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露薇山没有月亮,天空如黑洞一般,看不见任何光亮,空气也比平时湿重了几分,山下的村子依然那样静谧。道衍站在被他毁掉的树前,负手而立,微风吹拂着他的道袍,他的眼睛黑彤彤的一片,似这夜空一般,没有任何光亮。
渐渐的,周围的温度似乎变得更冷了些,地上的百花和树上的叶子也经受不住这样凛冽的空气,凉风吹得它们沙沙作响。一股气息向道衍慢慢逼近,寒意浸湿了他的双眼,有些犯疼,他微微闭了闭眼······
”你来了?殇华宫少辰主······“他站在前方,没有回头,也没有睁眼。
”既知结果,为何不躲。“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贫道早已是将死之人,日中之时就感觉这山中有异动,呵呵!殇华宫,果然消息甚灵,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交出来。“没有一丝波澜,唯有命令式的口吻。
“笑话!桫椤木本属我门中之物,怎可轻易交与你们这类邪魔外道之徒!早在你们来之前,我已将树摧毁,想你知道,没有它的滋养,休想让桫椤木发挥出功效,勿需执念于此!”他转过身来,皱着眉头,怒视着来人。
殇华宫一向心狠手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虽属江湖门派,却个个武艺高强,其中四位少主,身怀异能,深不可测,尤其是南辰宫的少辰主,性情冷淡,甚少亲自动手,一但出手便是绝杀,无一生还。而殇华宫宫主只听闻是一个女人,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此次前来,怕是这村子······
莫非又要因他而引起一场血光之灾吗?!为今之计,只有骗过此行人······
“贫道自从被道净师兄打成重伤后不能痊愈,如今天下人都心系这神木,为了不辜负当初师父的临终遗言,只能断绝你们念想,将桫椤木封印在贫道自己身上!我死,它便残!”此刻,他眼底空洞无比,透露出一丝悲凉,倾身而坐,闭上双眼,真气四溢,七窍流血······
虽然之前拼着最后的力气为村子设下了结界,却唯独来的是殇华宫的少辰主,他们能到这里来,怕是在进山时已破了这结界······如今,只希望他们信了自己,放弃屠杀······
当周围两名手下还沉浸在错愕中时,唯有那一位,高大的身影似冰雕一般,迎风而立,风吹发动,那张脸,没有任何温度,亦不见任何表情。
这时,几名红衣蒙面女子匆匆赶来,单膝叩拜,领头之人正色道:“启禀少辰主,是否需留活口?!“
那人背对着她们,向被毁的树前走了几步,没有作答。长发随风飘散,寒意渐起。身旁两位女子对眼相望,似是明白,其中一名女子转过身来面对来人,眼光一闪,轻言道:”杀!“
顿时间,整个静谧的村子变得烟火弥漫,鲜血四溅,连漆黑的夜空也被这血腥的一幕染成了鲜红色。女人的惨叫声,小孩的啼哭声,老人的乞求声交织在一起,声声惧裂,何其惨状······树前那人依旧站在那里,微闭双目,纵使这嚎啕恸哭之音如何悲戚惨烈,也无一丝动容,即使这血流漂杵的景象在他面前亦不过尔尔。那双眸,冷若寒冰,千年不变。
小姤躺在房塌中,屋内漆黑一片,地上只有点点斑驳亮光,微微听到有些声响,渐渐睁开了眼,慢慢坐起身来,用手撑着额头,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她为何会在自己屋内?意识还是有些模糊,她只隐隐记得,刚不是跟道长在屋外树下吗?怎么······突然,旁边窗户响动越来越大,她惊异地看向那扇窗,窗门被打开,一个年轻男子跳了下来——
“小姤!还好你没事!快逃!”他大喜过望,差点哭了出来。
“旋哥哥?!你怎么来了?!为何跳窗进门?!”小姤睁着大眼睛,透着微弱的光亮,吃惊地看着他。
“嘘——不要说话!赶紧走!不然就来不及了!”说着,便将自己浑身是血的大手用力地遮住了她的嘴,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将她移至大门前,一手捂着她的嘴,一边透过门缝看向外面,然后小声地在她耳边说:“小姤,你别出声,听我说,外面不知道来了什么人,心狠手辣,杀尽了我们村所有人,要不是我今天打猎晚归,怕是早就葬在这些贼人之手,好在从那条密林穿过来,见后院没有动静,想你应该还没事,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突如其来的噩耗使小姤既惊恐又无法承受,心如刀割,白天还平静祥和的村子,怎么现在就遭人劫杀?!不相信!绝对不相信!旋哥哥在骗她!为什么要骗她?!还是······她在做梦?对!她在做梦!这绝不是真的!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让自己从梦里醒来。可是,屋外隐约听到的声响,和那只手的温热,满鼻的血腥味,让她不得不相信她此刻并没有做梦,她所听到的全是事实!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身子软弱无力地靠在门上,微微开合着嘴唇,瑟瑟发抖。林旋见她那惊慌呆愣的模样,心痛不已,就连他自己也希望这是一场恶梦,醒来后,一切又恢复如初,可惜当他见到还剩最后一口气的袭梦后,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看着满身是血的她,莫大的悲痛让他差点晕倒,袭梦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跟他说:“别管我······带着小姤快逃······林旋·····下辈子请记得我!”
