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安排得很紧凑,一个班级接着一个班级,场馆外的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即便关起厚重的门也能听见些许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水跟着人进到场馆内,地面湿滑,不少人开始抱怨。
即便每个节目之间的过场时间都尽量缩到了最短,但免不了还是有些延后,经过许多班级表演的舞台上也留下了雨水的痕迹。一个表演舞蹈的班级中就出现了两个因为脚底打滑而摔倒的学生,好在都在下一秒就顽强站起。
沈南班级的唱歌节目引起了台下骚动,尤其沈南开口时,台下的欢呼声不亚于一些小歌手的现场,谢辰微诧,也跟着鼓起掌,毕竟沈南除了那容易招惹人的长相外,嗓音也是极好的。
等了许久,因为天气恶劣的缘故,有些家长已经领着自己的孩子提前离场回家去了,等到沈清班级的顺序时场馆内的人已经从座无虚席变得稀稀拉拉。
沈清站在后台掀起帘子的一角观察,她有些沮丧,她想要的是座无虚席,可现在不仅观众少了大半,连上一个班级的表演途中都一直有人在往外走,嘈杂声难免四起,表演的氛围感骤降。
略显落寞的视线在人群中寻了寻,找到目标物后才逐渐明亮起来。
起码谢辰还在等她。
主持人说完过场词后,负责举道具的人员先上场,幕布自中间向两侧拉开,灯光如昼。
演员们依次出场,沈清在闷热的蘑菇套装中等待着。
终于,场景切换到了茂密的森林,用丙烯涂画制作的大树登场,沈清蹲在大树边,扮演着一个蘑菇精灵。
台上同学收到了老师们给出的“提速”示意,也便加快了念台词的语速。
“琳达,我饿了。我们吃点什么再走吧。”
“好呀。看!我带了三明治和蓝莓,分你一半。”
“谢谢。哎琳达,不如我们摘点蘑菇再去外婆家吧,你看那儿的蘑菇长得鲜艳又好看。”
沈清缓慢抬起低垂的头,用压低了的嗓音说道:“我长得好看吗?”伴随着仿佛巫婆般的低笑声。
同班的周书昊在舞台侧面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吐槽:“她有必要把个蘑菇演得像个老巫婆吗?”
陈虎没心没肺地笑哈哈:“这不挺带感的吗?坏蘑菇。”
“哇你怎么会说话!”
“你长得可好看了!”
谢辰在台下,太阳穴跳了跳。
这个剧本,他莫名觉得沈南的班会赢。
“你们不知道越是好看的蘑菇越有毒嘛!”
沈清大吼着跳起身,怎料她刚落地就踩在了雨水上,脚下一滑,脸上刚才还富有的恶人表情顷刻间化为乌有,惊惶占据了主导。
所有人来不及反应,仅一秒,她就从高高的舞台上摔到了台下,仿若惊起林中鸟一般,现场出现了担忧的惊呼声。
万幸的是,肥硕绵软的蘑菇头套护住了她的脑袋,她的头部并没有受到重击,意识清醒,同时也正清醒地感受着肩和腿上穿来的疼痛感。
沈南原本坐在自己班级的位置中,见到此情此景,立刻扒开所有身前的椅子冲到台前,脸上的担忧掩也掩不住。前方是人群,从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关切声。
可绕过层层叠叠围观的人群,他才发觉有人比他更快。
谢辰跪在地上扶着沈清的肩头,以往沉着冷静的嗓音竟颤着。
“哪里痛?”
沈清皱巴巴的脸上蹭满了地面上灰色的污水,红彤彤的妆变得脏兮兮的,她委屈地胡乱指自己的肩和腿:“这里、这里,还有屁股也痛。”
最重要的是她脚扭到了,尝试站起来的瞬间就体会到了从脚腕蔓延上来的钻心疼痛。
谢辰不语,长臂伸过她弯曲的膝下,打横抱她起来,瞥见人群中的沈南:“把她东西收拾下。”
沈南愣了愣,“嗯。”
谢辰抱着沈清,沈南举着两柄伞,一柄罩着自己,一柄罩着谢辰和沈清,三人在滂沱大雨中走着。
等了一会儿,等得沈清的嘴又闲不下来地开始叨叨。
“还好我是个蘑菇,软绵绵的,不是太疼。”
沈南斜她一眼:“还有功夫说话?”
