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芒种,仲夏之始。
上京的粮价已然平稳,虽依旧有些高,但已经落了不少,李家的西院里,此时正有下人在忙着打扫,李彩儿沿着回廊走过去,指引着几人将添补的东西放在屋子里。
“姐姐,也不用这么麻烦,我在望月楼住着也挺好的,再说也住不了几天了。”回廊边,李怀一脸无奈的看着院子里忙碌的数人,自从和严番见了面,他便不再刻意隐瞒自己回京的消息,去内卫九爷那里点了到,又让人给家里捎了口信,却没想到李彩儿对着来人发了脾气,让李怀回家住。
“那里能住么?这才是你的家,难不成你要让人说三道四,将军府的名声不要了?何况你也还没有娶亲,要是让人知道你成天有家不回,以后可怎么办?”李彩儿也不看他,自顾自的说着,自从年前将军府因为她的婚事而惹了麻烦,她便格外看着这些,李怀真要是住在望月楼中,只怕她也要睡不着了。
李怀知道她的焦虑,笑了笑,“姐姐说的是,是我鲁莽了,我这就让他们把东西都捎过来。”
“恩,”李彩儿点了点头,很有气势的看着他,“对了,还有你在外面的女人,也借着这个机会带回来吧,我看看,要是不合适,我可是要赶走的。”
李怀顿时一愣,总觉得对方几个月不见,怎么越发严厉起来了,“好。”说着转身走了,快到外院门口的时候,李怀又探回头来,大声喊道,“都带回来?!”
李彩儿顿时脸色一寒:“你到底有多少个?!”
自从李贺走后,长子李辰贤便回了皇城,也是极少回来的,李彩儿搬回了将军府,也是深居简出,曾经想过让邺城的李怀之母搬过来,可是说了几次,李贺和李怀都是不同意,如今她也是有些孤独了,看着李怀跑远,心里却是有些高兴的,这个弟弟给这个家带来的是以往所没有的生机和活力。
民生的改善,是从严相被圣上重新启用以后,加上前面太子府所发出的政令,多半没有效果,所以大多数人都还是认为右相的手段了得,一时间,也都觉得老人在朝中树大根深,实在不是太子一时能够撼动,太子府也因为这次的粮价问题而备受争议,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右相竟然也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的针对太子一党,两家人似乎都是偃旗息鼓的架势,倒是让朝堂之上一片和气。
这几天,右相府的门前,总是停着数量马车,有穿着官服的,也有富商打扮的,还有一些则是文人装扮,来来去去,走走停停,却也没有几个能入了门,相对前门的热闹,相府的后院就安静了许多。
年过古稀的老人,一身粗布的衣服,正在院子里看着池塘中的锦鲤。
“他比你看的清楚,以前你做的事情,我之所以不管,也是因为他不过问,只要他不问,这天下也就没人能管,哎……我们严家终究不过是一群奴才而已。”老人佝偻着身子,眼中满是沧桑的感觉,身后的青年也少了几分轻狂,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也是有些气馁。
老人说着伸手向河里投了些鱼饵,锦鲤聚拢过来,簇拥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你看看,这天下人不都是这池中鱼么?再争再抢,不过是主人给的吃食。”
“可我不想做池中鱼。”青年人一字一句的说着,老人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又继续向池塘中投放鱼饵,就在年轻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老人叹了口气,说了句话,“要跃池而出,总该等个合适的天气吧。”
青年人愣了一愣,朝着老人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六月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听了老人的话,他便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燥热,等他坐着马车从后门离开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撰出了汗……
望月楼的房间里,李怀刚刚坐下,房间里便来了客人,一老一少,却是真正的让李怀出了一身汗,“李怀,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袁承道,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眼神中有些复杂,脑子里也突然想到了很多,直到一旁的尚学提醒,他才将思绪收了回来。
“李怀,老师说你有实才,这次也确实让我吃了一惊。”
“尚老谬赞了,我也是为皇上办事……”
“砰”手掌猛的拍在了桌案上,袁承道冷冷的笑着,“你可真是厉害啊!”尚学见状也是一皱眉,出门前,自己已经和太子说了不少,却没想到见了正主,依旧是一肚子的火。
尚学不由的叹了口气,“太白,太子不是生你的气,你做的事情,我已经一一禀报了,其中的利害和无奈我也替你解释了,你也不要害怕。”
“他当然不怕了,向叛贼买粮,勾结官商,倒买倒卖,还肆意抬高粮价,这一桩桩一件件,胆子小的只怕早就吓死了!”当初尚学将李怀所做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太子,对方便是惊的张口结舌,他怎么也想不到,天下间还有这么做事的,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怀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见袁承道不再责备,才小声的开了口,“太子责备的是,我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是几个大族,还有朝中大员,我这是蚍蜉撼树啊,自然要用些意想不到的办法,其中的无奈,想来太子该有体会。”
袁承道顿时一愣,相当长自己摆了宴,该放的姿态也放了,却依旧没有让那些人放了手,心中自然知道他们的顽固和无耻,“可你是内卫,怎么敢和那人买粮?况且,你所做的,在我看来却是推波助澜,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让粮价涨上去,想来你洪记也没少赚吧。”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不将粮价推上去,那些人也不会得意忘形,让我钻了空子。至于您说的那人,不过一个山野村民,到也不至于让太子担心。”李怀说着,见对方神色有些缓和,“请太子稍等……”
门外盈红袖和盈添香早就等在了那里,两人听见了太子的质问,见李怀推门出来,脸上带着笑,心里才是送了口气,“红袖,去取些钱来,一成就够了。”
“哎。”盈红袖急忙转身去了另一件屋子,李怀又看了看盈添香,见对方手中袖子里露出的匕首,脸色不禁一变,随后又是笑了,“怎么担心,你家相公了?”
盈添香瞥了他一眼,脸上依旧冷漠,“不用担心,真要是出了事,也是我担着,你……”李怀话到一半,看着对方转过头来,“你要是出了事,我杀了他们,也就随你去。”
女子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看着李怀,眼神中的寒意和凌冽也是真真的刺在了李怀心里,却让他不由的感到一丝女子的柔情。
“呵呵”李怀伸手在盈添香脸上一抹,对方刚想发作,正好盈红袖过来,结果一个精致的盒子,李怀便匆匆反了进去,留下盈红袖一脸笑意的看着妹妹白里透红的脸色。
片刻以后,房门再次打开,袁承道大步走了出来,脸上还是有些怒气,也不等身后的尚学,便自己下了楼。
“太子,也是看重你,你不要往心里去,银子我收了,兵部和张俊那里我也有了交代……”尚学劝解了几句,便也跟着离开,李怀点了点头,一直送到了望月楼下,看着他们离开。
盈红袖和盈添香跟着下来,“你怎么这个表情?”李怀一脸心疼的看着她们。
“我的钱啊!”李怀一脸哀愁,盈红袖噗嗤笑了出来,盈添香这是转身离开。
而就马车上,袁承道看着盒子里的银票,“想不到短短几个月,他就能从那些人手里赚来这么多,师傅,你说他到底是好是坏?是忠是奸?能为我所用么?”
老人呵呵一笑,“忠奸善恶?太子殿下,与其关心这个,不如想想如何走好下一步吧,此子如今虽不为我所用,可是也不是严家能用的了得,只要您登临大宝,到时候再想这个也不迟。”
袁承道点了点头,尚学又故意提醒道:“他如今是圣上身边的人,殿下还是要刻意回避一下,这些银子虽是他给的,想来也是圣上点了头的,殿下还是要去圣上那里回复一声,毕竟是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