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时分，前几天刚下过小雨，微风拂过，正是凉爽。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天边，像模像样地留下几缕橙红色，却也没能停留多久。
夜色渐沉，亮光褪去，热闹的城市依旧喧嚣，却与白昼似乎没什么不同。
靠窗座位上有一女子，她单手支头，怔怔望着窗外，思考着什么，可你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人眼中空空如也，一片虚空。
一头利索短发正到耳后，一身休闲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大学生，却不知她今年已二十有六，满打满算进入研究所工作也四年有余。
“沈楠！你今儿下班竟然这么早。”另一个女子声音从身后传来，顺着坐在沈楠对面。
短发女子回头，也就是沈楠，视线落在来人身上。
“这都八点了，你到底对我的工作有什么误解。”沈楠无奈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来人名为燕茹，一身职业装，看来今天是真的忙，下班都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就跑来赴沈楠的约。
“你这家伙，我这么着急过来是为谁，你还好意思说？”燕茹冷哼一声，“我可真是搞不懂你，好歹有作为90后的自觉吧，每天十点准时睡觉，也亏你能坚持下来。”
沈楠失笑不语。
“行，行，我今也不揪你这点，来吧。”燕茹举起酒杯，头顶暖光照下来，为她脸上和煦的笑容增添一分温柔，正如她此时是真的在替沈楠开心。
“祝我们沈博士的项目通过临床试验。”
沈楠举杯。
嘭——
两只高脚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事业顺利，沈楠自然心情愉悦。
她大学学的生物制药，主攻大脑前表面体，现在手上项目主题是研究脑干坏死细胞的再生，这一度在业界被称为是已经无法再突破的一条路。
现在，沈楠攻克了一年半后，研究出来的药品终于通过临床，这个消息一出来，整个行业都被震动，尤其是当发现项目组的内部负责人还是个年仅26岁的女人。
沈楠习惯性自谦几句，“现在最终结果还没出来呢，估摸要再等半个月吧。”
“诶诶，沈小楠，你可别在这和我装，我又不是那外行人，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我还不清楚吗。”燕茹张口反驳，敲敲桌子。
正色道，“我说沈楠，关于这个新品药的合作，你怎么想。”
燕茹之所以这么清楚，也这么问，是因为她也在干这一行，她倒不是研究人员，而是个医药经理。
沈楠脸上神色不变，看上去是真没放在心上，“我只是个研究人员，至于之后的发行，我是管不上。”
“那可不见得，我觉得你老师可是要把你往全才方面培养，你看着吧，我敢打赌，他过段时间绝对是要把你往那方面放呢。”燕茹信誓旦旦道。
沈楠摇头又笑，心里只道还真叫燕茹猜了个准，老师的确有这个想法，只是她实在无心去管这些，更觉得当个研究人员真的挺好。
沈楠自然明白不管是燕茹还是老师，这么说都是为自己好，可对于她来说，如今实在没心劲再去打拼。
似乎前些年，那段埋头苦干挣钱的日子已耗去她全部心力，现在她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便也没有再多追求。
这话她可没敢说出来，不然又要被燕茹这家伙数落。
摇摇头不欲再说，燕茹见状也没再追问，显然是看在今天是个好日子的份上，不欲再唠叨沈楠。
沈楠抿嘴一笑，为燕茹加过一筷子菜。
燕茹瞧沈楠这般低服做小的样子，无奈叹道，“你这家伙，自己一天也不着急，竟是我在旁边瞎操心。”
“我说燕姐姐诶，你就别再费心管我啦。”
燕茹白她一眼，“我操心我家小岑还来不及呢，谁爱管你。”
说到这沈楠话音一转，“诶，对了，今天怎么没把小岑带来。”
小岑全名燕岑，燕茹离婚后将女儿要过来，便也跟了她姓。
“最近天天加班，就把小岑放我妈那边照顾。”一提起加班这事，燕茹脸上笑容都浅了几分。
“阿姨前段时间不也病了吗，实在不行放我这，我这项目忙完应该会歇段时间，而且我怎么说都是小岑干妈。”
燕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沈楠这可是你说的，以后用你的时候，你可不准跑。”
“诶，对了，刚才问你，你还没说呢。最近不是淡季吗，为什么还那么忙。”
提起这燕茹接连叹气，拿起酒瓶又要倒。
