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浓终究还是进了燕王宫,仍旧住在老地方,是聂星痕母妃生前所住的未央宫。这无疑是一种昭然的暗示,聂星痕根本不怕别人揣测,他怕的是别人不揣测。
微浓对一切流言蜚语充耳不闻,进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聂星痕,商量要如何把国策还给云辰,还要瞒过宁王。上次把姜王后的遗物送去时,宁王就专程派人一一查看,显得十分警惕,这也让送还国策之事显得更加困难,她必须去找聂星痕商议对策。
微浓来圣书房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径直被请了进去,彼时明尘远正向聂星痕禀报姜国的近况,两人已经说到尾声。
明尘远一见微浓过来,忙要告退,却被她出言挽留:“恰好明将军也在,正巧也来想想法子,这几本国策该如何交给云辰。”
明尘远不知她与聂星痕的约定,便显得十分诧异:“国策要给云辰?”
微浓点点头:“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应该还给他。”
聂星痕也道:“此事我与微浓商量过,你不需担忧。”言罢他话锋一转,又道:“虽然我没留副本,不过我全都看了一遍。”
他说这话的同时,眼神一直瞟着微浓,明尘远闻言也看向她。两人都唯恐她性情太过刚直,要因此恼火。
哪知微浓很平静地道:“我自己也看了,可惜很多地方都看不懂。”
聂星痕遂笑道:“我以为你是要生气的。”
“从前一定会生气,如今不会了,”微浓垂眸道,“你是摄政王,应该看看。”
明尘远也在一旁帮腔:“咱们能把国策给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若不给他,他也无话可说。”
微浓并不想在此事上纠结,直言道:“我是在想,这国策要怎么给他才能瞒过宁王,还要保证不被外人偷看。”
聂星痕也不想让宁王看到这几本国策,因为越多人看到内容,国策就变得越无用。而云辰现今势单力薄,即便拿到国策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你有什么好法子吗?”聂星痕先问。
微浓叹气:“其实我师父想去,但他身子骨不好,我不想让他再奔波了。”
聂星痕也同意:“冀先生年初大病一场,不宜再操劳,还是让他安心颐养吧。”言罢他沉吟片刻:“此事交给王拓去办好了。”
“可是,王拓已随原澈回丰州了,而云辰在黎都,两个人见不到面。”明尘远提醒他道。
“无妨,宁王七岁登基,今年是正顺六十三年,亦是他七十大寿。最迟五月底,魏侯父子就会启程赶往黎都。”聂星痕默算了一下时间,对明尘远命道:“你赶快给王拓送消息,若再晚两天他就该上路了。”
*****
王拓收到消息的第五日,魏侯父子便从丰州出发了。俗语有云“人到七十古来稀”,宁王七十已算高寿,此次自然是要举国同庆。早在年初,魏侯便开始着手准备寿礼,把这些年私藏的好东西全都翻找一遍,准备了一批生辰纲上路。
对此,原澈是很不乐意的,他倒不是心疼钱财,只是觉得宁王这次有失偏颇,得了他几卷绝世兵书,还要把他赶回丰州。结果他回来没几个月,又要重新去黎都贺寿,路上来来回回地折腾。
“老爷子是高寿,但底下的子子孙孙,我看没一个能活长!”原澈不免抱怨:“全被他折腾个半死。”
魏侯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虽然身材已经发福,但还是能看得出来,他传承了宁国王室的良好相貌,年轻时应是个俊美男子。这些年以来,他与宁王的父子感情一直不睦,一则是宁王意图削藩,二则是因为祁湛的横空出世搅了他的太子美梦。
为了这两件事,他近年来一直都在默默抗议,称病不朝。细算时日,也有四五年没回过黎都了,这次若不是宁王七十大寿太过隆重,原澈前些日子又惹出大事,他仍旧不想露面。
一路上,父子两人都在商议要如何扳回一筹,给祁湛一个下马威,故也忽略了王拓的心神不属——他一直在思考,该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完成任务,把十二卷国策交给云辰。
此事说简单也不简单,书不多,一个包袱就能送过去;但他是原澈的心腹侍卫,黎都又是眼线重重,该如何才能避过所有人?尤其,还不能让云辰发现送书的人是谁。
想了千万种复杂的方法,明示、暗示……他最终想起原澈的一句话来:简单粗暴,直接有效。
王拓忽然觉得,原澈说得很对!
