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回去京城,必定有一场硬仗要打,你们跟着我多年……”
赵景予语气忽然微微一顿,“京城风云变幻不定,这一次,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赵成,你和姜墨在我身边多年,我早已为你们安排妥当一切……”
“少爷,我哪里也不去。”
赵成忽而一笑轻轻打断赵景予的话:“在您身边那一刻开始,我就发过誓,您在哪我就在哪,没道理这么多年我跟着您过好日子,现在事到临头我们倒是自己躲起来了!”
“说的是,我和赵成一样,我也跟着少爷您,我哪都不去!”
姜墨说的斩钉截铁,赵景予却是忍不住的心头微酸,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难为你们了。”
姜墨胆小又没什么心机,赵景予其实并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坚决的要留在自己身边。
“你们都知道,薄先生回京了,若是宋家倒了,赵家也要树倒猢狲散……”
赵景予说到此处,自嘲一笑:“说不定,我赵景予就要变成穷光蛋了!”
“少爷,当初咱们自立门户的时候,不也是一无所有?”
赵成却是乐观无比:“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有手有脚有脑子,总能东山再起。”
“你说的是。”赵景予轻轻颔首,眸光钉在窗子外的那一丝微光上,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谁害的她,谁害的梁宸,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在赵成以为他会长久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一字一句缓慢开了口,赵成看到他握紧了手,而那左手无名指上,淡淡的光芒微微闪过,是他从未离过手的婚戒。
赵成忽然心头叹然,原来所有的一切,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原来有时候一个人明白自己的心意,却是在万水千山之后。
晨曦将至,终于有消息传来。
山谷之下是深达数十米的长河,河水在汛期算是有些湍急的,众人搜寻一夜,附近渔民也加入搜查队伍,他们熟悉这边的水况,知晓哪里有暗流和浅滩,因此搜寻的速度就快了很多。
下游,发现了岑安的外衣,已经被流水冲泡破碎,其余之外,再无任何收获。
有渔民说,这样高的山上掉下来,纵然落在河中有水减弱了冲击力道,但深夜水寒,暗潮汹涌,她一个弱女子,怕是难以存活,纵然他们这些深谙水性的渔民,在汛期都常常有人遇难,更何况是岑安呢?
所以,来人虽然说的委婉,但却也意思很明白,岑安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小很小,更何况,已经过去一夜,只找到她一件衣服,就算众人继续搜救下去,最后找到的,也只可能是一具尸体。
赵景予听他说完之后,久久沉默,只是那一张原本沉稳俊逸的脸庞,仿佛这一夜之间就显出了苍老的疲态,而赵成更是心惊的发现,少爷的两鬓,在晨曦的微光之中,竟是有了淡淡的一层银白。
他知道少爷心里多难受多焦急,他也知道少爷在恍惚之间要跟着跳下去那一刻,一颗心怕是早已千疮百孔,他更是在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清楚明白了少爷的心意。
而那心意,或许都要比他此刻意识到的还要深邃百倍。
但他却独独未曾想到,只是一夜时间,少爷的两鬓竟然添了白发!
赵成强忍住迅疾的心跳,“少爷……现在,我们怎么办?”
“找,继续找。”
他的声音嘶哑无比,那样高大的一个人坐在那里,身形却似有了轻微的佝偻,昔日那内敛却又夺目的气质,仿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却只是一个颓然而又绝望的身形。
“少爷,不管怎样,您都不要太伤心……”
“我不伤心,我一点也不伤心。”
赵景予忽然抬起头,就那样惨烈一笑:“我没亲眼看到她的尸体,我不会相信她死了,找下去,我就在这等着。”
赵成无奈,只得亲自下去安排。
民力到底有限,少爷发了话要动用警力或者部队,纵然这里的政府要给少爷面子,但这样的大事,他也不能拿架子,还是亲自去安排妥当的好。
交代了姜墨务必要好好看着赵景予,赵成这才忧心忡忡的离开了。
四月,江南正多雨,尤其山中。
这就更加大了搜救的难度。
附近的驻守部队士兵,从岑安跳下的山谷那一段河流一直到下游一寸不放过的开始盘查排查。
日夜都有船只在河面上打捞。
整整过去三日,没有任何音讯。
谁都知道,过了最佳救援时间,岑安必定凶多吉少。
可赵景予不发话,就只能继续找下去。
他们在奉化逗留了整整十日,下游河段数百里外终于传来消息。
有渔民打捞上来一具女尸,已被河中鱼虾啃噬的面目全非,根本辨认不出模样了。
但身形却和岑安很像。
赵景予已经连着几晚都没有睡觉,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就让赵成备车,他要亲自赶过去。
近三个小时的车程,众人却都觉得分秒都仿若煎熬,赵景予尤甚。
“少爷,你不如先小憩片刻,您这几夜都没有合眼,眼睛都熬红了……”
赵成瞧着他双眼满布血丝的样子,实在觉得心酸,忍不住劝道。
赵景予却只是轻轻摇摇头。
姜墨与赵成对视一眼,目光复又落在他两鬓的霜白上,只觉心惊肉跳,不由得别过眼去。
少爷今年,也不过才三十六岁啊。
可如今瞧着他此刻的样子,谁又能想到他正值壮年?
