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气以后,我又在医院住了十天。
整个人变得蔫头耷脑的,面对纪河,再无分毫气场和形象可言,只能望着天花板,用旷日持久的沉默和黑脸假装失忆。
纪河始终不屈不挠地守着我,每天定时定点喂我喝水吃药吃饭、给我量体温,追着医生护士问每次的血小板复查结果。
偶尔,看着他一声不响穿行在病房和医生办公室之间的颀长背影……
看着他精心料理我的饮食,怕咸怕淡怕冷怕烫,呵护讨好的神情……
时不时的,我居然又会产生那种我们是亲两口子的诡异错觉。
当然,本公主不是没良心的人,没有陷入这种虚假繁荣的幸福幻觉,遗忘林叔叔。
三天后拔管的时候,我可以下地走动了,第一时间想过去看林叔叔。
可纪河告诉我:“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如果林董知道你也受伤,只会更担心自责。林川忆骗林董,说你出国参加乐队集训了。”
然后,我终于从纪河口中了解到,林川忆为了让林叔叔安心养病、早日康复,对林叔叔隐瞒了我的刨腹大戏。
林川忆甚至没敢让林叔叔知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世的秘密。
林川忆甚至出钱买通各大媒体,撤掉了纪河呼吁粉丝献血的热搜。
当天医院里发生的一出出闹剧,林川忆通通想尽办法压了下来。
在林叔叔眼中,自己不过是被儿子染指的疯女人捅了一刀,做了场手术而已,一切都没有变。
因为,林川忆觉得,林叔叔从未透露过一丝关乎血型的风吹草动,定然早已知情,只是出于对他的保护,才默默认下这顶绿帽子,养育了他二十五年。
于是,他决定装傻到底,不去揭穿林叔叔善意的欺瞒,不去辜负林叔叔隐忍的厚爱。
他总是这样,一力承担世界馈赠给他的所有风霜雪雨,偷偷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怪不得,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原来,他不仅要处理那么多事情,还要瞒着林叔叔我也在住院。
原来,这就是纪河先前说的,林川忆基本恢复正常了。
尽管听完这些,我依然很想确定林叔叔的伤势,很想在林川忆最需要陪伴的时刻给他支持。
但林川忆都做到这般田地了,我再心疼他,也只好配合,继续乖乖躲在病房。
我再心疼他,也只好安慰自己,有那个甘当后妈的“亲爱的”在身边,他应该不至于孤独。
接下来的七天,纪河把本公主照顾得还算不错。
我恢复得很好,没有出现感染、血栓和并发症。
拆线出院那天,纪河要去做一档选秀节目的助演嘉宾,又飞了。
一直留在永无岛照看罹桀的郗语默,答应来接我,却迟迟不到。
本公主等得没了耐性,给郗语默打电话,问她:“到哪了?”
郗语默那个害我记忆断片的蠢女人,居然说:“到眼影了。”
“滚!你不用来了!本公主自己打车回去!”
愤然挂断电话,我立刻言出必行地独自逃离了圈禁我整整十三天的病房。
然而,不曾想,却依旧逃不掉医院这个鬼地方的晦气。
在电梯里,我遇见了一个失恋的姑娘。
电梯停到一楼时,那姑娘依然蹲在里面,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含混不清地嗡嗡咕哝:“他不爱我,我怀了他的孩子,他还是不爱我,他的心里只有她。”
说句听起来挺装逼的话,其实我特别羡慕这样的姑娘。
就像……我羡慕辛慈,羡慕郗语默,羡慕郗语默她妹。
她们由衷钦佩我的假洒脱,却不知道,我也偷偷钦佩她们的真性情。
我永远无法像她们一样,在确定自己被爱以前,毫无保留地去爱谁。
我的爱,从头到尾都是自私的等待被爱,不是勇敢无畏的全心投入,不是不图回报的付出守候。
我总是习惯一意孤行地遮遮掩掩,处心积虑地反复试探,竭力克制,不敢贸然倾注太多感情,唯恐陷得比对方早,爱得比对方多,唯恐错付真心,受到伤害。
我总是想选最爱自己的那一个,生怕选错。
我爱谁,只取决于谁爱我。
所以,这样的我,根本不配被爱,没人爱也是活该。
自嘲地苦笑着,走出电梯,我脑子里灌满了陌生姑娘的哭声,原本有些浑浑噩噩。
可恍惚间偶然一个抬头,林川忆疲惫忙碌的高大身影,竟出其不意地闯入了视线。
他手里拿着一堆收费单据,站在我面前,似乎要上电梯。
谁都没料到会在这偶遇,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虽然我不是林叔叔的女儿,辛慈闹去林叔叔家与我无关。
但林川忆毕竟是误以为不能爱我这个“妹妹”,才会醉酒失控,睡了辛慈,折磨了辛慈七年,误了辛慈一辈子,害得辛慈发疯伤人。
我莫名对林川忆感到亏欠,觉得说什么都会垮掉,只好词穷地假装热到说不出话,吐着舌头拼命拿两只手扇风。
林川忆淡淡扫一眼我身后早已紧闭的电梯,问:“纪河没来接你?”
我摇头,小心翼翼地反问:“你们家亲爱的呢?怎么没来陪你?在家看孩子吗?”
林川忆也摇头,微眯眸子,盯着白得刺眼的墙壁,轻描淡写地说:“哥单身了。我爸和你一起出事,我心情不好,吼了她一句,被甩了。”
我更尴尬了。
原来,那天……林川忆接电话了。
那句“别烦我”,不是朝我吼的。
可是,这十三天,没有他“亲爱的”陪着,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郗语默她妹可真矫情!
不就吼她一嗓子吗?至于分手吗?还是在林川忆最脆弱的时候!
愣愣看着林川忆青森的胡茬、乱翘的头发,我心疼得不可开交,不知措施地杵在原地,无语凝噎。
我想让他看开点,又怕开口会先掉眼泪。
我想陪他照顾林叔叔,又怕给他添麻烦。
我想仓皇地逃走,又不忍丢下他一个人。
总不能说分得好,问他我还有没有机会吧?
即使真这样想,我总要顾虑林川忆的感受。
他刚刚经历了人生最黑暗最狗血的剧情,发现自己是个试管婴儿,发现他从小到大最为敬重的林叔叔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无论表面恢复得多正常,心里都不可能不难过。
这会儿跟他扯儿女私情,我自己都想抽死自己。
多半想缓解尴尬的气氛,林川忆匆匆把车钥匙塞给我说:“开我车回去吧。出租车不好打。”
说完,他便疾步拐进了楼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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