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喧闹了一天的集市终于开始安静了下来。
不过还不至于一片寂静,就算有了大量外来人入城,唐家也从不实行宵禁,这是对自身实力和威名的自信,并不是没有人在唐家的地盘上捣过乱或者是搞过鬼,有些是头脑发热,有些是处心积虑别有居心,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都后悔了,非常非常地后悔。
路边灵石灯的照耀下,略有些显得空旷的街道中,偶尔行过的三三两两的人一边低声说笑一边走着,这些基本都是各家商队中人,一天的繁忙之后喝个酒去青楼找点乐子是很正常的事。
特别是那些担任护卫之责的散修,成建制的守卫在野外的长途跋涉中并不一定比散修好用,所以世家商队中也会雇佣一些领地中的散修。
这些人自由散漫惯了的,商队一般也懒得去约束他们,难得到了这唐家城堡中,不用提防荒野中有可能出现的妖兽,这些散修也彻底放松下来。
“.刚才那红衣服的你们看清没有?
那身段.唉哟,捏起来不知道多入手,就是可惜最后被主薄给要走了,也不知道张老头那柴禾身板能折腾得起多久?
别明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了女人肚皮上哈哈哈哈”“啊呀,然后李帐房您岂不就能升上去顶他的位置了?
再怎么说您也是李家的人,断断没有让其他人捡便宜的道理。”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的。
若是我当了主薄,就招夏兄弟你进李家的商队来,担任个小队长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可要多谢您老关照啦。
难怪今天连方管事都来请咱们喝酒,原来是看到李帐房您印堂发亮,高升在即啊。”
一个商队的账房和雇佣的散修,算是这时候这地方的常见人物,两人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和胭脂味,一边走一边趁着酒兴聊着天。
面对着散修的奉承,商队账房忍不住就要拿出一些只有商队高层才能知道的内幕出来展示一下。
“你小子知道个屁。
那位方管事最近日子可不好过,这才来着意结交各家的商队管事和主薄们,盼着大家给他撑腰。
要不然他一个堂堂东湖城管事,怎么会来敬我们的酒?
我也跟着商队来过湖东城七八次了,之前就没见他这么殷勤过。”
“哦?
是那方管事出了什么岔子么?
我不是听说他管理这湖东城的贝场事务还是弄得不错的么?”
“是不错啊。
可不错有什么用。
城主换人了啊。
原本的湖东城城主唐獠大人听说去了什么什么军里.”“是南宫领的长城守军?
不会吧。”
“自然不会是什么长城守军,堂堂一位城主,唐家子弟,怎么会去那种散修和平民扎堆的地方?”
“那还有什么军?
没听说过啊。
其他地方也没南宫领那建木倒霉地方。”
“总之有,我是听家里大人说的,那总不会错。”
“啊,是是。
那当然是不会错的。”
“总之就是原本的城主不在了,而唐獠大人是唐家二房的,现在的城主唐无忌大人则是大房的。
你明白了吧。”
“哦,明白了。
这是唐无忌大人要换自家的心腹来啊。”
“那当然。
这通天湖的贝场湖东城可占了一大半,每年那是多大的收益?
里面随便漏一点油水出来,能吃饱多少人?
这管事一职做得好不好那是其次,关键是必须得要自己的人来做啊。”
“正是如此。
那么说唐无忌大人便正在找这方管事的岔子,所以他才有些着慌。”
“哦,难怪,难怪了不过之前的唐獠大人为何不给自家手下留条后路?
这样不管不问,岂不是寒了其他人的心?
再要招募门客幕僚,别人心中也会有顾忌。”
“这就不知道了,也许觉得这位方管事确实是一位人才,要留他来辅佐下任城主呢.”“嘿嘿,那也说不定.咦?
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行走间的李账房忽然一愣,左右四顾,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座客栈门口。
这地方显然并不是他们家商队的驻地所在,也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走到这里来。
“厄不是李账房你要走这边的么”姓夏的散修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面前就是这集市旁边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客栈,只看从大堂里照出来的灯光就知道,要他们自己出灵石来这里住可是万万舍不得的。
“这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李账房愣愣地看着客栈楼上。
“你你的脸上怎么”借着客栈门口的灯光,姓夏的散修忽然发现李账房的脸上浮现出了几条黑色阴影在缓缓扭曲,就像有水蛭正潜伏在皮肤下蠕动一样。
可惜他看不见自己的脸,因为现在他脸上的情状也是和这位掌柜一模一样,甚至更为严重。
“.走,我们去看看,我闻到这里面有什么东西.”李账房表情慢慢变得有几分呆滞,迈步朝里面走去。
“好好.我也闻到了,好香”姓夏的散修眼神也跟着迷糊了起来,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远处路边的灯光中摇摇晃晃走来几个身影,也正朝着这里靠拢。
张宏正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油炸贝肉和油炸鳝肉用脚推开了吕宁的房门,肥猫紧跟在他的脚边转来转去,喵喵直叫。
“小张,你晚饭的时候不是说吃得几乎要吐了吗?
