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那一刻,我有着瞬间的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发生了何事,盯着天花板,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房门被推开,许是见到我醒了,来人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一会儿,身旁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洛素,你醒了。”
我回过神,看向他,然后又继续盯着天花板,沉默许久才干涩地开口:“我睡了多久了。”
来人是秦明茂,是我的同事。
秦明茂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然后坐在我床边,“也没多久,四个小时。”
我闭了闭有些酸痛的眼睛,直到鬓发被打湿了才涩然开口,“阿姨他们……”
秦明茂许久没有说话,我在想,或许他是被我的声音惊吓到了吧,毕竟,我从未在人前露出这样无助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直闭着眼,因为不敢睁开。
我宁愿,此时此刻只是我的一个梦,梦醒了,一切又会是曾经的模样。
可是,我却害怕了,不敢睁开眼,不敢醒过来……我真的害怕。
我都能想象得到自己的狼狈,眼角流下的泪水那么清晰地提醒着我,这一切的真实。
一只温暖的手指轻轻擦拭了我的眼角,我猛地将被子盖住头顶,周围的一切都是安静的,安静得可怖。
我的身子颤抖着,我死死地咬着唇。
终于在某一刻,我失声痛哭。
尤妈妈悲痛过度,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我去看望病房中的尤爸爸和尤妈妈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切。
尤妈妈,在乐凡彻底地闭上双眼的时候,在我昏过去的几分钟内,也昏了过去。
推开房门,尤妈妈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尤爸爸沉着脸,眼眶有些微红。他眼神有些滞然地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握着尤妈妈的手,看着尤妈妈。
我都不敢相信,我睡了四个小时,一切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爸爸才五十多,可是,此刻,他却犹如一个已经迟暮的老人。
听到开门声,尤爸爸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看到我的时候,尤爸爸沉默没有说话。
我吸吸鼻子,然后缓步走到尤妈妈的病床另一边坐下。
我和尤爸爸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两个小时之后,尤妈妈缓缓地醒过来。
一睁开眼,尤妈妈的双眼就红了,眼泪迅速地凝聚。几乎是在一瞬间,她闭上眼嚎啕大哭。
“乐凡…乐凡…我的女儿啊!乐凡……”
我狠狠地闭上双眼,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下,再睁开眼,看向尤爸爸的时候,他亦是泪流满面。
我忽然站起身,往旁边站一步,直直地跪在地上。
膝盖与地面接触的响声惊到了尤爸爸和尤妈妈,他们含着泪水看向我,悲痛的眼中带上了疑惑。
我哭哑着,“阿姨,叔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粗心大意才会让乐凡...得了这样的病。”
乐凡生前就和我还有罗曼几人都说好了,若是她真的出了意外,她的死因就是因为胃癌。
除了我们几个人,不会有人再知道她的死因。
乐凡患的是一种神经疾病,这两年她一直在接受治疗,总是神志不清。两年前子查出她患病之后她就告诉我,若是张以洋要结婚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想要清醒地参加,即使这个代价是…死。
我还清晰地记得,两年前,她对我说这话的时候,她那释然地笑容。
她说,她答应过张以洋要看着他幸福;她说,她和他的誓言已经毁了那么多,这一个,她不想错过,不想那样浑浑噩噩到死,最后后悔一辈子。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两年的时间,匆匆而逝。
乐凡的病因除了是她自己的精神问题之外,还有就是张以洋。
张以洋是让她发病的导火索。
也是因此,在张以洋的婚礼上,罗曼才会那般失态翻脸。
或许张以洋本身并无大错,他只是不爱乐凡。
爱情就是这样,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注定受伤。
尤妈妈稍稍缓了缓,依旧流着泪叹息着想要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傻孩子,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这是她的命。你和罗曼都是她最好的朋友,每一次回家她都是很开心地和我还有她的爸爸说着她多么幸运能遇上你和罗曼。其实我和她爸爸都知道,她心里装着一些事,她不愿意和我们说啊,那个傻孩子,她怎么就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她走了,留我和她爸爸在这个世上,她怎么能那么狠心?”
