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杭州的近郊,小道上精致的马车咕噜咕噜传来由远及近的声音。
还是清晨,为了赶在太阳出来前而忙碌着的老农们擦着汗水,遥遥地看着这马车慢慢地驶过。赶着马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嘴里叼着一支狗尾巴草,脸上现着不羁的笑容和看似**的情韵。
“叶!这速度还可以吧!”奚若的身子经不住猛烈的摇晃和颠簸,让骑惯了汗血宝马的牧宥溪来赶这马车还要让它慢吞吞地走真是一件吃苦的事。
马车里没有声音,不过帘子却撩了起来,倪荌儿钻了个脑袋出来,笑呵呵地道:“左护法这车驾得可真稳!果然天生就是车夫的料!”
“嘿!小妮子你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呵呵呵,随你想呗!”说着,倪荌儿又将脑袋钻了回去。
比起那简单精致的马车外观,马车里面则显得更加的华美和舒适。软软的雪蚕丝被包裹着一张苍白的脸,那双眼睛仍然紧紧地闭着,就连睫毛都没有丝毫抖动的痕迹。没有温度的身体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卿红叶深深地看着奚若的脸,似乎从一年前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那张苍白的脸颊。倪荌儿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卿红叶的神情,不自觉地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南宫谷主带回来了本应该是谷主夫人的奚若,可是奚若却昏迷不醒。从大婚开始,数百年来宁静的溪风谷被一个女人掀起了一层层的波浪。南宫紫玉愿意迎娶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人,而奚若却在大婚之日失踪,被找到之后又在大婚的第二天便一个人离开了溪风谷……这些都不是一个谷主夫人可以做得出来的事情,而南宫紫玉却又偏偏容忍了她。可是一年前南宫紫玉带兵平乱,却在一个月后兵卒未动地回来了,还抱回来了昏迷不醒的奚若!
溪风谷内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从流传在民间的一些传说加上溪风谷内参加过战役的弟子的说辞,她们也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不过……虽然知道奚若是一个奇特的女子,却从未想过她竟然有勇气从高台上一跃而下,也从未想过,她竟然会跟南宫紫玉还有卿红叶之间有那么多的纠葛和过往,更加没有想过,原来爱着奚若的,并不是南宫谷主……倪荌儿蹙着眉头看着卿红叶和奚若,当初奚若嫁给南宫紫玉的时候,卿红叶的心中,到底是如何的滋味?
马车平稳地在郊外的马路上行进着,骄阳未出,清爽的风吹起车窗的帘子,带来阵阵凉意。
卿红叶轻轻将奚若身上的雪蚕丝被掖好,看着她宁静如画的眉眼,无时无刻不在期许着那双眼睛会在下一瞬间睁开来。可是,长久的期待变成了一种纠葛的老藤,缠绕在他的心中,将跳动的心脏紧紧地束缚。
嘭咚的一声,马车压住了一块石子儿,让原本平稳的车体抖动了一下。卿红叶连忙扶住奚若,倪荌儿撩起帘子嗔道:“左护法!看准了道儿走……”
然而,倪荌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却生生地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只见马车外,大队的人马正渐渐将停下的马车包围,看起来来头不小的样子。
回头,倪荌儿担忧地道:“红叶公子……”
卿红叶没有理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继续着手里为奚若整理被褥的动作,就连额上那几缕细小的发丝都为她轻轻捋到了旁边。
牧宥溪冷冷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淡定地道:“我等只是从此处借过一下,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个道!”
骑在一匹梅花马上的黑衣男子跳下了马背,不失敬意地道:“烦请各位稍等片刻,我们家主子想要见见马车上的人!”
牧宥溪脸色微变,低沉地道:“马车上的是我家妹子,她可不认识什么‘主子’,如果各位再不让开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唰唰唰!包围在四周的那些人手一瞬间抽出了刀剑对着中间这辆精致的马车,一副誓死不让的神情。牧宥溪眉心一皱,冷冷地道:“不要欺人太甚逼我出手!”
说完,牧宥溪回过头去冲着马车里面道:“叶!抱好了啊!”
声未止,牧宥溪啪地一声将马鞭抽在了马屁股上,马儿长嘶一声突然向着前面冲了过去!包围在四周的人没有想到他会强行冲出去,一时间有些乱了阵脚。可是那个下了马背的黑衣男子却抽出了长剑,几个点足飞身上了马车,牧宥溪长腿一伸,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直接向着那黑衣人的心口要害给踢了过去!黑衣人毫不避让,闷哼一声硬是挨下了那一脚!可是与此同时却挥动着手里的长剑用力斩断了车体和马背身上的联系!
