑娘被糟蹋的奄奄一息。
事后,姑娘在读的大学同学报了警。原来,姑娘的母亲生了大病,需要一大笔医疗费,她就利用晚上的时间去勤工俭学赚钱。事后,路边锋马上与冰瑶锦沟通,又塞给了酒吧老板一大笔钱,就这样,明明白白的案犯就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两天后,据说姑娘在寝室里服毒自杀了。因为酒吧老板的伪证与冰瑶锦的操作,这个案子被定性为流窜作案而不了了之。
李伟想到这里,他认定了那个“女鬼”就是那位女大学生。
李伟真正感觉到懊悔,是自己造的孽太深,祸起萧墙,惹祸烧身了!
就这样,这段对李伟来说绝对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让他重新闻到了做人的气息。他觉得那个女鬼拖醒了他。
很有意思的是,一个本来是个恶贯满盈的混蛋,经历了非同一般的经历,猛然醒悟,他的灵魂突然有了洗礼,就像凤凰涅盘般的回到了他良知的一面。
此后,连大头也莫名其妙了起来,因为李伟就如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他的脸有了笑容,每当有人来到粪桶边,他笑容满面的抢先揭开桶盖,每当有荤腥的时候,他主动地将荤菜挑给其他人,弄得不止是大头、监室里的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觉得他的神经不正常了,所有对他倒反过来却生了一种敬畏,离他远远的……
那头,大头被何大明“调了”出去,想问问李伟的情况。一向非横跋扈的大头说话第一次有了”哆嗦“,连何大明也不知所云。他赶紧报告了吴钩梓。
吴钩梓听了他的报告,思索了一下说:“显然你还没有真正的摸清情况,但是我有个感觉,你的任务完成了,不但圆满,而且取得了料想不到的结果,我们可以交差了!”
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敦厚的何大明咧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