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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张阿姨到底没能追上薛小满,寻了几圈后又回到家里。

雨伞的伞骨被风吹断几根,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但不顾抹一把脸上的水,马不停蹄地拿出手机给薛小满打电话,结果铃声从地上的书包里传来。

“哎这孩子...”张阿姨用手背擦脸上的水,看着窗外瓢泼大雨,心中的担忧始终抹不去。

薛小满跑出门后自己也没什么目的,总之就是闷着头先跑了一阵,然后才停下脚步。

刚才挨打时因为憋着鼓劲,没觉得特别疼,这会儿才终于觉得疼了。

他不记得薛明贤用那敲背棍打了自己多少下,总之整个左胳膊都抬不起来,手也抖得像筛糠,有几下砸到胸前,有些喘不过气来,嘴角也有些疼。

皮肤上已有不少乌青,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疼得钻心。

受台风影响,京市几年都没下过这般大的雨了,路上没什么行人,只有寥寥几个店铺还开着门。

薛小满捂着左胳膊,朝一家还亮着灯的快餐店走去。

他出门时太急了,什么都没带,连手机也没拿,这会儿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

那还能去哪儿呢......

他咬咬牙,站起身问老板借了手机。

妈妈那边的电话打不通,方原原也打不通,成怀的电话通了,但是他们一家为庆祝成怀考了710分,冒雨出门庆祝了。

“满满你不要紧吧?”成怀从嘈杂的包间换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怎么了?”

被人这么一问,委屈顿时涌了上来。

但他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给成怀,便咬咬牙,稳住情绪,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没事,就想问问你考多少分,恭喜你啊成怀,可以去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了。”

成怀可不蠢:“满满,你是不是因为没考好被你爸爸说了,这跑出门手机也没带。”

薛小满没说话。

成怀叹口气:“你在哪儿?我开车去接你。”

成怀在十八岁当天就拿了驾照,车开的四平八稳,他来之前不忘买了几条浴巾给被淋湿的薛小满。

薛小满缩在后座,用浴巾裹着自己。

成怀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问:“你没和原原一起吗?”

“我不知道。”薛小满小声说,“我没打通他的电话。”

路遇红灯,成怀将车停在白线后,拉下手刹,似乎有些无奈:“那我估计是和你一样,只不过他没跑出来。”

成怀看着红灯跳动的秒数,很是头疼。

他这两个发小要说什么都好,就是学习不好,不论他这个王者怎么带都带不动,已经不是青铜了,属于那种抄作业也能抄错的废铁。

薛小满还好些,后半年很是上进,但没用。方原原是压根就没好好学,因为父母不让他走艺考,他也只好拿个差成绩来“投桃报李”。

这俩个人真是不让他省心。

他取下眼镜捏捏眉心,还没来得及带上,副驾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家人告知他来庆祝的亲戚要走了,让他快点赶回来。

绿灯亮起,成怀带上眼镜,一脚踩下油。

“你待会跟我先回家。”成怀说,“换身干净的衣服,别感冒了。”

“不用了。”薛小满咳嗽一声道,“你身上有现金吗成怀,借我一点,我想去找我妈妈。”

“有是有,但你带身份证了吗?”

薛小满不说话了。

成怀叹气:“哎...算了,我有个叔叔今天是从滨城来的,等下我让他送送你吧。”

京滨高速,一个小时后,薛小满就到了幸福北里7号楼下。

但家里似乎没人。

门窗紧闭,水珠在铁闸门上连了一串。

滨城的风雨比起京市更甚,狂风骤雨的。

他撑着成怀叔叔给的雨伞,孤零零地站在家门口的小院前。

小院如旧,雨败了满地了樱桃叶,毫无怜悯地将那些绿叶碾在尘土里。

薛小满盯着一片被雨点砸得原地乱颤的叶子。

雨点打在头顶的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虽是砸在伞面上,但更像砸在他身上。

噼里啪啦的。

好一会儿,他走上前去,将那片叶子同病相怜地攥在手里,用了满身的力气,攥得皱巴巴的。

然后低下头,咬着下唇,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他今天一天都没哭,无论是薛明贤打自己还是骂自己,还是他看着成怀一家其乐融融,都没哭。