见屋外没有人影,以为这后院还没有人来,林旋试着将捂住小姤的手松开,而她依然处于惊愕中,于是握着她单薄的双肩摇了摇:“小姤!清醒点!我们快逃,不然来不及了!”像是因那摇晃渐渐清醒了般,小姤皱着眉点了点头。
走出屋子,偌大的前院漆黑一片,夜晚的空气冷得出奇,不禁让小姤的心揪了起来,他们真能逃出去吗?!虽然她知道,树旁有一口井,那井其实是这村里的一条密道,一直通向村外的小溪边,小时候经常淘气地躲进井里让林旋和袭梦来找她,如今却是为了逃命。对了!为什么只有旋哥哥?梦姐姐呢?!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前面的林旋,一只小手抓住了林旋的袖子,望着他的脸,问道:“梦姐姐呢?梦姐姐在哪里?”
林旋回过头来,没有说话,眼里闪现出莫大的痛苦:“她随后就到,我们先赶紧离开吧!”
小姤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几乎快哭出来:”你骗我!是不是梦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她怎么可能离开我们独自一人?!”
“小姤——我们出去再说!”悲伤瞬间而涌,他也想带着她的尸骨走,可是理智却告诉他必须尽快带小姤离开!
“不要!梦姐姐要是不在,我哪也不去!我要去找她!”她睁大了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说完,带着莫大的悲痛往前面跑去,林旋也被她这举动给怔住了,又立马跟着追了上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袭梦,或许是悲伤过度,不听使唤地让她跑到树前面的百花处,眼前这一幕让她惊呆了!那不是道长吗?!他怎么会躺在那里?!而且模样是那么惨不忍睹!眼睛、鼻子、耳朵全都流着血,阴暗的微光照着他的脸,狰狞可怖·····
此时,离道衍尸首不远处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长发纷飞,一袭精致的白衣在这夜空中成了唯一的光亮,慢慢伸出右手,握着长鞭······
如他所料,这里果然还有人,只是······
“小姤!小心!”不知何时,林旋已追了上来,惊骇得大喊,最后扑向了小姤······
时间瞬间静止——
小姤只觉眼前血肉模糊,嘴里一阵咸腥,便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倒在血泊之中······
······
“少辰主!对不起!恕属下们来迟,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有名蒙面女子不知何时赶了过来,当看到刚刚那情景,脸色大变,颤抖着低头叩拜,头上冒出层层汗珠。
她是真被吓住了,不仅没有察觉到此处有人,居然还让少辰主亲自动手!并且桫椤木的线索也断了,如此失职,回去该如何交代?!一想到殇华宫严酷的刑罚,吓得她频频颤抖,只等待前面那位如神袛般的人给自己最后的宣判!
那人没有理会她,只是立于血泊中的两人身后,静静地注视着,墨发飞舞,神情依旧淡漠,双眸深邃而又冰冷,始终看不出一丝情绪。
正在她们不知所措时,后面渐渐走来两名女子,只见前面那位锦缎华服,璎珞流苏,朱唇轻扬,冷艳动人,每走一步,香气四溢。另一位是她的婢女,怀抱瑶琴,紧随其后。
“属下参见少灵主!”众人异口同声地转身参拜。
“见过少辰主!”瑶琴婢女也欠身说道。
华衣女子应了一声后,直往前方走去,想要离那人更近些:”三师兄!你果然在这!这边都处理完了吗?“
前面那人闭下双眼,看也不看地径直往前方走了去,风吹发动,衣袂飘飘。
“师兄!你等等我!”说着,便着急地追了上去,突然发现地上躺着两人,美眸一瞥,没想到是师兄亲自动的手!
抱琴女子赶忙上前,一只脚踢开了护在小姤身上的林旋,又踢了踢昏迷中的小姤,微微说道:“少玄主,这女的还活着,要不要······”
“不用了,那男人虽舍身护她,但她也身受重伤,况且······三师兄甚少自己动手,但凡被他所伤,从无一人能活下来!我们走吧!”说着转身便走,跪着的众人也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一群人渐渐消失在了这夜色中,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久久都未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姤缓缓醒了过来,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站起身后,跌跌撞撞地,只觉得身子如同裂开一般,疼得失去了知觉,依旧流着血,想起了林旋趴在她身上时,跟她说的最后一句:“你要活着·····”
左手轻抚肩伤,望着地上的林旋,喃喃开口:“旋哥哥!我会活下去的······”
这时,一抹身影渐渐靠近,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姤,轻声问道:“想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