我依旧跪在地上,看着两个已经完全奔溃的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世上,有几人能够承受。
我握紧了尤妈妈的手,沙哑着说到:“阿姨,叔叔,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孤儿院,后来我的养父母将我接回洛家,虽然他们对我很好,我也很爱他们,很尊敬他们,可是这么多年,我却一直活得战战兢兢,因为我害怕,害怕自己会再次被抛弃。我爸妈对我很好,可是就是因为这份好,让我害怕了十多年。他们从来不会骂我,从来不会打我,就算我做错了事,他们也不曾恨铁不成钢地教育过我。这些,我从来只在我的妹妹身上看到过。曾经我以为这是因为爸妈太过心疼我,后来我才明白,这是因为我是养女。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我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很没良心,可是阿姨、叔叔,在我犯错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有爸爸妈妈将我骂醒,而不是让我自己去发现自己做错了。”
我一边说,一边哭着,此刻的我,早已不复那份沉着。
“后来我遇上了乐凡,和她合租。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第一个让我真正的感受到什么是家的人。在乐凡和你们的相处中,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家的温暖。阿姨,叔叔,我很爱我的养父母,可是我们之间的相处却少了几分毫无芥蒂的亲近。乐凡让我感受到了那种亲近,她会在我失落的时候安慰我、陪着我;她会在我迷茫的时候开导我、支持我;她会在我颓废的时候骂醒我、却又照顾我……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嘴里说着最狠的话,可是做出来的事情却那么温暖人心。她是一个念旧的人,就算和曾经的朋友不再是朋友,在遇见她也会给对方一个微笑。她说,这些都是她生命里的回忆,她反驳不了,那些人都曾经给她带去过快乐。”
“在发现乐凡病了的时候,我真的无比地痛恨自己,我是个医生,可是我竟然从来没有发现,我最在乎的那个人却已经病入膏肓。”
我说着,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是的,我恨我自己。
无比的恨。
病房里充斥着悲伤,我们都是泣不成声。
“阿姨,叔叔,我曾经答应过乐凡,若是我救不了她,我会为你们养老,代乐凡照顾你们。”
我满眼含泪,却是无比认真地说到。
这话一出,尤妈妈和尤爸爸都是震惊地看着我。
尤妈妈赶紧拒绝,“洛素,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也知道你和乐凡是好朋友,但是阿姨和你叔叔不是你的责任你知道吗?你真正需要照顾的是你的养父母,我和你叔叔……乐凡虽然离开我们了,但是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要因为觉得愧疚,所以背上包袱。我和你叔叔都很谢谢你们,为了乐凡做了那么多。”
尤妈妈说完,尤爸爸也开口说到:“洛素啊,我和你阿姨都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是就如同你阿姨说的,我们不是你的责任,也无需你来负责。乐凡的死,谁都不愿意看到,我们都很难过,但是我希望,我们都能学会坚强。”
我哭着摇头,“不是这样的,阿姨,叔叔,我并不是把你们当成因为对乐凡歉疚的责任。在我心里,乐凡就是我的家人,而作为乐凡的父母,你们就如同我的父母。”
不论尤爸爸和尤妈妈怎么劝说,我都打定主意要供养他们。
至于我的养父母,我同样会一直照顾着,关心着。
对于我来说,他们都是我的父母。
乐凡不在了,我希望我能够将她的这份作为女儿的关爱继续下去。
出了尤妈妈的病房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从前一天从张以洋的婚礼到现在,我因为昏迷睡了四个小时,而尤妈妈也是如此。
让两个老人休息了,我退出病房,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能这样一直熬下去,不管多么悲痛,我们都必需勇敢地去接受这个事实。
进尤妈妈的病房的时候我就托秦明茂去我的租房和车上取了乐凡最开始放在房子里的东西还有我从乐凡的老家带回来的东西。
出来的时候,秦明茂已经抱着一个箱子站在了门前。
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我又是忍不住掉下眼泪。
擦了擦眼角,我问到,“陈瑞豪呢?”
到了陈瑞豪的家,打开门的一瞬间,酒气扑面而来。
地上全是空着的酒瓶子,可想而知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我在客房的角落找到了他,他通红着眼,面无表情地喝着酒,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陈瑞豪了。
我仰起头,将快要流出的眼泪逼回去。
我冲进厕所,用水盆接了一大盆冷水,然后冲出去,不顾秦明茂的阻挠,一盆水泼在了陈瑞豪的身上。
陈瑞豪那双无神的眼终于闪烁了一下,可是却在下一秒恢复一片死寂。
我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我忽然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秦明茂在一旁,见我如此,连忙伸手拉住我,“洛素,你在做什么?”
我一把甩开秦明茂的手,冲到陈瑞豪面前,“陈瑞豪,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在为乐凡难过吗?还是在麻痹自己,你以为你这样乐凡就能醒过来吗?陈瑞豪,乐凡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大声嘶吼着叫了出来。
说完之后,我自己也陷入了绝望之中,是啊,乐凡已经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陈瑞豪有些呆滞,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一动不动。
我没有控制住自己,一巴掌甩到陈瑞豪脸上。
他终于看向我,不过眼中始终是无动于衷。
我哭笑着看着他,“陈瑞豪,你以为你这样就是爱她了吗?乐凡死了,她还有父母,她还有心中在乎的人,难道这些你就不想管了吗?你口口声声说你爱她,可是你却没有想过,替她照顾她在乎的人,你这样的爱情,真的是爱吗?”
他眼神微微闪烁,我闭了闭眼,终于是哽咽着说到:“陈瑞豪,你知道吗?乐凡曾经告诉我,她已经快要爱上你了。”
这句话,终于让陈瑞豪眼中有了情绪,他僵硬地转着脖子,看向我,“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又难听,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人一样,迟缓又无力。
我痛苦地看着他,“乐凡告诉我,她真的有对你动心过,只是,她没有时间再去学会爱上你。”
陈瑞豪愣愣地看着我,许久,他终于红着眼,痛哭出声。
“乐凡的父母还躺在医院,她还有些事托我告诉你们,十二点,若是你不能收拾好来医院,那么就当乐凡看错了人。”我哽咽着说完,然后直接起身和秦明茂离开。
乐凡离开,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我们都因此失控,谁都会有那么一刻,想要将自己彻底地关进黑暗,可是生活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我们还有别的责任需要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