一直到这里,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他从那个三层小楼到大街上,再到快餐店到酒店,最后到这里。

但没有一个地方能容他一席。

泪珠从眼眶中决堤,低到地面上,轻轻“吧嗒”一声,被雨声的肆虐给吞没。

薛小满醒来时,躺在暖和的被窝里。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暖色,虽模糊,但让人无端从心底生出一丝温馨。

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和女人放低的声音。

“小梅,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朝姐,没事的,小满再十几天就成年了。”

“他必须得回去复读的,他的学籍在那边...”

“......”小梅端着托盘没说话。

“我真的...你看小满身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朝暮双手捂住脸,“我当年真应该争夺他的抚养权,拼死也要夺,我这条命算什么,都是小满...”

“朝姐。”小梅拍拍她的肩膀,“小满醒了。”

朝暮忙抬头,脸颊上的泪痕还没拭去,看着站在门口的薛小满。

隔了一天,他身上的淤青已变成颜色更深的清紫色,突兀地盘错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朝暮的眼眶又红了,颤抖着声音问他:“小满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

薛小满最见不得妈妈哭,忙走上去用衣袖帮她擦泪,反问她:“妈妈呢?”

朝暮拉着他的手,低声说:“妈妈没事,妈妈最近很好。”

薛小满来这里之前其实特别担心撞上状态不好的妈妈,因为前几天小梅发消息说了朝暮的情况,不过现在看起来还好,除了她憔悴的面容。

薛小满看着朝暮眼下的乌青,心中满是酸楚。

朝暮和小梅昨天去了躺医院,到家时就发现薛小满坐在地上,背靠铁栅门,雨伞歪到一边,整个人昏迷了过去,手里紧攥一片叶子。

而事情的原委她也从张阿姨那里得知了,薛小满高考380落榜,薛明贤雷霆震怒将他打成这样,他一怒之下便跑了出来。

380分是有些低,但也不能这么打孩子啊,这已经构成家暴了,但就算上告到警\\局和未成年保护协会,也会以家庭矛盾来调解。

朝暮拉起薛小满的衣袖看着那些淤青,心里一跳一跳地疼。

她越看越难受,越看越后悔当年的决定。

要是她没这身病就好了,这样小满就不会在那里受十几年的罪。

“妈妈。”薛小满喊了一声,将她从自责中拉出,“我饿了。”

朝暮擦干了眼泪,吩咐小梅:“给小满做点吃的吧,他肯定饿了,煮碗面打个荷包蛋,不要太油腻。”

“好的。”

小梅刚进厨房,她留在客厅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闹钟。

她在厨房喊:“朝姐,该吃药了。”

朝暮一天不止三顿药,每吨都要按时吃,小梅便设置了专门的闹钟。

“小满。”朝暮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你就先在妈妈这边住着,那边不要怕,妈妈替你搞定。”

“嗯。”薛小满点头。

朝暮吃了药后就回房间了,药中有安神的成分,吃了后免不了想睡觉。

薛小满端着小梅做好的面回了属于自己的屋子,这间屋一直维持着他第初次来时的模样,是他生活里的避风塘。

他打开电脑登录了gugu社交软件。

三人发小群已经99+了,多是方原原在诉苦,方原原和成怀疯狂艾特自己问他现在如何了。

佛系小满:@原原@成成我醒了

方原原秒回。

可爱的原原:呜呜呜呜呜我的满满你还好吧qaq,我从成怀那里听说了,你爸太过分了啊啊我要去你家鲨了他啊啊啊![三天之内鲨了你.jpg]

成怀:小满好点了吗?