沈清瞪他:“怎么没有了,我是脚扭了又不是嘴受伤了。”
“哥,你要不背我吧,抱着不太舒服。”沈清仰头冲着谢辰眨了眨眼,诚实地说道,“虽然我成了公主我很高兴,但是公主抱真的没有很舒服。”
谢辰无言,用手掌撑着她不安分的身躯,她像是把他当成了一棵可以攀爬的大树,勾着他的脖颈愣是从身前攀到了身后,双腿往谢辰腰两侧一跨,心满意足地把整个身躯的重量压在谢辰后背上,脱去头套的小脑袋往他颈窝里一搁。
“嗯还是这样舒服。”
谢辰刚想说什么,耳边沈清的声音响起:“哥,伞给我,我来举。”她对着沈南说。
“能行吗?”
“你当我手也折了吗?”
“……我看你活蹦乱跳地能自己下地走。”沈南一边怼她一边把伞交了出去。
那时的沈清正是闯祸最多的年纪,不管大事小事,只要谢辰在a市,总归是他兜底沈南帮衬。
对于沈清来说,谢辰可以远在他市,但是真有了什么事,他是一定会回来的。
于她而言,和谢辰的分别是无法预料也是无法接受的。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谢辰开始察觉自己对沈清的感情有异于常人,而且渐渐地,这种感情究竟应该归类到何处也有了答案。
每一次当他想到此事,面前的沈清一声没心没肺的“哥”就会将他击溃。
她可以没有顾虑地冲向他,不避讳和他的身体接触,也不在他面前害羞。他对她的态度有别,而她对他的态度却与对沈南的无二。
她是把自己当成亲近的哥哥了。
并非是哥哥。
谢辰试探性地问过她几回有关于感情的问题,她只说没有兴趣,直到她后来长大,升入大学,她仿佛还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小孩。从小到大她被保护得很好,一旦从这保护中离开,每个人都怕她会受伤。
高中时,有胆追求沈清的那个男生却在一次撞见过谢辰后就退却了。
谢辰并没有做什么,大抵只是黑着一张脸。
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沈清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这段追求无疾而终。
到了大学,学校里的人来自四海八方,各式各样的都有。
沈清在富家孩子中算是低调的,背着奢牌包穿着奢牌衣,脾性泼辣顽劣,却从始至终没有太多高高在上的感觉。别人只当她是一个被家人宠坏的普通富二代,甚至有可能是勒紧裤腰宠女儿的普通家庭,在大学校园里也不算少见。
她出挑的外形很快就在校园中引起了注意,几个高调地开着跑车穿梭在校园里的男生总是徘徊在她周围。
旁观者早就察觉出了对方几人的用意,倒是沈清什么也没感觉出来。
因为她既不觉得跑车、豪车稀奇,也经历惯了被围观。
直到有天对方终于察觉她有多迟钝,才打起直球,抱着一捧玫瑰花到她楼下等她。
“沈清,鲜花送给你,和你很相配。”
沈清瞥了眼美丽的鲜花,又抬眼看面前的人:“谢谢,但是我家里有太多花了,已经放不下了。”
各种由头跑来送花的,甚至曲折地让其他女生转交给她的都有。
“你喜欢什么?”男生说,语气自信得好像即便她开口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替她摘下来。
沈清眨了眨眼:“我喜欢的东西很多,喜欢画画喜欢音乐……”
男生打断她:“我是指礼物。”
他真是受不了沈清长着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却对这档子事迟钝成这样。直接要礼物来得更直接也更简单。
“礼物啊?”沈清用食指抵着下唇,作思考状良久,“想要我哥回来。”
“什么?”
沈清低头一笑:“我不缺任何东西,不用送。”
对方皱起眉,显然没有把沈清的话当真。
欲擒故纵的把戏他见多了,即使她当时脑海中真的一时想不起想要什么,但只有把昂贵且精致的礼物奉上,任谁都会展颜一笑。
一周后,男生捧着一个爱马仕包包到阶梯教室找到沈清,惹来一群围观的。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那只箱子,提出里面的包,微微昂着头,嘴角上扬。
他观察过,沈清最近背的都是gui、chanel这些牌子,如果送这些牌子,对她的吸引力不会太大。男生一咬牙,狠心托人弄来了一只爱马仕,他就不信这还搞不定。
就算她不会当即答应,起码也会对他亲近许多。
边上无论男女都发出了艳羡的声音,无数双眼睛也都注视着沈清,等待着她的反应。
谁知沈清拿起包仔细看了看,抬眼问他:“你买的?”
