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淙淙的林间小溪清冷寒凉,水深处没过塞西的腰部,他漫不经心地用细麻布沾水擦掉皮甲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眼睛和耳朵却高度集中地注意着周围一切动静。
站在齐胸深的溪水里的亚文沉默地把身体擦拭干净,发现身上浓浓的血腥味慢慢淡化消失才满意地点点头,走上岸,穿上单薄的外套,冻地有些发白的身体很快恢复暖意。
塞西从背包里取出萨曼森领主赐予的药膏,装在一个小臂粗的细陶坛里,他双手互相快速摩挲发红发热,才慢慢揭开坛子的封口羊皮纸,用右手从里面掏出一大块粘稠的浅黄色油膏,顺势拍在胸口上,接着双手正反螺旋地把药膏揉开,在淤伤处涂抹均匀。
火烧火燎的灼热从掌心传来,曾经体验过一次它的疗效的塞西微微皱眉,却没有停止。渐渐地,油膏从皮肤渗入肌肉里,丝丝沁凉开始泛起。塞西满意地看着胸腹大块大块的紫黑色淤青像阳光下消融的积雪,从边缘轮廓处渐渐淡化缩小,伤势明显好转。
心情不错的塞西站起身,调整呼吸节奏,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单膝跪地,手掌张开,双手高举向上,手肘与肩平齐,微微低头。这是古代圣殿骑士模仿传说中扛起天穹的阿特拉斯的一种秘仪势,能挖掘出身体里沉睡的潜力。塞西正是想趁着伤势好转的时候,运用刚刚学会的骑士技彻底修复身体的创伤。他有预感,自从兽化狼人尼肯出现后,沉寂的灰暗密林深处正在酝酿着前所未有的暴风雨,能轻易毁灭现在平静生活的恐怖灾难。在此之前,他必须尽快回复实力,找出根源,将危险消弭在萌芽状态。
不得不说,圣堂牧师海瑟斯的祈福给骑士塞西带来久违的好运气,他运用并不娴熟的骑士技成功地把身体受的创伤痊愈大半,当然这里面也有圣水的作用。
无论是药膏、骑士技还是牧师的圣水,都在消耗着塞西的积累,他感觉到强烈的饥饿和身体放松后的头晕脑胀不断袭来,‘我得马上吃点什么。’
从鼓囊的背包里翻出一条腌猪腿,还有压地严严实实的一条手臂粗的黑面包。塞西闻到熟悉的咸香和油脂气味,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他从靴子里掏出一把薄刃的短柄匕首,从腌猪腿上切了一大片猪腿肉,卷成一团丢进嘴里使劲咀嚼,又连续吃了四片一指厚的黑面包,才满意地住嘴。
感觉有人窥视的目光,塞西抬起头,看见馋地不停擦嘴的亚文,‘这个向导用的很顺手,不能刻薄对待。’
腌猪肉不能给,黑面包可以。骑士塞西切下两片厚厚的黑面包,伸手招呼了一声,亚文面色露出为难和犹疑的表情,脚步却不紧不慢地靠近。
“刚才你把胆汁都吐出来,吃点面包把肚子垫垫。”
“谢谢骑士老爷。”亚文低下头接过塞西的面包片,退后几步,立即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才开始动嘴。
‘嗯,比家里的面包好吃。里面没有砂子,也没有锯末,只有一点麦麸。’
骑士只能吃没有发酵的面饼,不得饮酒,以保持清洁的身体和高尚的灵魂。不过塞西还是有些怀念领主城堡宴会上用葡萄干发酵的白面包,而且上面还涂抹了比蜜糖还甜的果酱。
尽管有些不满和腹诽,恪守骑士之道的塞西还是对自己的封君领主保持最大的尊敬。
‘万能的主宰,请原谅我对萨曼森男爵的小小的诽谤和毁誉。我将继续恪守封臣应尽的义务,履行肩负的职责,’深知任何细小的不敬都是罪过的源头,骑士立即向内心的信仰忏悔和悔过。
等到一切都平静后,塞西立即整理好背包,示意向导亚文继续带路。