马儿因为受惊而奋力地向前跑着,可是马车却脱离了马儿的牵引,有些受力不稳。再加上牧宥溪和那黑衣人的打斗,马车眼看着就要翻下旁边的农田。
嗖的一下,马车内飞出了一青一粉两道身影。
此时,不远处另一名黑衣男子催动着内力推着轮椅快速地向着这边而来,轮椅上的胤言皱着眉头看着马车周围混乱的情况。
卿红叶定定地站立,背对着胤言,怀中紧紧地抱着一身白衣的女子。
牧宥溪一个连环飞腿朝着那黑衣人踢了过去,黑衣人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后退三步。牧宥溪逮住了空挡单手拉住了即将滚落农田的马车,顺势将那马车给拖住了,稳稳地落在了马路边。
胤言耳朵有些不自然的轰鸣,这是卿红叶……那背影绝对是卿红叶!
那么……那么他怀里抱着的……
因为卿红叶背对着自己,胤言无法看清楚他怀里到底抱着谁。连忙推动着轮椅,胤言想要绕到前方。然而,卿红叶却似乎了解了他的做法,一个飞身突然又抱着那怀里的女子回到了马车内!帘子还不停地晃动着,可是胤言却已经无法看清楚他怀里抱着的人到底是谁。
继续推动着轮椅,胤言还是想要看到,还是想要确认……为什么,为什么卿红叶他们会出现在江南?既然卿红叶真的在这里,那么那个夜晚他所看见的就不是幻像!!
“卿红叶……卿红叶!”慌乱地推动着轮椅,胤言一刻不停地往前。
然而,牧宥溪却站在了马车前,虽然对胤言坐在轮椅上这一事实有些惊讶,可是那不羁的爽朗的笑容早就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愤怒和冷漠,“原来是夏平国君啊!既然失去了两条腿为什么不在深宫里头好好地养着还跑到这荒郊野外的来作甚?”
胤言丝毫没有把牧宥溪的冷言冷语放在眼里,甚至于他此刻的眼中根本就没有牧宥溪这个人!他只是看着那马车里面,想要看到那不时地晃动的马车车帘背后的人。
牧宥溪冰冷地挡在胤言前面,丝毫没有尊重,他不允许这个男人再接近奚若!
包围在四周的黑衣人们均以为牧宥溪要对胤言不利,蓄势待发之时,一阵风过,江渝笔挺的背脊矗立在了牧宥溪的前面,冷冷地看着对方,“不论你是谁,休对皇上无礼!”
四手的黑衣人看到江渝到来的一瞬间似乎都纷纷松了口气,毕竟,江渝也算是他们心中的支柱。
“卿红叶!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对不对!她就在里面……朕要见她……你,你让她出来……你让她给朕出来!”胤言眼眶有些泛红,低吼道:“她怎么可以躲着朕!你让她给朕出来!”
“你不配。”
凉凉的,淡淡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卿红叶一把将马车前方的帘子给扯掉了,骄阳也已经从东方探出头来,马车失去帘子的遮挡,阳光洒满了一车的金红。
那苍白的脸孔,在金色的阳光里折射着耀眼的震颤。
躺在马车内雪蚕丝被里面的女子,正安详地睡着,纤长的睫毛丝毫没有颤动,乌黑的发丝披散开来,与那没有血色的脸孔形成鲜明的对比。
胤言愣怔当场……真的是奚若,躺在那里的,真的是奚若。不自觉地转动着轮椅的木轮,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他想要看清楚这一年多以来夜夜梦回所念想的女子,他想要看清楚当初他不顾一切想要救回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的女子,他想要看清楚她……看她是不是真的是奚若,看她是不是真的只是睡着了,看她会不会睁开眼睛,冷冷地,淡淡地回视着自己……
全世界,都只是晦暗的颜色。黑白的色调弥漫了天空和大地。
然而,静静地躺在那里的她,却是鲜亮而美丽的。即使是一身雪白,即使那脸色比雪蚕丝被都还要苍白,她仍然是那么的明亮。他的世界,重新有了色彩和光芒。
江南,杭州。
烟花盛开,绚烂了一世的繁华。
那是她盛开的声音,是她身上所独有的味道,是她那一个低头一个回眸的瞬间留下的万世芳华。
不近,也不远。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指隔着那纠葛的距离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似乎可以触摸到她静止的眼睫,秀美的眉梢。她的眉心,不再有那万年不变的纠结皱痕,那是他用尽一生也想抚平的伤痛。
坐在轮椅上的他,已经无法再接近。
马车的桅辕将他阻挡在外,然而马车上的那个女子,她仍然只是安静地睡着,就像是陷入了一个美丽而纯真的梦境一样,那苍白的睡脸干净而安详。
“她……她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大的动静她仍然只是安静地睡着,为什么自己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还是安静地睡着,为什么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睁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而只是那样安静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