“是啊,好不容易才买到。”
有些包可不是说买就能买到,没点关系办不成。
“你被骗了。”她很真诚地提醒,“这是高端仿品。”
男生愣了愣,脸色从一开始的红润变得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你看错了吧?”
“我很确定,我朋友就被骗过。”她又问,“难道这是你去专柜买的?”
男生沉下声,因为周围人的围观开始觉得面上挂不住,语气也就没有开始的温和:“别说的好像你是行家一样,不懂就不要乱说。”
沈清把包放回盒子中,垂眼,面上云淡风轻:“这只包我有,所以我知道。”
“你有?”
“嗯。”
“你有怎么不见你背?”
换作别人攒够钱狠心买一只爱马仕,肯定是天天戴。
“哦,”沈清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次没带过来。”
毕竟一次能带到这座城市的东西有限,她也没有什么必须一天一换包的习惯,在家随手抓阄了几只。
校园里一时刮起了一阵风,都说沈清看着高冷,其实还挺爱吹牛。
神奇的是,经历过这件事,这个男生仍旧没有放弃。
他虽然对沈清给了自己难堪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是生气归生气,他始终忘不了沈清的极品脸和身材。加上身边怂恿他再勇敢点的兄弟也多,为了面子他也觉得要把沈清拿下。
有人追求她的传言也就传到了谢辰和沈南的耳中。
沈南:「我看他八成是成功不了,我妹那性格难搞得很,一般男生很难知道她喜欢什么。」
谢辰:「嗯。」
这点谢辰也同意,她能和异性朋友相处得很好,比如陈虎、周书昊这种,但如果是一些有着其他想法的男生,几乎不可能越过朋友那条线。
沈清的迟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像堵铜墙铁壁似的,让人根本无法进一步。
沈南:「不过我听说那人还没有放弃。」
谢辰:「他叫什么?」
沈南将名字告诉了谢辰,算是两个哥哥交换情报。
彼时他们都不和沈清在一座城,谢辰在读研,而沈南在国外。
隔着距离,总归会对这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妹妹很担心,即使有人在她沈家临时买下的房子中照顾她的起居。
某天,沈清参加完社团活动,心情愉悦地看着自己刚完成的画作,走在林荫小道上。
阳光穿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面,一辆跑车出现在道上。
沈清蹙了蹙眉,其实她不怎么喜欢在校园里开跑车的行为,倒不是车有问题,而是实在太容易引起围观,影响他人。
车停在沈清的身前,从车上走下来的还是那日的男生,沈清的眉蹙得更紧了。
有点烦人。
“沈清,考虑下做我女朋友?”
沈清拿着画集,眼风扫过去:“我暂时没有交男朋友的打算。”
像是料到了她的答案,男生低头一笑,舌尖抵在牙内侧:“没事,我慢慢追你,相信时间会让你改变想法的。”
他自信的样子一下化解了被拒绝的尴尬,围观看的人也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
毕竟,他家可是出了名的富裕。
正此时,一个模样英俊的男人穿着休闲朝着沈清走去,内搭外的白衬衣随着风飘扬起,修剪得干净利落的短发彰显出他的成熟和清爽。
“小清。”
沈清抬眸,原本冰山美人似的冰块脸瞬间融化,笑逐颜开,眼睛弯得像月牙,被阳光照耀,流光在眸中翻涌。
“谢辰!”她主动奔过去,一下子往那男人身上来了个熊抱,画集和背包也顺手丢给了他。
谢辰很习惯地伸手接过,一手提着她的包,一手拿着书本,再环住她。
怀里的沈清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刚好有时间。”
“那你周末不用回去吧?”
“不用。”
“好嘞!那你和我住。”
临时在这里买的房是三室一厅两卫,完全够谢辰入住。
“嗯。”谢辰应下,视线抬起看向跑车边愣神的男人。
“你是?”他淡淡问。
他们隔得不远,不过两步路。
被谢辰这么一问,男生细细地审视这忽然出现的男人,看起来和沈清关系匪浅。
首先,男生发觉自己比谢辰矮了许多,不动声色地跨了一步从车道到人行道上,还是不够,谢辰还是高他许多,从气势上就输了。
“我是她……”
是什么呢,好像没有一个很合适的身份。
“未来的男朋友。”
“?”沈清有了谢辰,性格就更不收敛了,闻言皱起眉头扭过身,“什么?”
她有点气笑了,这男生真的鲁莽又自信,虽然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不至于特别讨厌,但是实在不讨喜。
“以后会是的!”