佛系小满:好多了,原原淡定点,你怎么样挨打了吗?

可爱的原原:挨打了qaq屁\\股现在还是疼的,都怪成怀!坏蛋!

佛系小满:你这话有点歧义啊[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pg]

成怀:...我的锅

可爱的原原:本来我爸就是生气,没打算打我,但是成怀来我家了,说是送点他亲戚带的土特产,我爸顺嘴问了他的成绩,然后我就挨打了qaq屁\\股好疼

可爱的原原:@成怀你改名成坏好了!

群成员“成怀”修改昵称为“成怀。”

佛系小满:......

佛系小满:没事,跟我对比一下你就觉得自己不算挨打了

可爱的原原:满满你还疼不疼呜呜,我爸打我几下我都觉得可疼了

成怀:别问了原原

薛小满看看自己身上的淤青,抿抿唇,低头边吃面条边用一指禅敲字。

佛系小满:@原原你打算怎么办

可爱的原原:我还能怎么办?我当然还要继续考音乐学院!我妈心疼我已经倒戈了,跟我爸吼如果不让我艺考的话就和他离婚

看到“离婚”二字,薛小满额角没由来一跳。

他突然想到自己刚睡醒时,妈妈和小梅姐的交谈。

妈妈说的那番话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又品不出疑点。

说实话,他是不知道父母当年为何离婚的,也不明白法\\院把自己判为薛明贤的原因。薛明贤婚内出柜板上钉钉,工作繁忙根本无暇照顾自己,甚至还打骂自己,只是因为他的经济条件更好吗?

正疑惑着,电脑连着嘀嘀嘀响起几条提示音,是方原原在群里拼命艾特他。

可爱的原原:卧槽卧槽卧槽满满,你爸来我家了

薛小满夹起荷包蛋,一口咬掉一半,看着方原原继续给他转播。

可爱的原原:这俩人想干什么...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成坏:应该是商量你俩的复读事宜,刚才方叔叔给我爸打电话了

可爱的原原:我再听听看...

又过了一会儿,方原原艾特薛小满。

可爱的原原:@满满咱俩复读没跑了,应该还是之前的学校和老师,再来一年,我太难了_(:3」∠)_

成坏:不是坏事,你虽是艺术生,但304分也是去不了央音的

薛小满这边吃着面条也在考虑此事,他其实并不反感复读,他反感的是复读意味着他又要回到那个地方。

不过今天已经是6月24了,再过二十多天他就满18岁了成年了,到时候就搬出去住,到时候薛明贤也奈何不了他。

学校为了成绩过分差的复读生能尽快跟上,组织400分以下的学生7月1就返校。

薛小满也就安安稳稳地住了五天。

6月30号下午,薛明贤的司机把车开到朝暮家门口,毕恭毕敬地等着薛小满上车。

薛小满身上的淤青还没下去,加之心情还没消化好,压根不想回去。

但考虑到他前几天已经和妈妈说好了接下来一年会好好学习,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小时后,他又回到了那栋让人窒息的小楼。

艳阳天,晴光高照。

客厅一尘不染,茶几也完好无损,沙发上甚至还有一个新的敲背棍,好似五天前并没有一场家暴一样。

薛明贤和方美兰都不在家,倒也落个清净。

回房间前,他先去冰箱里找了点吃的,端着个盘子往楼上走。

才走了没几步,突然头顶传来脚步声。

薛小满嘴里塞了个提子,扯着嗓子喊:“张阿姨,家里有没有冰袋啊,我想敷一下淤青。”

没人应他。

他以为张阿姨没听到,便又往上走几步:“张阿姨,我想要点冰...”

“袋”字还没说出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入薛小满的视线内。

他手一抖,盘子和水果齐齐从手滑落,从楼梯砸在一楼的地板上,在尖锐声中变得粉碎。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着那人,声音也颤抖: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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