沈楠赶忙抢过来，“我说燕茹，悠着点，这是酒不是水，一会喝的醉醺醺，回去又要麻烦阿姨收拾。”
燕茹嘟囔一句，终于在沈楠的视线中败下阵来，“好嘛，好嘛，我这刚来也没喝几杯。”
说完还是把杯子移到沈楠面前，势必要再喝上点。
沈楠没犹豫，抬手只倒了浅浅一层，刚刚没过杯底。
在这坚定不移的视线下，燕茹悻悻地将杯子端过来，安慰一声句聊胜于无吧。
“你还没说呢，最近加班为什么这么多。”沈楠又问。
“唉，别提了，上层人员变动，遭殃的还不都是我们下面的人。”燕茹叹。
沈楠侧目，燕茹所在的公司名为昌盛医药集团，是当今市场上最大的医药集团之一，这么大的公司上层人员变动，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燕茹喝不了酒，只能埋头挑花生米吃，“其实这也是正常变动。”
这家花生米脆香气微咸，燕茹越吃越上瘾，她顿了一下，连吃几颗才道，“你知道祁家吧。”
再次听到祁这个姓时，沈楠也说不上愣住，毕竟这么多年过来，身边怎么都会遇见几个姓祁的。
可这次，或许就是冥冥中的直觉，沈楠有种预感，燕茹口中的祁家，就是她知道的那个祁家。
如果此时燕茹抬头，一定会看到沈楠微微变色的脸庞，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眼中，蕴藏着无数风暴。
可燕茹没有，于是也就继续说了下去，“就是最有名的那个祁家，听说祁家小女儿前段时间留学回来，直接空降到最高层，也不知是真有本事还是在玩票。”
燕茹长叹一声，“唉，有钱人的想法咱也不懂，这么大一个公司，反正现在是落在祁家那个小女儿手里，而且看样子，接下来她不管做什么，祁家都不准备插手。竟是真打算当个甩手掌柜。”
燕茹接连摇头，发出声真情实感的叹息，“实名羡慕。”
连吃了好多颗花生米，她有些口渴，碍于沈楠肯定不会让她继续喝，便也只能苦兮兮地给自己倒杯果汁。
抬头再看沈楠，燕茹眉头皱起，总觉得面前这人有点不对劲。
“沈楠？你，没事吧。”
沈楠有一双杏眼，显得她这个人非常干净纯粹，眼珠是浅棕色，里面点点星光更显灵动。
而此时，里面那惯常的星光散去，视线落在虚空之上，整个人被一层看不见的情绪包裹，下一秒仿佛就要消失不见。
“沈楠？”燕茹又唤了声，摇摇头只以为是自己刚才喝的太猛，有点上头，看错了。
事实上，好像也的确是自己的问题，因为再看过去，刚才那奇奇怪怪，围绕在沈楠身边的情绪已消失不见。
只留下同样一脸疑惑看自己的沈楠。
她脸上还是那般恬静表情，对上燕茹视线满是疑问，“燕茹，怎么了。”
燕茹摇头，心道果然刚才是幻觉，“啊，没事，应该是刚喝得太猛，诶，我说到哪了。”
沈楠指尖微颤，在燕茹看不见的角落里，她咬紧舌尖，已是能尝到点点血腥味道，长舒口气，“你刚才说，昌盛医药集团上层发生变动，”
沈楠顿了下，轻描淡写地问道，“听你说，现在昌盛已经交在祁家小女儿手里。”
燕茹显然没有注意到沈楠的停顿，“对，就是她，所以现在昌盛上层大洗牌，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不仅将所有人替换，更是把火烧到我们业务部。”
“简直不能再惨。”燕茹趴在桌上，吃了两串烤肉，又犯酒瘾，悄默默伸手去够酒瓶，原以为一定会被沈楠制止，却不知对方在想什么，竟然没发现。
燕茹笑了，自斟自饮喝个饱，到最后也没意识到，沈楠怎么突然就不吭声。
半响，沈楠开口，“你说的那个祁家小女儿，她叫什么。”
燕茹喝了个开心，没有发现沈楠声音中带着的点点颤抖。
每一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都粘着刚才舌尖的血沫。
心跳加速，一瞬间，沈楠好似有预知能力般，已经能猜出燕茹说出来的名字。
血液倒流全都涌上头顶，已无法思考。
她眨了眨眼，感觉时间仿若过了很久，可实际上也就三两秒，等她大脑再次转动时，正赶上燕茹开口。
于是，在她说出那个名字时，沈楠心头同样唤出了那三个字。
“祁凤钰。”
燕茹：“对就是这个名字，祁家的小女儿。”
该如何形容听到这个名字时，沈楠的心情呢？
就像是有一间老旧破损的危楼，在地下室里放着个蒙尘多年的箱子，箱子上没有锁，好似一直在等待着被人开启。
而时隔八年的今天，箱子终于被打开。
光芒四射，那里藏着颗闪烁着最美丽光芒的钻石，那是沈楠心底最宝贝的东西。
以至于八年过去，她依旧记得自己当年是怎样将这个东西埋藏起来，也记得自己花费了多少努力，才逼迫自己忘掉这个东西。
可如今，仅仅一个名字，便逼得沈楠丢盔弃甲，再次将箱子打开。
一瞬间，便仿佛已经回到了，那个连芳草都带着香味的夏天，那个自己还能触碰到祁凤钰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