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榻上,刘宏面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珠,他扭曲了几下,嘴中发出凄厉的叫喊。
张让连忙掀开帷幕,抓着皇帝的手,急切地道:“陛下,陛下!”
刘宏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紧紧地抓着张让的手,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的幕布,喃喃地道:“朕刚才梦见了王美人,她还是那么好看唉,你说,是不是她要来接朕了?”
张让强忍着心中的害怕,轻轻地拍打皇帝的手掌,哄他道:“陛下多虑了,可能是王美人想念陛下,是以托梦相会。”
他唤人来给皇帝喝下苦涩的药汁,用丝绸小心地擦去刘宏嘴角的残渍,给再次昏睡过去的皇帝盖上被子,然后退了出去。几个宫女和小太监正守在外面,见张让出来,都跪了下去。
张让心中烦躁,低声道:“小心伺候着,要是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
出得门来,蹇硕还持戟守在外面。张让见对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先行摇了摇头。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张让道:“陛下刚喝了药,又睡着了,今日是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蹇硕点点头,道:“宫中的事情就拜托大貂铛了。”
所谓的貂铛,都是中常侍头上的饰物,因此又用来代指宫中的太监。
“放心,我自理会得。”
蹇硕走出了宫殿,走下了台阶,又等了一会,等到换班的人来了,这才对陈诚等人道:“今天就到这里了,我们走。”
所有的人都是默不作声地跟在蹇硕的身后,穿过众多的宫殿和墩台,沿着来时的轨迹,从西边出了皇宫。离开皇宫之后,蹇硕绷紧了的身体才陡然松弛下来,不但是他,其他人都是这幅模样。
好几个士兵低声哄笑道:“累死了,今天晚上非得去青楼里放松放松。”
蹇硕闻言冷哼了一声,训斥道:“别人想要入宫宿卫都想不来,拱卫陛下是我们西园军的荣耀!你们要是不想来,尽管直说,我立刻把你们打发出去!”
众人这才想到这位上军校尉原来是个太监,在他面前说逛青楼什么的,确实不太妥当。没办法,蹇硕长得太具有迷惑性了,光看外表,甚至比很多男人更男人,很难将他和太监联系起来。
出了广阳门后,蹇硕对陈诚道:“文正今日觉得如何?”
陈诚想了一下,回答道:“汉宫巍峨,令人心折。”
蹇硕道:“你表现的已经很好了,我初次见到皇宫的时候,手脚发软,差点都站不稳了。”
陈诚笑道:“其实我也手脚发软,只是想着这里是皇宫,不敢发抖,这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
蹇硕大笑道:“不像。”
此后数天,蹇硕又宴请了陈诚几次,还调拨了一些士兵到他的麾下。陈诚即便是想要出去逛逛,也没有那个时间。等到第四天,蹇硕再次带人进了一次皇宫。这一次,陈诚依旧是全副披挂,拿着长戟站在汉白玉柱旁。
蹇硕进宫后不久就走了出来,他从台阶上走下来,到了陈诚身边,轻声道:“等下大将军要过来,给我盯紧了。”
陈诚微微侧了一下头,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蹇硕却并没有再说,而是向着外面走去。
再过了半个时辰,大将军的车架驶到了宫门之外。蹇硕上前抱拳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何进身高七尺有余,身上穿着明黄色的朝服,满脸横肉,大腹便便,他冷眼看着蹇硕,皮笑肉不笑地道:“上军校尉在此,可是要隔绝中外?”
蹇硕脸上的肌肉跳了跳,哼了一声,道:“大将军言重了,某家奉陛下之命来迎接大将军入宫,请解下兵刃。”
何进没理会蹇硕,转过身来,对身后的将领道:“拿好剑,等我出来。”
边上的将领将剑接了过去,大声道:“遵命!”
说完后,就鼓起眼睛瞪着蹇硕,似乎是要立刻拔剑斩杀了对方的样子。
蹇硕只当做没看见,他让开了道路,伸手道:“大将军请。”
何进正了正衣冠,昂首阔步而入。他进皇宫不知道多少次了,对这里已经熟悉无比,不需要蹇硕带路,就径直走向德阳殿。在经过陈诚所在的位置时,蹇硕停顿了一下,朝他使了个眼色。
陈诚虽然不知道这是干什么,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心道:抛媚眼是什么意思?玛德,有话就直接说,搞得这么神经兮兮的有意思吗?
见他点头,蹇硕的嘴角露出一丝的笑意,随即隐去。他快走两步,跟在了何进的后面。
德阳殿中,皇帝刘宏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坐到了龙椅上,他的脸色苍白,左手微微颤抖。何进见了,立刻上前跪下,道:“臣何进,参见陛下万岁。”
刘宏道:“起来吧。”
命人给何进赐座后,他又问道:“大将军有什么急事,不能等明天在朝堂上说吗?”