两人沿着林间小溪往上游走了一段距离,踏上曲折的兽道迂回接近灰暗密林的深处。身体伤势好转后,塞西敏锐的耳目和对危险的感觉也随之恢复正常,接连避过几次负责巡逻的流民。这种情形即使头脑迟钝的亚文也知道灰暗密林肯定发生了惊人的改变,一盘散沙的流民们竟然开始服从某个意志的命令,用巡逻划定势力范围和警戒圈。
“你和尼肯碰面的地点在什么方向?距离有多远?”塞西有些担心毛手毛脚的亚文会让秘密潜行的计划暴露,有放弃他的打算。
亚文却没有注意这个,他环视周围,试图用周围的景物把模糊的记忆整理清晰。过了一会,这位山林向导才用肯定的语气,手指着右前方耸起的陵坡:“翻越它,再走三百步,有一座瀑布,下面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潭,附近动物的固定水源。”
骑士塞西把亚文的话全部记住,他蹲下身体,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件草绿色的斗篷披在身上,有些歉意地盯着年轻的向导:“这是命令,亚文,你留在这里,看管我的行李。在天黑前没有看见我回来,你就独自离开密林,去木桶村的教堂找牧师海瑟斯大人。”
“尊进的骑士老爷,亚文服从您的命令。”清楚知道这是来自骑士的命令,亚文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反对,即使他有可能被迫当上一个逃兵而受到责罚。在战场上抛弃骑士逃生的侍从,情节恶劣的甚至会上绞首架。
塞西给了年轻的向导一个肯定和认可的眼神,压低身体按照目测好的线路继续潜行。周围茂密的灌木丛帮了很大的忙,斗篷上面斑驳的条纹和色块和周围环境很融洽,光线昏暗密林里,眼神不好的流民很难发现他。
越来越近,潮湿的水汽明显增多,迎面扑来清新的微风,瀑布这里似乎是一个禁区,塞西没有发现一个流民,尤其是身体涂抹墨绿色草汁的‘斥候’。就在他接近瀑布,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一个块头魁梧的流民头目从瀑布水帘里走出来,赤裸的上身遍布浓密的体毛。
‘就像恢复原状的尼肯一样。’从牧师海瑟斯的口中得知,这种状态的兽化人只比寻常农夫厉害少许,想到兽化后能和骑士抗衡的尼肯,塞西心里有些焦灼和煎熬。
要不要出手?这是一个难题!
塞西带有恶感的注视目光让流民头目发现了,他的喉咙发出低沉地咆哮,身上被打湿后贴服在体表的体毛开始疯涨,肌肉膨胀耸起,急剧升温的皮肤泛出晕红色,像煮熟的对虾。
被发现了。
匍匐在地面的塞西四肢撑地,身体微微前倾,接着双腿猛地发力,像草丛里游走的蛇一样发起进攻,短短的十步距离瞬息越过,抓住腰间的长剑,这位猎人骑士直接削砍流民头目的双脚。
“啧!”不得不中断兽化躲避,可是经验不足的流民刚刚跃起,绿色的头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遮蔽了所有视线。
‘糟糕。’
手忙脚乱无处借力的猎物只能蜷缩身体避开接下来的攻击,可是老到的猎人没有给他机会,双手握剑用骑士技突刺直接贯穿他的头顶,几乎将他切成两半。
‘可惜,这件丛林斗篷不能用了。’塞西抽出长剑,把身体蜷缩的猎物用斗篷包裹,四个边角打上死结,然后直接扔进深潭里,咕噜噜的水泡连串冒出,血水很快被翻涌的活水淡化散去。
‘秘密在瀑布里面。’平复自己的呼吸后,骑士踌躇片刻,就义无反顾地踏着潭面上的礁石走进去。
眼前一黑,随后豁然开朗,茂密的藤叶遮蔽着深邃幽暗的洞穴,抽动鼻子,塞西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味,还有腐臭的鸡蛋味道。
‘死亡和杀戮,还有硫磺和火焰。’这是猎人敏锐的直觉,轰隆的瀑布声音随之远去,他听到隐隐约约的污言秽语和异教徒的亵渎之语,这让把信仰交给万能的主宰的骑士塞西怒火中烧。
