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此这般过了一日。
芬华院中。
直到晨光熹微透过姜菀睡着的拔步床上罩着的层层纱幔,投下粼粼的光时,姜菀醒了。
她舔了舔干枯得有些开裂的嘴角:“水……”
清梨快步走过来,递了一小茶杯的温水到姜菀嘴边,让她润了润唇:“小主好歹吃些东西吧。”
“嗯……”姜菀轻轻应了一声,自昨儿祖父来探望了她,许是知道自己有救了,她便觉得心中放松了不少,精神也觉得好了些。
小宽子端着个青瓷白底小碗进来,里头装了些小米粥,熬得有些稀,压低着声音伏到清梨耳边说道:“清梨姐姐,厨房里只有些小米了,就连咸菜也没了。”
“……”清梨忧虑地看了那碗一眼,不敢叹气让姜菀担心。
但姜菀耳力极好,即便小宽子压低了声音,她也听得仔细。
她苍白的小脸绽放出一丝笑容,如同开在绝域雪山上的一朵雪莲,绝美中带着绝望,看得清梨和小宽子心中俱是酸涩无比。
“无妨,我正好……想吃些……清淡的粥。”
姜菀艰难地抬起手,让清梨盛着粥递到她嘴边,一口尽数吞下。
她温柔笑着看向清梨和小宽子:“……甚好。”
小宽子和清梨立在一边,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小宽子连滚带爬的扑到姜菀的床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小主,您哪儿不舒服,告诉奴才,想吃什么,也告诉奴才,奴才就算是冒着杀无赦的危险,都去外头给您弄过来!”
姜菀摇了摇头,重新躺好,让清梨替她拉好纱幔,并叮嘱了一声:“我睡……了,不必……在这看着我。”
清梨和小宽子都不放心的点了点头:“小主放心,等小主睡了,我们就去外头透气。”
他们知道,姜菀是担心她们过了病气。
“尤其……是……晚上,好好……歇息。”
“小主,晚上我们虽然就睡在外屋,但也睡得是极好的,您放心吧。”小宽子笑呵呵地说着,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太心疼菀姐姐了,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这么关心她们。
姜菀虚弱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们都睡在外屋?那为何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总觉得床边有道人影在盯着她瞧?
也许是祖父吧……也许是浑浑噩噩睡懵了……
罢了罢了,姜菀的脑子再也转不过来了,像是负荷了千斤重,多撑一瞬都是煎熬。
还是闭上眼睡吧,尽管不停地做着噩梦,恍惚不知时日,也总比醒着的时候脑浆都搅混了似的要好。
清梨和小宽子慢慢地走出姜菀的屋子。
“清梨姐姐,院里小桃刚刚晕倒了,宋御医看了,她染上小主的瘟疫了。”
“……将她送去旁边院里待着吧,仔细着些,你莫也跟着染上了。”
“清梨姐姐,院里的水和食物都快耗光了,草药也没了,我们撑不了几日了……”
“……再等等吧,总会好的。”清梨忍住胸中想叹出来的那口气,朝着小宽子勉励似的笑了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心存希望。
这是姑娘教过她的。
德清宫。元璟帝又在摔奏折。
“这帮老不死的!都有抵御瘟疫的药了,竟然还不准朕出去!”元璟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知道,姜菀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宝公公弯着腰苦命地给元璟帝拾掇着那些摔到地上的奏折,苦口婆心地劝着:“皇上息怒啊,各位大臣也是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虽说有了药,可也不一定完全管用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派胡言!”元璟帝把宝公公捡上来的几本奏折又扔了下去,完全不顾宝公公望着一地狼狈的奏折那可怜无奈的小眼神。
今儿个太医院总算做了回人事,竟然研制出了抵御瘟疫传染的药丸。
虽还没研制出诊治染了瘟疫之人的疗法,但能防患于未然,也是不错的。
只可惜这制药丸的几味药珍贵得很,现如今只有皇上、太后和宫里的妃嫔才有资格享用,传到秦京城里,也只有钱人家能配制得起。
御医们如今都在废寝忘食、劳心伤神地研究着如何用普通草药去代替那珍贵的药材,可以让全大秦的百姓都用得上。
至于那染了几十万瘟疫的老百姓们,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黔驴技穷了,想破了头试了无数种法子也不管用……
元璟帝以为自己吃了抵御瘟疫的药丸,就能高高兴兴出宫去看姜菀了,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却没想到底下那群官员一个比一个怂,都下死谏劝他不得出宫。
原皇上出宫这事儿,也不归大臣们管,但没法子。
元璟帝想出宫,但太后拦着他,如今只是一句“若大臣们都同意你去,那你便去吧。”就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元璟帝拧着眉毛将桌上的奏折都扔空了,才冷着声音说道:“去,把陆江晞给我叫进来。”
不大一会儿,陆江晞就阔步走了进来,身如劲松,行如蛟龙,目朗如星。
陆江晞朝元璟帝行了礼后,元璟帝直接拿出了个小玉瓶,从里头拿出一颗药。
“陆侍卫,将这个吃了。”
陆江晞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接过来就扔入了口中。
元璟帝眉毛一挑:“陆侍卫真是信得过朕呐,你就不怕,朕给你的是一枚毒药?”
