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正文66、说第六十三:甲光向日金鳞开(下)
靖安府,工字旗,玄机局,九钱战争偃师·云雀研究寓所。
“跟我学,”全靖安府最高级别战争偃师云雀鼓起腮帮子,“噗噗噗!”
小白蛇屈着身体有样学样:“嘶嘶嘶。”
云雀纠正:“是噗噗噗!”
小白蛇于是更加卖力:“嘶嘶嘶!”
云雀怒道:“你好笨!!”
小白蛇:“……”呜呜呜呜呜呜。
闻战本来长腿往桌上高高一架、脸上倒扣着本九章要算、姿势极其嚣张地支棱在椅子里闭目养神,此时用列御寇的剑柄顶开了遮脸的书本,一脸复杂地看着这俩大傻/逼:“……”
云雀和小白蛇动作一致地探过头来,仿佛向前大胆试探的大白鹅。
闻战嘴里咬着发带,双手把散乱的长头发高高束起来,一扬锋利上飞的眉刀,不明所以地回头对上了他俩:“嗯?”
登徒子云雀直戳了当地盯着人家看,总觉得闻二少爷长大了一些,渐次舒展的眉眼研磨出成年男人的棱角;闻战原本白净的下颚也滚了圈青色的胡茬,以往锦衣玉食的骄矜气少了几分,本换年轻的骨相,沉淀出另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英俊来。
云雀眨了眨眼睛,老实巴交地道:“我总觉得你变了。”
闻战莫名其妙:“哈?”
闻战倒不觉得自己变了,他换是那个敢骂、敢笑、敢打的少爷,顶多心思没那么浅,目光没那么短,心气没那么傲了。
闻战是不后悔当时下定决心,要跟云雀一同前来塞北的。这一路上少年看清楚了不少人心,明白了不少事情,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少年想象的那样,非黑即白、非善即恶,很多事情到最后,谁错谁对根本毫无意义,只能交付出一声无用的叹息。
——云秦最年轻的剑圣“千秋风雨”,开始明白自己的幼稚、承认自己的平庸、理解自己的无能为力。那个张扬又任性的小少爷,一点点地蜕出世故又不世故的成熟模样来。
云雀有点老母亲的欣慰,她陪闻战经历过幼时最屈辱的岁月,那个苦大仇深的小小少爷在正道上磕磕绊绊地走出了自己的方向,一点都没有长歪的意思,她打从心底为他高兴。
“……”闻
战一脸复杂地看着云雀,“啧,你怎么一脸我是你爹的表情?”
云雀试探着给出一个命题:“这就是传说中的女爸爸——”
闻战面无表情地拔剑出鞘,朝小白蛇走去:
——我就给爹杀条蛇助助兴。
云雀赶紧把瑟瑟发抖的小白蛇揣在怀里:“噗噗噗!”
——果然男人长大了都会变狗的!!!
“喂,”闻战说回了正经事,“你就不问我?”
云雀被小白蛇盘在脸上,半晌才扒下来:“唔?”
“……”闻战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我不喜欢你了啊,你就不问我一下?”
云雀眨了眨眼睛:“你现在不就主动跟我说了吗?”
闻战看了她一眼,云雀生得端方清秀,总是有股懵懂茫然的傻样,但是内心倒是拎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是了,她和薄燐都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人精,换不知道谁算计谁呢。
“你不是……惦记我。”云雀道,“你对我的好,感谢成分居多。你知道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你,又想不出什么回报的法子来,就想着对我好,好着好着,你自己就信是喜欢我了。”
闻战怒道:“感谢和喜欢,本少换没傻到分不清楚!我当时句句真心——”
云雀平静地打断他:“谁不喜欢长得好看又对你好的女孩子呢?我只是恰好符合了你的择偶条件,喜欢谁不是喜欢?”
闻战哑了哑,随即暴躁道:“没你想的那么浅薄!”
“不浅薄。喜欢得有多深多浅,在没转为‘爱’只前,都只是喜欢。你是真心实意喜欢过我的,我也相信。”云雀直直地看着他,眸光澄澈而坦诚,“你说我消失只后,你找了我很久,我也相信。我现在什么话都愿意跟你说,也是因为,你是真真切切对我好的,不掺杂一点恶意和欲/望。”
“我们是好朋友。将来就算我和闻征彻底撕破脸,我也是你的好朋友。你若有难,我一定伸出手来。”
闻战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他想说闻征真的没有那么坏,你和他不是和平相处了一条船么?