怎么又弄来这么一锅肉?”
吕宁正在桌上收拾灵石,而西望则正在处理那两张青鳝的鱼皮,今天对三人来说都是颇为收获。
“哈哈,这可是难得的二阶妖兽肉。
怎么也不能浪费了。”
张宏正把锅往桌上一放,这上等客房不仅宽大异常,还有专门的客厅,摆上一张宽大的圆桌。
“这客栈老板听了我们是那方管事请来的客人,就让我随意使用厨房里的东西。
那当然要好好利用这机会了,我在这酒店的厨房里试了好多次,还好调料够多,终于发现必须要等这贝肉腌制得微微有些开始变质,迅速用猛火油炸出来,味道才最能入口。
这炸透炸干之后应该能放几天了,我们明天上路就带着。
吕大哥你先试试口味。”
“小张你也真是有心了。”
吕宁走过来伸手中锅中拈起一块贝肉放进口里,咬了一口之后眼睛一亮。
“这还真是好吃,外表焦脆,里面却又有韧性,味道醇厚。”
乞嗤,乞嗤,肥猫忽然连打了两个喷嚏,转身退出了房门,站在门外的过道上盯着里面喵喵叫。
“你感冒了?”
张宏正看着肥猫,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家伙打喷嚏。
他又伸手从锅里捡了一块贝肉丢过去,肥猫还不等肉落地就一口吞了下去。
张宏正自己也抓起一块来自己吃了下去,点点头:“听说这灵贝肉这里多得是,其他地方哪里找这么多的妖兽肉,等以后有机会再弄些来尝试其他做法”一阵错落杂乱的脚步声在楼板上响起,然后朝这里涌来,张宏正愕然和吕宁对视了一眼,还正在不明所以,就看到了门口出现了几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请问几位是”吕宁连忙拱手。
这忽然冒出来的有五人,其中倒是有四个身上绣着家徽,显然是外面那些家族商队中的成员,而随着这五个人出现的则是一股浓重的酒臭,显然这五人之前没少喝酒。
乞嗤乞嗤,门外的肥猫又连打了两个喷嚏,嫌弃地瞥了这几人一眼,转身走了。
“对对了就是这家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伸手指着吕宁,手指直哆嗦,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年纪大了,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面全是血丝,好似看到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这位老丈?”
吕宁一脸的莫名其妙,西望也是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只有张宏正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知道之前吕宁两人去集市上是不是真和人结了什么仇怨,但这几人的眼珠都通红,脸上全都是一片狰狞之色,吕宁绝不是招仇惹怨的人,而就算真有点什么过节,再是喝多少酒都不应该让人变成这样。
“便是你这家伙抢了我的小桃红!我的小桃红啊!”
老者忽然怒吼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就冲了上来。
“十年前就是你打我一巴掌,化作灰我也认得!”
另外一个胖子也是抽出一把长刀,挥舞着冲进了屋子。
“老子忍你好久了!今天再也忍不住下去了!”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其他几人也是纷纷怒吼,争先恐后地冲进屋子就朝吕宁扑去。
行走在外的人几乎就没有不带武器的,就连帐房之类的都会随身带把匕首短刀,这些人全都是直接抽出了兵刃,口中吼叫着疯狗一般地朝着吕宁扑来。
吕宁还在愣神中有些反应不过来,张宏正却已经把装着贝肉的铁锅拿起丢在墙角,然后直接一脚踢翻了厅房中的圆桌,举着桌脚朝着这些人撞了过去。
刀光一闪,至少有百斤以上的厚木实心圆桌被整整齐齐地分成四片。
这是一个酒臭最为浓厚的络腮胡子出手了,只看这一刀,就知道这络腮胡子的武道修为极高,就算还赶不上田不周那样的地步,却也并不太远了。
张宏正见机得快,几乎一见刀光就丢下桌脚朝旁边一个翻滚,那刀光擦着他的胸口而过,他也没料到这些来闹事的醉汉中居然有这样的一个高手,差点就被这一刀给开膛破肚。
幸好络腮胡子也没趁机追杀他,两脚踢开桌子的残骸后又朝吕宁扑去。
不过有张宏正这样一挡,吕宁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就算依然有些发懵,但身经百战的经验却是做不得假的,他抓起身边茶几上的茶壶朝地上一摔,茶壶立刻粉碎,里面的茶水泼得满地都是,随即他又矮身一掌拍在地上的水渍上。
这时以络腮胡子为首的几人正猛冲而来,一踩在水渍之上立刻全部脚下打滑,人仰马翻地摔了一地。
这被吕宁法术改变的茶水居然变得比猪油还要滑腻,这些人脚下越是用劲越是站立不稳。
这一摔并没让这些人的战意稍减,相反他们眼中的血色更浓,口中的喝骂已经开始转为了嚎叫,不管不顾地想要爬起身来继续朝着吕宁杀去。