贴着墙壁走进瀑布后面的隐藏洞穴,猎人逐渐接近灰暗密林异变的根源。
湿漉漉的岩壁慢慢干燥,塞西感觉到火热的气息和逐渐升高的温度,额头甚至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绕过一个转角,漆黑的视野中陡然出现容纳百人的深坑,底部有一座三人高的圆形祭台,四周跪满不停俯首敬拜的流民,围绕成规整的圆圈,每个人身后都插着一支火把。至于他们跪拜的是一个身穿烟雾似的黑纱的年轻女性,苍白的皮肤隐隐开裂,仿佛缺水多日的旱田,额头两侧凸起两枝漆黑的盘羊角,披肩长发干燥枯黄,甩动时都有细碎的短发落下。浅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嗜血的光芒,她咧嘴大笑,露出腐烂的牙肉和焦黄色的牙齿,隐隐地散发出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黑女巫,被恶魔诱惑,定下契约的堕落者。’
她的脚下踩着一头血被放干的公牛,本该早早死去,却被邪恶的黑魔法保存生命,不断地受着折磨。黑女巫从祭台上抓住她的巫杖,是一根婴儿手骨做的献祭匕首。
嗤啦一声,匕首插入公牛的颈骨,熟练地沿着脊柱来到尾椎,黑女巫哈哈大笑,干枯如鸟爪的双手弹出尖利的指甲,从祭品身上切割出血淋淋的肌肉,四下扔给对她俯首帖耳的追随者,灰暗密林的流民。
接着又完整取出公牛的内脏装在准备好的双耳陶罐里,把剔除筋肉肌腱的牛骨按照某种仪式堆叠成平顶的方尖塔,披上连着牛头的整张牛皮。
如果在场的人是牧师海瑟斯,他肯定能认出来,这是一种简陋的召魔仪式,从黑暗、邪恶、混乱的无底深渊某个层面召唤出死亡和毁灭的化身,恶魔。
大团大团黑色烟雾从祭台牛头嘴里吐出,獠牙牛、牛头怪、巨牛魔的幻影骤生瞬灭,却无一肯接受召唤跨界而来。黑女巫有些焦急地把一只折断双翼的吸血种密林蝙蝠丢在公牛祭坛上,只见牛皮掀开一个角落,遍布血丝的牛骨组成贪婪的阔嘴,互相啮合吞咬,很快吞食新的祭品。
魅魔、弗洛魔、窃忆魔的幻影接二连三浮现消失,还是没有接受召唤的迹象。
眼看仪式就要失败,黑女巫把一头被锁链捆绑的狼首兽化人丢到祭坛上。活生生的人类,也许曾经是人类,血肉和灵魂都是恶魔觊觎的口粮,一位挥舞三头连枷的深渊豺狼人接受祭品,从牛骨祭坛里耸起出现,它的身上披着血淋淋的牛皮,牛骨编织成盔甲,牛头迅速腐蚀成白骨,戴在它的头上,成为冠冕。
黑女巫满意地发出连串尖叫,手骨巫杖在轻薄的黑纱一划,顿时化为烟灰落下,露出里面赤裸白嫩的身体。
深渊豺狼人忍不住满意地哈哈大笑,他的左手搂住黑女巫,吐出血红色满是倒刺的舌头。它对兽化人祭品只是普通满意,对乖顺听话的人类堕落者更感兴趣。
可惜,这头深渊豺狼人忘记了一件事。为什么有那么多恶魔同类拒绝召唤,绝不仅仅是不满足祭品不够丰盛,而是因为,这位黑女巫比恶魔更邪恶,更贪婪。
黑女巫左手各自握住欧特鲁斯、塞伯鲁斯的雕像,狠狠地砸在深渊豺狼人的身上,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两具雕像轻易穿透豺狼人的坚硬如钢铁的皮毛,吞食它的血肉陡然膨胀化为实体,并不断地重复撕裂、融合。豺狼人痛苦地跪倒在黑女巫面前,毫无反抗之力。接着,黑女巫踏在豺狼人的头顶,转身跨坐在它的背部,周围的血肉像狡诈的毒蛇,不断弥漫涌来,咬合着她的腰部强行融合。
黑女巫行将腐朽衰亡的生命在深渊豺狼人的身上焕发新生,她的皮肤开始愈合,腐烂部位自动掉落,新的肌肉开始重生,腹部浮现扭曲邪符组成的螺旋,仿佛一个深海漩涡。
获得新生的恶魔代言人上身赤裸,下身是六头恶狼,粗壮的四只反关节牛蹄撑起沉重的魔化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