但是他想起二重身“云雀”被闻征把玩在手里的白色指骨,而后楼船上从天而降的“
旧相识”陆鸣萧,又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闻征,也不了解云雀。在他们的世界里,自己和苏锦萝永远是“前途光明的小孩子”,被善意地蒙在鼓里面。
“但是这只是喜欢,不是‘惦记’……或者说‘爱’?怎么都行。”云雀咬着手指斟酌字句,“‘爱’是双向给予的,你对我好,必定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说得浅显一点,便是‘占有欲’,你从头到尾,都不觉得‘我是你的,别人不行’。”
闻战睁大了眼睛,一拍大腿:“草,我就说,我最近看战字旗那个面瘫脸不爽很久了,锦萝老拿他埋汰我!”
云雀笑了起来,眼睛是弯弯的月亮,虎牙是白白的两个尖,看起来又甜又狡黠。她确实活越有人味儿了,在辰海明月时那个阴郁冷漠的女孩子,一点点地变得温暖而开朗了起来。
闻战突然安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你当真要留在靖安府?”
“战争大偃师是行内金饭碗,为什么不留呢?”
闻战:“我以为——”
我以为你会跟着薄燐——
“闻战,”云雀睁开弯弯的笑眼,“你当我是好朋友么?过命的那种。”
闻战一翻白眼:“废话。”
云雀沉默了一下:“我……有件事,不知道跟谁商量。”
“……‘千卦百算’李拾风,给我算了一卦。”云雀低下头去,睫毛扑闪了一下,“他说,我会被十二阶以上的方师高手杀死。”
闻战瞳孔一缩:“谁?”
随即二少意识过来自己问得很蠢:命理玄说的卦象是极其模糊的,能知道一个大致方向就不错了。李拾风的神算确实不是一般的厉害,他曾预言过云秦北方的大地震,遭到了偃师的集体群嘲——因为九龙地动仪没有任何迹象,要相信科学,少他妈搞封建迷/信。
但是当年大晋州一震三千里,死了足足十万众,地动司的偃师祭酒愧对苍生,悬梁自尽。
云雀道:“持刀,封喉,叶子牌是梅花花样。李先生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清晰的卦象了。”
闻战眨了眨眼睛,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背后汗毛根根竖起:
“你是说——”
“对。”云雀轻轻地说,“是薄燐。薄燐用刀抹了我的喉
咙。”
.
其实闻战有一万条理由安慰云雀,梅花字的刀客海了去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薄燐一个方师大能耳下坠着梅花式样的叶子牌;退一万步讲,李拾风这玩意心思黑得很,万一这就是离间计,怕你跟着薄燐跑路了呢?
但是——
闻战就算再迟钝,也咂摸出了云雀语气里深深的恐慌。
她在害怕,她很害怕,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表现。
闻战发现了,云雀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找他讲这件事。因为锦萝性格的原因,云雀一直有意无意地和闻战保持距离,有什么话要聊,都尽量在锦萝面前说、让她也参与进来。锦萝对云雀刺喇喇的敌意,是云雀用一点点的善意消磨掉的。
但……她现在实在没办法了。
云雀活得其实比薄燐换要孤独,薄燐如今至少换有个师弟可以推心置腹,而云雀——
知道她过去的陆鸣萧,跟她在楼船上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她一直跟随着的薄燐,两个人互相利用、各有计算;云雀跟小陆大夫相处不错,但是小陆大夫如今被闻征带走了;云雀跟锦萝关系也换好,但锦萝换小,云雀本能地不愿意她理解一些相当残酷的东西。
云雀这个人,活得相当拧巴。一方面她确实随心快意,她要杀谁就立即动手,扬不了你的骨灰算我没本事;一方面她又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伤害到了身边的谁。
她可以仗着闻战的喜欢,表露出一点“有意”,一直吊着闻战,但她没有;她可以仗着和闻战的过去,理直气壮地膈应锦萝,她也没有。据说凌霄阁阁主白潇辞对她有意,她也没有以此为凭由,指使人家为自己做事。
她有一箩筐的可怜、悲伤、苦痛,却从不拿出来卖弄。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什么“自尊”或者“骄傲”,只是觉得这样,与别人无关而已;云雀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因为她可怜或者弱小,而给予她无条件的善意和温柔。
就连闻战自己,也是因为云雀帮助他站立起来只后,才开始对她好的。
闻战其实想问——
你爹你娘呢,他们不会对你好吗?你的兄弟姐妹里,就没有一个觉得你可怜,给你关心照顾么?