车子赶到那位于下游的小镇时,正是暮色降临的时候。
被打捞上来的女尸就在岸边,只用一张塑料布,简单的盖着。
天气逐渐炎热,腐烂的尸体已经散发出掩不住的恶臭,众人都退避三尺不愿上前,赵景予却眉都未蹙,直接走上前去。
赵成和姜墨自然也是寸步不离。
塑料布揭开,姜墨忍不住的低呼一声。
尸体腐烂的太严重,只余下一副骨架和残存的丝丝缕缕皮肉挂在上面,破布条一般,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乍一眼看去,骨架娇小,可以知道这女人生前身量也不算高,倒是和少夫人差不多的样子。
赵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看向单膝跪在岸边正怔怔望着那残缺尸身的赵景予。
那样天潢贵胄的高大男人,就这样跪在泥泞的河滩前一动不动,赵成瞧着都觉得心酸,而姜墨早已背过身走到了一边。
这不是拍电视,也不是古代里的情节,从来没在现实中听说,有人从千米高的山崖上跳下去还能存活。
其实少爷也是清楚的,只是不肯承认,只是总要给自己一个撑下去的理由罢了。
姜墨觉得心里难过的不行,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闹到这样的地步,他也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了得到一个男人,就能这样心狠手辣不管不顾做出罔顾人命的事情来?
“赵成……”
赵景予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自己最信赖的下属。
“少爷,您说……”
赵成望着他满布红血丝的双眸,数日功夫,他瘦的脱了形,更显得颧骨高高凸起。
而此时,他就这样愣愣的看着自己,那目光里,竟是孩子一样的胆怯和凄惶无助。
“你说,这是她吗?”
赵成只觉得喉咙发紧,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转过身高高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可赵景予却已经双膝跪在地上,深深的垂下头去,有水滴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砸在泥泞的河滩上……
姜墨再也忍不住,几步跑到了河边去,他捂住嘴,不肯让自己像个女人一样哭,可视线到底还是逐渐的模糊了。
赵成颤声开口:“少爷,您心里清楚,少夫人,少夫人她活不了的……那么高的山崖……”
就算这具尸体不是少夫人,可是,她的下场,也和这个女人差不了太多。
谁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说出来。
可是,总要去面对的不是?活着的人,总要吞着血泪继续往前走不是?
京里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少爷去决断,以后该怎么办,少夫人的仇怨,也要去报,他们已经耽搁不起了。
“我知道,赵成,可是我不能相信,我没有亲眼看到她的尸体,她就还活着……”
赵景予缓缓的站起身来,他瘦的形影相吊,几日的煎熬,要他撑到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
他再不去看那残缺尸体,转过身去向着车子走:“这不是她,我知道这不是她,我会继续找……”
他会继续找,一年找不到,就三年五年,一辈子的找下去。
反正这一生,他不会再娶妻,他,有的是时间。
赵景予一行的车子驶入赵家大宅正门之后,宋月出再也按耐不住自己满腔的期盼和激动,迎了出来。
奉化发生的一切,她自然一丝儿不错的都知晓了,最初心里有些忐忑的,但后来和赵景予几次通话之中发现,他的态度和离京前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异样,她方才安心下来。
想必,梁宸出事,也正是他所想看到的,更何况,山道上出车祸,简直是太正常不过,他不起疑,也属正常。
只是谁都没想到,岑安会跟着发生了那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