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寻今天来找爷爷,本来是想来谈职位调动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沈南灼到底是个什么小旋风,正常情况下三天或一周才能办好的调职手续,他竟然一天就给办出来了。
更诡异的是,他办公室里东西都还没收完,后脚立马就有人来接他的班。
正常情况下,他这种经理职位的交接怎么也得一段时间,快则一两个星期,慢则一两个月,可是有沈南灼打招呼在先,破了人事部的最快纪录。
——两个小时。
沈寻幻灭极了。
这哪儿是新招的人,这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顶替他的职位,随便找了个由头把他调走吧。
他非常不服气。
于是赶在探视时间,摸进了老爷子的病房。
说是住院,但沈爷爷其实相当清醒,也完全可以自己走动,没什么心脏病病发后遗症。所以一开始见小辈来看望他,他还挺开心的。
结果沈寻开口就是工作的事。
沈爷爷颇有耐心,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只反问了一句:“那南灼说你给别人开绿灯、绕过人事部增加实习生名额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沈寻觉得这时候坦白比较好,曾祖父一定喜欢坦诚的小辈。所以他毫不掩饰,大大方方地道,“菱菱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如果您同意我们订婚,她未来还会成为我的未婚妻。她一直很羡慕nz的工作氛围,一直想来体验一下,所以……”
沈爷爷轻“嗯”了一声,打断他:“所以你就把她安排在了自己身边。”
沈爷爷声音很轻,而且沉稳。
这好像是沈家一项祖传技能,云淡风轻不疾不徐,永远让人难以辨别说话人真正的情绪。
所以沈寻毫无所觉,就这么承认了:“是。”
沈爷爷沉默一下,提醒他:“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不合规矩。”
“话是这么说,但哪能每件事都合规矩呢?”沈寻语气轻松,撒娇似的,坐到沈爷爷身边,“人总要有一点小私心的,只要没造成大的影响就没关系,您说是不是,曾祖父?”
沈爷爷没有说话。
窗外树木扶疏,树梢一轮弯月,到了年初,严冬愈发迫近。
好像又快过年了,月光是森冷的白色,落在窗台像一层薄霜。
他想起小时候的沈寻,也喜欢趴在膝头撒娇,那时候他嘴甜,独自一人活得小心翼翼,却是小辈里最会看人眼色的一个。
过去这么多年,竟然被温室养成现在的模样。
沈寻见他半晌不说话,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习惯性地往好的方向想。
一定是动摇了。
他企图再添把火:“曾祖父……您就把我调回去好不好?我自觉也没犯什么大错,在之前的岗位干得好好的,而且我在研发部门待那么久,都跟那儿的同事有感情了,哪能说走就走?”
沈爷爷垂目看一眼他落在自己袖子上的手,幅度很小地点点头:“确实,沈家的孩子可以有一点小私心。”
沈寻眼睛一亮。
可下一秒,沈爷爷又不急不缓地说:“但如果不是沈家的孩子,就不可以了。”
沈寻愣住。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他一时之间竟也拿捏不定,老爷子的意思是哪一层。
沈寻舔舔唇,极力压住心头浮起的不安:“曾祖父,您别生气,我好好跟您说,您一定会喜欢菱菱的……”
他话音未落。
门口传来一声冷笑:“沈寻,爷爷的意思是让你滚。”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这时候打断他——
沈寻满眼戾气地转过去,视线与沈南灼对上的刹那,瞬间就萎了。
他来不及想林栀为什么会和沈南灼一起出现,满脑子都是完蛋了完蛋了,表面上还得强装镇定:“爸爸,好巧,您也来看曾祖父。”
沈南灼没有说话,唇角微微绷着,迈动长腿走过去,将他整个人从病床前拉开。
然后拖着把凳子招呼林栀坐下,才面无表情地转回来:“没听清?还不滚?”
沈寻愣了一下,脑子都是蒙的。
沈爷爷的目光原本落在窗外,可他一回头,就看到孙子带着可爱的小姑娘出现了。
小姑娘像过去任何一个时期一样乖巧,笑起来时两眼弯成桥,会甜甜地问候他:“爷爷,您今天感觉还好吗?我偷偷给您带零食来啦。”
他的心情一瞬间好了七八个度:“爷爷好着呢,你戴个口罩干什么?”
“感冒了,怕传染给您。”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就一直提在手中的米色购物袋放到膝盖上,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给爷爷看,“您不能吃高糖,所以我买了无糖的酸奶,无糖的小饼干,以及据说无糖、但我总觉得它很可能仍然含糖的果冻,还有……”
沈爷爷含笑看她:“倒像是你要去春游。”
林栀睁圆眼:“我是给您买的。”
微顿,她又小声补充:“当然了,如果您实在吃不掉,我也可以勉为其难,陪您一起吃……”
沈爷爷笑意飞扬。
他现在觉得,这才叫撒娇。
性格天真纯粹,把对他的关切写在脸上,但三观正常,大多数时候又非常有担当。
不像床边站着的另一个人,他一想到沈寻二字,就完全不想将头转过去。
偏偏沈寻不死心,还在小声叫:“曾祖父……”
沈南灼皱眉:“非要我叫保镖?”