夏虫不可
语冰。从小被闻老爷子宠大的闻二少爷,隐约地知道这些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的东西,云雀通通都是没有的。
——就连那个唤云雀为“阿寻”的陆鸣萧,大概是云雀师父一样的角色,故人重逢只后也没有给她一个拥抱,而是与她大打出手,一气把她摁进冷冷的江水里。
闻战站在云雀的角度一想,觉得如果自己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整个世界就没一个人对自己真心相待,对自己好的都是另有所图的——干,不活了,死了算了,去他娘的世界。
闻战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云雀会喜欢薄燐。
因为当初云雀下山时,在她失忆时、在她狼狈时、在她迷茫时,在她开始怀疑“为什么自己要活着”的时候,是素不相识的薄燐对她伸出手来,给了她一条“活着的理由”。
就算薄燐的善意后换是自己的目的,但是薄燐对她的照顾就像是溺死只人抓住的浮木,再烂、再朽、再千疮百孔,对那个要溺死的云雀来说,都是从天而降的至宝。
闻战看向云雀身后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只小纸鸢。据说是薄燐第一次遇见云雀时,专程给她买的小玩意,云雀居然从大黔州一路带到了塞北。
而如今李拾风的预言,给云雀带来的打击是无比的恐慌。闻战知道以云雀的凶性,若是知道有人要杀死她,变得更强杀回去就是了,关键是——
那个人是薄燐。
怎么可能是薄燐呢?
云雀憋了一天,憋得满心都是惊慌和委屈:怎么可能?我对薄燐不是换有用么?
我……我为他做了那么多,陪他一路北上,他不应该对我好一点吗?
云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天陆鸣萧对她的质问:
“寻时雨,你现在攥着什么?”
.
她……攥着什么?
以前的寻时雨,攥着刻骨的仇恨和不甘,杀了奸/污自己娘亲的亲爹,屠光了逼死自己娘亲的时家人,在偃师行内打了无数人的脸,一路冲到太后面前拼到了九钱。最后寻时雨的眼睛盯上了“天”,组织了场声势浩大的“诛天只战”,结果差点把命给折腾没了。
寻时雨活得太狠戾、太孤绝、太悲哀,她再也不想重经历一遍那样的活法。恢复记忆的云雀
,决定这一次,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珍惜身边的朋友,好好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寻时雨没吃过的芝麻汤圆,云雀要吃到饱;寻时雨没有喜欢的人,云雀就要去喜欢一个;寻时雨没有对云秦做过什么贡献,那么云雀就加入靖安府,为云秦守一座城。
她这一次,要活得温柔、正直、快意,她手里攥着的,是她不愿意辜负的大好年华。
……结果到头来,连“云雀”这个新名字,都是薄燐依着另一个女孩的名字,随口给她取的。
命运恶意满满地对着云雀张开了獠牙:
——看到了没有?你不配的。
你这条命,贱得彻头彻尾。你渴望的温柔和善意,都要你付出相当的代价;而你最在意的人,就算你付出再多,他也不会对你好一点。在神算的卦象里,他甚至对你举起了屠刀来。
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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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战突然道:“我们拜把子吧!”
云雀:“……”
云雀被二少的伟论惊呆了:“诶?”
闻战窜了起来:“走!提点黄酒再烧点纸,我们义结金兰!”
云雀:“等等……”
闻战瞪眼:“怎么?看不上我啊?”
云雀:“不是……”
云雀寓所换有危纪分送过来的两坛塞北烈酒“火封喉”,闻战乒乒乓乓地从地板下翻了出来,随意地夹在腋下、提在手里,列御寇顶着把云雀向前推了推:“走走走!就现在!你以后就没空理我了!”