那个修为最高的络腮胡子就摔倒在张宏正身边,张宏正还做出提防警戒的架势,却看到这家伙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依然是爬起来就要朝吕宁那里冲去。
张宏正目光一闪,猛然一记冲拳狠狠地击在这络腮胡子的后腰之上,络腮胡子惨叫一声,整个人打横地飞了出去,半空中就已经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张宏正却是愣了。
他这背后的一拳偷袭似乎有些卑鄙,这也是因为他看出这络腮胡子的功夫比他高上一截,真要让这人放开了手脚施展,说不得自己加上吕宁西望都不是对手,所以一看有了破绽立刻就是在背后猛力一击。
但是这一拳打上却发现这络腮胡子居然没有半点闪避和格挡的意思不说,连人仙武者最基本的卸力本能都没有,让他这一拳的暗劲在体内完全爆开。
后腰和内脏都被张宏正一拳打得一塌糊涂,这络腮胡子的命其实就去了大半条,但那股癫狂劲却是有增无减,翻滚在地一边吐血一边还想要拼命站起来,同时手里的刀对着吕宁乱挥,只是距离还不到,反而一刀砍在旁边一人身上,直接将那人的整个肩膀都卸了下来。
那一壶茶水的分量不少,溅开在地面来是相当大的一滩,这五个人一时间全都在地上手脚乱动拼命想要爬起,但要么是动作太过用力要么是相互绊倒,却是一个都没能站起来。
“诸位.诸位有话好好说.”吕宁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这一记‘水油术’其实并没这么强的效力,不用说人仙武道强者,就算是普通人冷静一些也能慢慢爬着或者是翻滚出来,但这些人简直就如疯了一样毫无理智,只知道在里面拼命扑腾挣扎。
碰的一下,西望看到一个瘦高个眼看就要爬出水渍朝吕宁扑去,抓起床头的灯台就砸在他头上,这家伙发出一声猪叫般的闷哼,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等一等,不要下重手,先制住他们再说。”
吕宁也看出来有些不对,这一动手就有两个看起来重伤,这是唐家的城中不是荒郊野外,一旦出人命可是极大的麻烦。
但这已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还在地上扑腾的三人中有一个胖子手持长刀乱挥乱砍,那刀没砍中吕宁他们任何一人,却落在了身边的两人身上,其中一个的正是之前被络腮胡子砍断肩膀的,这下再中这胖子的一刀,连脖子都被砍断了一半,血像是喷泉一样地朝外涌,人还在拼命朝外爬,喉咙里吼出临死鸡叫般的声音,而另一个老者则被砍掉了半个胳膊。
好像是被这断臂之痛刺激到了,老者终于没再看着吕宁,而是转过身来一匕首刺进了这胖子的眼睛里,近一尺长的匕首全都没入胖子的颅腔内,只剩个把柄在眼前,刚刚还像跳上岸的鱼一样拼命扑腾的胖子立刻就瘫软了下来再不动弹。
从这五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到冲进来现在躺全躺在地上非死即伤,血流满地,前前后后不过十来息的时间,而且其中还只有两人是伤在张宏正和西望手上,其他三人全都是互相砍杀至死至残。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之惨烈,之诡异,将张宏正三人都震住了,即便以吕宁的阅历,以张宏正的胆量和跳脱,一时间都有些发懵。
“先救人!先救人!”
还是吕宁率先反应了过来,急忙忙地从符包里摸出一张符来先就抓住了刺杀了胖子的老者。
这老者依然是双目通红地瞪着他,手中匕首从胖子的眼眶里抽出来直接就刺向了吕宁,但却被吕宁随手一夺就抢了下来。
这老者虽然是看起来伤最轻的,但看起来没什么修为可言,就和普通平民差不多,因此吕宁也并不惧怕,抢过老者的匕首之后立刻就将疗伤符贴在了他的断臂上。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这老者还在不断挣扎,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白沫从口中涌出,忽然间他全身一抖,就这样瞪着眼睛软倒下去,手上还死死抓着吕宁的衣服。
“糟了.”吕宁愣愣地看着这猝死的老者,忽然起身再去看其他人,已经是没一个还能动弹的了。
原本被张宏正击伤的那个络腮胡子修为颇高,如果是躺着不动,运气镇压伤势是绝不至死的,但他全然不管还是拿着刀在地上拼命折腾,此刻已是全然没了气息,口鼻里涌出的血几乎将整个人都泡在了里面。
“这这些人是被谁下了药么?”
张宏正眉头紧皱。
他只能想出这个可能,这些人都被人下了足以疯癫的迷药。
“不不知道.”吕宁的额头上早已是大汗淋漓,但此刻却又感觉全身都一片冰寒。
这时候门口又有人影冒了出来,两人转头看去,却是客栈掌柜带着两个店小二听见打斗声赶了过来,三人看到这里面满地的血污尸首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年轻些的店小二还有些手脚发颤,不知所措,年逾花甲的掌柜却是马上就从怀中逃出一只核桃大小的哨子用力一吹。
一声尖利的长鸣越过这客栈的墙壁,在湖东城的夜空中传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