谢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男生蹙眉,竟觉得自己有些畏缩。
他看自己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眼神里没有轻蔑,很淡,很平静,可他就是这么觉得。
沈清和谢辰走后,围观的人开始讨论那个男人的身份。
难道沈清已经有男朋友了吗?可是她的同班同学和一些玩得好的朋友可是问过她的,她都说自己是单身。那么难道是家里亲戚?比如说哥哥?
边上男生的兄弟从树木后蹿出来,用肩顶他,揶揄道:“怎么回事?气势不足啊,被人家压过去了。”
“那男的……”
“安啦,我看八成是她哥哥吧。她不是单身吗?不如你去讨好一下小舅子,从他入手,得到他的助攻,说不定追沈清的路会顺利一点。”
周末的时候,沈清拉着谢辰逛校园,给他介绍这里的一切。
既夸赞了好的地方,也吐槽了一些她不习惯的地方。
路上遇到几个熟识的同学。
“沈清,这是谁啊?”
“算是我哥。”
“好帅。”
沈清满足地一笑:“我也觉得。”
送她到社团活动的地方,谢辰折返走回去,刚走出没多远,就看见了那日开着跑车追求沈清的男生,他又换了一辆车。那天的油头也不复存在,改成了顺毛,看起来顺眼了一些。
“你是沈清的哥哥?”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本想气势十足地问话,等字从嘴里吐出,又变得软绵绵,显得小心翼翼。
谢辰手放在裤兜中,一身浅色的休闲衣看上去清隽挺拔,气质不俗。谢辰望着男生,没有否认亦没有说是。
“有事?”
“我想追求沈清。”他开门见山说。
安静地在裤袋里的手微微一紧,指腹摩挲,面上表情还是一动未动,像座雕刻完成的冰山。
谢辰在犹豫。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有危机感,在吃醋。
但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对沈清不是兄妹之情。
但他又怕自己太自私,沈清对自己并没有别的想法,如果她想要开始一段恋爱,他有权力去阻拦吗?
此刻时间好似静止了,两个男人在教学楼下无言对峙,半晌谢辰说:“有空吗?”
“有。”男生面露喜色。
“聊聊。”
那日他们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了许久,谈话许久。
而那日之后,男生再也没有去找沈清。
别人问起他,他只说没兴趣了。
再后来,几年后,学校里才有人知道沈清的家庭情况,纷纷面露惊色,异口同声感叹:“难怪她看那些都这么淡定,对她来说都只是普通的生活用品吧。”
贵的便宜的,对沈清来说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而且并不困难,所以她反而并不会执着于用贵的,合她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人也是一样。
那日谢辰并没有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用钱打发追求者。
只是一字一句地问男生对沈清的喜欢有多少,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又是怎么看待男女朋友关系的。
全程谢辰只是在抛出问题,然后聆听他的回答,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杯子的边缘,无形中给了对方压力。
而这些问题都是对方没有仔细想过的,他对沈清不过是见色起意,根本还没有时间去细想以后。
在回答的过程中,他慢慢地去思考那些问题,想着想着就退缩了。
沈清的性格对他来说确实无法掌控。
之后的几年,谢辰离开了。
突生变故,谢宇带走了谢辰。
这几年中,亦有人追求沈清,有的来自富裕家庭,也有的来自普通家庭和贫困家庭。
沈清一视同仁,态度皆淡,她有尝试过了解对方,可是横看竖看,却永远无法对他们有感觉。
她又想起自己高中时对谢辰说的话,这一切都要怪他。
从小看惯了谢辰,长大以后,要怎么再去看上别人。
她时常来到海边,望着那片没有尽头的大海。
海的尽头也是天的尽头,连成一片的天际线时而清透碧蓝,时而阴灰愁色。
海鸟盘旋在低空,一展翅便能飞很远。
沈清对着一下又一下汹涌的海潮想,谢辰此时此刻在太平洋的彼岸做些什么呢?
低头看着手机里他发来的消息,忍着不回复。
当谢辰离开自己,沈清才有了对失去的害怕。
她开始想,谢辰不会永远都属于自己,不会永远都照顾自己。
也许在太平洋的彼岸,他已经有了意中人,已经谈起了甜蜜的恋爱。
到那时,他的那份温柔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是不是也有分给别人了。
每每思及此,沈清就会烦躁地提起海边的石子,抓起已经干掉的贝壳扔回海中,狠狠发泄。
她无法面对失去谢辰的结果。
她将永远也无法习惯没有谢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