陆江晞拱着手行礼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说着话的时候,他的眉毛形如远山,毅然而决绝,没有抖动一丝。
元璟帝嘴角微微翘起,满脸兴味地看着陆江晞:“陆侍卫不必慌张,朕给你的是抵御瘟疫的药,吃过此丸,便不会染这回的瘟疫了,这么一小点,可比金子都贵呐。”
陆江晞低头谢恩:“臣谢主隆恩!”
“先别急着谢,既然收了朕的好处,那你就得帮朕办件事。”元璟帝眯着眸子,好整以暇地敲着桌案。
“皇上只管吩咐,微臣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半点眉头!”
“朕不必你上刀山下火海……”元璟帝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让陆江晞到他跟前来,凑到耳边说道,“朕要去看姜菀,你偷偷带朕去。”
素来沉稳冷酷的陆江晞,忍不住惊讶地看了元璟帝一眼,明显是被元璟帝这句话惊到了。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所不妥之后,陆江晞连忙低头跪在地上,沉声说道:“皇上,微臣不敢……”
“哼。你不敢?”元璟帝甩了甩袖子,声色俱厉地说道,“行,那你就等着你那好表妹在那活活病死吧!”
“……”陆江晞低着头,眸中敛着寒光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说道,“微臣但愿一试。”
“嗯,这才是朕的爱卿嘛!”元璟帝将陆江晞拉起来,十分满意地拍了拍陆江晞的肩膀,“朕就知道,你和那些老顽固不一样,朕以后一定会提拔你的!”
如果你没有惦记姜菀的话。
陆江晞冷厉的面容也挤出一丝笑容,为了附和元璟帝,却笑得十分僵硬。戌时的芬华院,已经被暮色拢成了金灿灿的一片,晚霞似的被揉碎了散在天际,美得不像话。
只可惜姜菀看不到这些。
她躺在床上,睡得迷蒙,头重得连翻个身子都不行。
姜菀觉得,自己也许撑不了几日了。
想她武功盖世,鼎鼎大侠,竟然败给了一个小小的瘟疫,真是想想都有些丢脸。
“水……”姜菀正睡得浑浑噩噩的这般想着,便醒转了过来。
透过纱幔看到一片泠泠而动的金光,便更觉得心下酸楚。
“菀姐姐……没水了……”小宽子垂着头,声音带着哭腔。
其实从前日开始就没水了,清梨叫他们早起盛些露水来用,总也能止止渴。
可小主今日醒来的次数多了些,水便用得快了,他和院里其他人,包括宋御医,都已经一整日没喝水了,就是为了给姜菀留一口。
可总归还是徒劳。
姜菀茫然地看了小宽子一眼,似乎不太明白他说的意思。
可小宽子却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绝望地说道:“菀姐姐,如今院里,水没了,吃的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宫里头就是想饿死渴死咱们。就连您的瘟疫,也不给药来治了……”
小宽子到底年纪还小,如今遭到了如此的境遇,竟忍不住在姜菀面前放声痛哭起来。
只有这样嚎啕一场,才能把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全都宣泄出来。
姜菀细弱的手腕揪着锦被,眼眸黯淡无光,瞳仁微微有些发散,却强撑着身子说道:“不会……就算……我治不好……也会将你们……送出去。”
小宽子连忙摇头,跪着挪到姜菀的床边:“不要……菀姐姐,我要一直陪着你。”
“你……”姜菀的声音被“砰”的一声开门声打断了。
元璟帝穿着一身侍卫的衣裳,漆黑如墨,那张俊脸却沉得比他衣裳还要黑。
小宽子张大了嘴惊讶地看着皇上,元璟帝突然出现的事儿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头贴到地上行着礼,不敢再抬起来。
姜菀倒是因为病得糊涂了,两眼无神地看着元璟帝,似是没想到还要行礼。
元璟帝此时也不会和她计较那么多了,他刚刚在门口,将小宽子的话都听到了。
“小宽子,你刚刚所言可都是实话?”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假,愿遭天打五雷轰!”
其实不用小宽子发誓,看他和姜菀如今的模样,元璟帝心下就有了判断。
他大怒着踢倒了脚边的楠木小几:“薛贵妃是干什么吃的?朕要砍了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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