*****
云辰如今几乎没有什么应酬,姜王后的死讯传来之后,他索性戒了酒,除上朝、办差之外,闭门不出。
眼见着即将七月初七,宁王七十大寿在即,楚琮也把姜王后的遗骸安置妥当,来了宁国。云辰借此机会带着楚琮外出看看,顺便搜罗寿礼。
他根本不会在此事上多费心思,也就是装个样子罢了。逛了一整天,在玉器铺采买了几样贵重物件,兄弟二人便准备打道回府。
坐在车辇上,楚琮细数着几样玉器,捏出其中一枚雕工精细的扳指,把玩良久,道:“这扳指玉质上乘,毫无瑕疵,雕的又是熊头纹样,送给宁王再合适不过。”
岂料云辰淡淡瞥了那扳指一眼,回道:“这些东西都是贺礼,唯独这件不是。”
楚琮微讶:“可是这件最精致,熊的寓意也好。”
“咱们兄弟太久没见,你不了解,我有收藏扳指的喜好。”云辰从他手中接过扳指仔细摩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失神。
楚琮闻言,目中也划过黯然之色:“是啊,咱们兄弟多久没见了。父王三子三女,如今就剩下咱们两个了!”话到此处,他一拳重重击在窗棱上,面露愤然:“都怪燕国欺人太甚,连王姐都不放过!”
其实云辰知道,姜王后的死不能全怪燕国,然而他却无力再开口解释什么,反正燕楚的血海深仇已经结下,他说什么也改变不了。
楚琮见他不接话,又愤愤道:“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要让聂星痕血债血……”
马匹的嘶鸣声突然响起,堵住了楚琮未出口的话,车辇随即急停,使得两人险些栽出去。云辰赶紧扶稳坐好,掀开车帘蹙眉问道:“什么事?”
“回大人,有个小子挡住了咱们的路。”车夫慌忙回道,一鞭子作势要往那挡路之人身上抽打。
云辰眼疾手快抓住鞭子,阻止了他:“先问问是怎么回事,不要随意出手伤人。”
他话音落下,便听到那拦路人对着车内大喊:“您是云大人吗?您要的东西,我师父已经准备好了,因久等您不至,去您府上两次都被赶了出来,不得已只好拦路于您,还望您恕罪。”
暮色渐沉,云辰只隐约看到一个少年的身影,年约十五六岁,瘦小单薄,身后背着一个大箱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马车前。
云辰心生疑惑:“你师父是谁?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少年摇了摇头:“师父没告诉我。”
云辰朝他招手,温声和蔼:“来,你过来。”
少年又摇头,只朝车夫伸手道:“我师父说了,让您付清尾款,您还欠我们一锭金子。”
云辰心中疑惑更浓:“我都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为何要给你一锭金子?”
“我师父说,这里头是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想得到的东西。”
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想得到的东西?云辰望着他背上的箱子,若有所思。
而少年也不催促,站在原地,只是固执地伸着手。
须臾,云辰从腰间扯下自己的荷包,看都没看直接扔出车辇,正好砸在少年手中。
“这里头的银票只多不少。”他说。
少年把荷包打开一条缝隙,只看了一眼便放下箱子,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车夫见状警醒起来,忙道:“大人千万别下车,待奴才看看那是什么。”言罢便跳下车辕,试图打开那个箱子:“咦?上了锁?”
上锁?这让云辰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忙道:“快把箱子拿过来。”
车夫便将箱子抱上车辇。云辰看了看锁头,这是一把很普通的锁,但上头被人为划了一道长长的缝隙,一看就是在模仿藏书箱子上的锁。只可惜模仿得不够精细,划得很粗糙。
云辰目中掠过一丝异色,想了想,从袖中掏出防身匕首,往锁眼里捅了几下。“咔哒”一声,锁头很容易便被捅开了。他连忙打开箱盖,但见其上覆着一张白色绢帕,帕子下头是整整齐齐的十二本书。
云辰眯着眼睛观察片刻,又撕下一截衣袍套在手上,才敢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书的扉页里夹了一张字条,他粗略一扫,立即把字条放入袖中,又去翻看手中的书。只看了几眼,眸色已沉,想了想,附耳对楚琮说了句话。
后者的脸色瞬间变幻,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变成一丝惊喜:“果然是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想得到的东西。”
云辰慎重地点了点头,这才掀开车帘,对车夫命道:“先不急着回府,今晚咱们去晚香楼。”
晚香楼?自从流苏姑娘嫁进府里之后,大人好久没去过晚香楼了。但车夫也不敢多问,只得调转马头往如意坊方向驶去……
不远处的角落里,王拓装成叫花子静静看着,直至云辰的车辇越行越远,他才目露几分赞许之色,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