何进跪坐在蒲团上,大声道:“陛下命臣统领天下兵马,自认为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为何还要任命蹇硕为元帅,反在臣之上?”
蹇硕抬起头来,见到皇帝身后的张让正在冷笑,他的嘴角抽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刘宏咳嗽了几声,道:“此事朕已经说得明白,是因为四方不靖,这才设立西园八校尉。等西园军练成,便可代替北军拱卫京师,大将军也可出京平叛。”
何进这是第一次听到天子有将自己调出京城的意思,闻言又惊又怒,对皇帝身后的张让段珪等人怒目而视,脱口道:“此事万万不可!”
现在天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然宫中极力封锁消息,但是这种消息怎么瞒得住?他如果出京平叛,一旦皇帝驾崩,十常侍就能拥立天子,然后只要一纸诏书,就能夺了他的兵权。到了那个时候,他除了坐以待毙之外,就没有任何的办法了。
刘宏问道:“有何不可?”
张让笑道:“若是大将军觉得不能剿灭西凉叛贼,不如让蹇硕统领西园军和北军的精锐,往击韩遂边章。”
刘宏又咳嗽了几声,道:“也也不是不行。”
何进这时候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对这个主意也是一万个不同意。当年的大将军窦武是怎么死的?军队到了宦官们的手里,哪里还能要回来?要是没了兵权,还不是任人宰割?
他心中大骂张让狠毒,却又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于是沉声道:“臣蒙陛下拔擢,自当为陛下分忧。出京平叛是臣分内之事,只是因为京中兵微将寡,所以才说此事不可。不如派遣将领前往各地募集壮士,待大军云集,然后方可成行。”
刘宏笑了一下又咳嗽了几声,道:“大将军诚乃知兵者。”
张让心中叹息了一声,脸上却堆出笑容,道:“还是大将军高明。只是不知道需要多少军队才能击破西凉叛军?”
何进将突如其来的危险化解了,心中得意非凡,呵呵笑道:“朝廷数次出兵平叛,却都师老无功,若是想要一举剿灭西凉叛贼,至少也需要六万人!”
刘宏笑道:“那就把军队补充到六万人。”
他转头问张让,“太仓中的钱粮可还够吗?”
面对这个问题,张让面有难色。皇帝一向耽于享乐花费无度,有多少都能花的光,寅吃卯粮也是常有的事情。说拿得出来容易,可到时候要是不够怎么办?要是缺少了军中的用度,肯定是要砍下几颗人头来的。
何进注视着张让,逼问道:“莫非朝廷拿不出来?”
刘宏也看了过去,眉头还皱了起来,张让暗暗叫苦,却不敢惹得皇帝生气,于是硬着头皮道:“能拿的出来。”
怕什么?大不了再多卖几个州郡的刺史太守出去!
刘宏这才松开了眉头,展颜笑道:“既然张常侍这么说,那大将军该可以放心了。”
何进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欣然之色。
刘宏咳嗽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乏了,斜躺着问道:“洛阳城中最近有什么乐子?”
他是非常喜欢享乐的人,现在因为生病很多东西都玩不了,也因为同样的理由不能厨工,所以趁着何进进宫的机会问了一下。
“这听说步广里那边来了些胡人,在贩卖一些新奇的豆子,说是从土里面长出来的,所以叫做土豆”
“豆子有什么好吃的?”刘宏很是失望,再问道:“就没有什么别的了吗?”
何进很是为难,他位高权重,家财万贯,知道的好玩东西很多,但是怎么也不可能和皇帝相比。天下间的奇珍异宝,难道还有皇帝手上没有,反而是大将军府邸里面有的吗?就算是有,他也不敢说啊。
他正在迟疑的时候,蹇硕忽然道:“臣的西园军中近日招揽了一名勇士,能百步穿杨!”
刘宏更加的失望,道:“若论勇力,难道还有比得上卿的?”
何进看了一眼蹇硕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屑,却又有那么一丝的羡慕。北军精锐中强者辈出,但要说比蹇硕更强的他一时间还没想到。
蹇硕继续道:“臣向来自夸武勇,但与那人相比,是以烛火比之皓月,不可同日而语。”
他知道皇帝的性情,越是夸张,越是离奇的事情天子就越感兴趣,所以他便将陈诚的本事往大了里吹。
刘宏果然来了兴趣,道:“当真如此?让他过几天来宫中让朕看看。”
蹇硕笑道:“他今日就在宫中当值,不如臣这就出去叫他进来。”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