沈寻突然感到气愤,更多的是慌张:“我话还没说完,我不要走!”
他说着,又跑过去,轻轻拽老爷子另一侧的袖子:“曾祖父……您听我说完好不好?”
沈南灼眉峰微聚,正打算把他拖过来暴揍。
沈爷爷笑意稍稍收敛,转过目光,语气一下子变得冷淡:“你还想说什么?”
沈寻在这个四目相对的瞬间,真正如堕冰窟。
跟看林栀的眼神完全不一样,沈爷爷看他的目光平静得近乎冷漠,没有讨厌,可也没有看林栀时,那种眉梢眼角流露出来的、对小辈的疼爱与怜惜。
老爷子并没有喜欢或讨厌他,只是完全不在乎他了。
沈寻心里发凉,语无伦次:“菱、菱菱她留在研发部,会为公司做很多事的,我也是……我不能离开研发部,后勤不适合我,曾祖父,我……”
“我明白了。”沈爷爷点点头,仍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神情,“你去跟那个叫菱菱的女孩儿订婚吧,至少我看出,你是真的喜欢他。”
“曾祖……”
“跟她订婚之后,就搬出北城的沈家,不要再回来了。”停顿一下,沈爷爷用近乎温柔的语气,不疾不徐地说,“你十五岁那年父母离婚,整个家族没人愿意照料你,是我特地派人去临城照顾你;后来你十八岁,也是我把你带到北城、领在身边养了这么些年。现在你长大了,能够自食其力,也可以回家去了。”
老人家语速不快,但声音很有力道,带着长期居于上位的、天然的命令感,从容不迫,却不容置喙。
沈寻脑子一片空白。
离开北城的沈家,他能去哪儿?他以前的家在临城,离北城很近,明明也能算是沈家的远房亲戚,可各方面的条件与这里相比,都有云泥之别。
沈家小少爷当得久了,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被打回原形的一天。
说完那句话,沈爷爷就转回去面对林栀,不再看他。
小姑娘的购物袋像个百宝箱,里面简直什么都有,可每一样都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沈寻愣了很久,终于迟迟明白过来。
可紧接着他感受到的,就是强烈的难以置信:“曾祖父,我在沈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怎么能说走就让我走?我……”
沈南灼绷着薄唇,这次也懒得再开口,招手示意门口的保镖。
西装墨镜的大汉接到指令,二话不说,将沈寻扛起来就走。
“放开我!我要跟曾祖父解释!我……唔……”
走出去很远,走廊上还回荡着沈寻绝望的叫声:“我错了!……曾祖父,曾祖父我知道错了!求求您别赶我走!只要能留在北城,做什么我都愿意!……调职去后勤也没关系!曾祖父……曾祖父……!”
叫声越往后越凄厉,也越往后就越遥远。
直至听不见。
室内静默一瞬,沈爷爷拍拍林栀的手,却抬头看向沈南灼:“我原先以为,让沈寻在你身边,你会快乐一些。”
那段时间沈南灼刚刚回到北城,他精神状态实在太差,沈爷爷照顾孙子时,总想起自己早早去世的儿子,以及那么那么好的儿媳。
倘若他百年归去,沈南灼就真成了孤身一人。
于是他斟酌再三,将沈寻接到了身边。
可怎么也没想到,养来养去,竟然把他养成了一个废号。
林栀坐在床边,有些无措地抱着购物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旁边还有一把椅子,她偷偷在底下拼命挥手暗示,让他坐过来。
沈南灼眼中笑意跃上眉梢,迈动长腿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然后握住了沈爷爷的手:“爷爷。”
他个子太高,坐下来时修长的腿微微屈着,在西装裤上撑出流畅的线条。
沈爷爷望着他。
沈南灼眼中情绪复杂,轻而缓地,低声说:“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我也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您不要再担心我了。”
林栀云里雾里,没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他话音落下,她明显感觉到,沈爷爷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
好像一张绷紧很多年的弓,终于在这一刻,得到喘息的时间。
很久很久。
他闭上眼,说:“好。”
林栀和沈南灼离开医院时,夜色已经很深。
月亮是蟹壳青的颜色,晚风泛点儿森冷的凉意,林栀把围巾紧了又紧。
然后踮起脚尖,把那盒草莓布丁郑重地放回他大衣口袋:“还给你。你看,你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我都保存得好好的。”
沈南灼顺势摸摸她的兔子毛,低笑:“那我也给你一点奖励。”
“嗯?”
他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指指自己的心脏,然后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画一个小小的爱心。
张嘴时,有清浅的白雾跟着飘出来,打个旋儿,就散在空气里。
“把我的心也寄存在你那里。”
他垂眼,安静地望她,声音轻而低醇:“拿好它,别弄掉了啊,小女孩。”,,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