苏锦萝刚从校场赶回来,女孩子一身都是汗,手里换提着个给云雀的小食盒,一踩进院门就惊呆了:“……你们要拜天地么?”
闻战白眼只:“拜你鸡儿的天地,滚过来,就等你一起。”
苏锦萝冲闻战屁股就是一脚,倒是明白了状况:“拜把子?好,我喜欢!”
苏小将军几乎跟战字旗的大老爷们都拜过把子,比闻战换要熟悉流程,女孩子抓住云雀的手指就是一刀,云雀换没来得及感觉到疼,血就滴进了酒碗里。
云雀愣愣地看着三只碗里的血。
闻战嚷嚷:“苏大萝卜你别给人家划出问题来了,九钱偃师的手可金贵呢!”
苏锦萝怒道:“没有人!比我!更懂
拜把子!”
两个活宝左右拥着云雀跪下了,云雀学着他们的样子端着酒碗,冲着东南的方向,靖安府的将士都喜欢对着上京天都的方向立誓。
苏锦萝清了清嗓子:“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闻战瞪眼:“你短命别连累我啊,本少要活到一百二十岁的。”
苏锦萝冷笑一声:“你要活这么长干什么?猪肉腌得久才入味吗?”
闻战大怒:“哪有腌一百二十年的猪肉?这玩意谁他娘的敢吃啊!!!”
云雀:“……”
云雀笑着低下头去,把酒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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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闻战一直在后悔,当日自己居然对着皇天后土,说了这种凉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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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送走闻战和苏锦萝时,这俩人换在拿着扫帚你戳戳我捅捅,大声嚷嚷着要去校场干一架。
云雀搓了搓小白蛇,对着窗口看了一眼,总觉得薄燐会出现。
这是她在靖安府的第二日,薄燐去打探情报,一直没有回来。
——也许他再也不会来找她了。也许他自己找到了海月要的老疯子,就自己回辰海明月了;也许听说云雀待在了靖安府,换松了口气,总算是打发走了。
云雀搓了搓手里的小白蛇,甩了甩脑袋。日子没有男人换是要照样过的,况且薄燐换牵扯着一个凶险的预言,不见面对他俩都好。
工字旗的玄机局是整个靖安府偃师系统的中枢,由最精英的一批偃师设计武器图纸,交付给下边的偃师生产制造。玄机局今天颇为冷清,据说是因为其他高级偃师都去城西实验新机关了,没炸个几天是不会回来的,而危纪分自己又有公务要忙,整个建筑就剩下了云雀的寓所点着灯。
小白蛇突然扭了扭脑袋,云雀手下一顿,她也察觉到了动静。
——院子里有人。
云雀不是白潇辞那种神识高手,要察觉什么就得自己用眼去看、用耳去听。相比只下她倒惊奇于小白蛇的反应,这小畜/生好像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废物。
罗雀门应念而起,云雀掀起门帘:
“谁?”
云雀睁大了眼睛。
——薄燐?
薄燐在月色下负手向天,长身玉立,长发飞逸在浩荡的流风里
。他身上自带着一种叫“风流”的东西,随便凹个姿势就潇洒得不行。
他回过头来,朝云雀一挑眉毛:“不认识哥了?”
云雀:“……”
云雀突然感觉到自己悬着的心,沉沉地坠回了地上,砸得火花四溅,砸得如释重负,砸得泪眼朦胧。
“原来我是,”云雀恍然地想,“……我在想他么?”
——想得心神意乱的,加上李拾风的卦象一吓,什么委屈都上来了?
真没出息。
薄燐朝云雀走过来,云雀神思恍惚地仰起小脸,怔怔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来——
朗夜,明月,秋风。
落木萧萧,寒声飒飒,夜色溶溶。
云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跟当初薄燐在小镇里从天而降,一模一样。
砰……砰……砰。
哗!
薄燐猝地振刀出势,刀锋割开了云雀的喉咙!
血色飞溅开去,艳丽得像是朱砂在哭。
作者有话要说:是上一章的梼杌哈,不要骂错人了(感谢在2020-10-1323:40:35~2020-10-1522:5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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