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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美兰没想到薛小满会在这时起床。

但不管起不起,她都不会在意薛小满的感受。

她穿着件白色长裙,颈间带着不菲的钻石项链,居高临下地看着衣服上满是泥点的薛小满,眼中的嫌弃不加掩饰:“你还留着这些垃圾干什么?家里又没人吃。”

“你看看我的手臂。”她指着自己胳膊上一片红肿,“就是昨晚因为你从农村带回来的东西过敏了,还不快扔了。”

薛小满冷眼看着她的胳膊,心里冷笑,活这么大真没见过苹果过敏的。

昨天带回的东西许是在途中磕磕碰碰,那个南瓜直接烂掉了,这么放了一夜,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要是之前的薛小满肯定也会捏着鼻子无比嫌弃,但是现在的他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塑料袋,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

方美兰见他没动静,踩着高跟鞋走上前,去夺他手里的塑料袋:“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吗!你爸快回来了,别让他看见这些东西!不然你得挨打知道不知道?”

薛小满昨天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生气离开小青山,落地没人人接,晚上也没睡好,一直后半夜才彻底睡着。

此时又听方美兰这么聒噪一大串,无处撒的气终于爆发了。

“你有完没完!!!”

他吼着,像头发怒的小狮子。

同时微微松手,南瓜苹果土豆连着袋子一股脑地朝方美兰那边用力扔去。

而正在抢夺塑料袋的方美兰失去作用力的支撑,带着满怀的蔬果直接跌坐在身后地板上。

烂掉的南瓜淌下的酸水尽数沾在她白裙子上,留下一片蜡黄色的污渍。

方美兰有洁癖,加之受不了这种味道,当即尖叫出生,像个小丑一样坐在地上踢腾着四肢,将那些苹果土豆从身上拿下去。

正当她要起身教训薛小满时,门口传来一道男声,中气十足且浑厚,带了十成的不悦:“闹什么闹!”

循声看去,一名拿了拐杖的中年男人站在玄关处,眉眼和薛小满有几分相似。

是薛明贤。

看着坐在地上形象全无的方美兰,他皱眉问:“你坐地上干什么?”

“啊没事没事。”方美兰忙起身,拨了下头发,走上前去搀扶薛明贤。

途中给了薛小满一个得意的眼神,耀武扬威。

薛小满则熟视无睹,蹲在地上捡他的苹果土豆。

薛明贤踢到脚边一个苹果,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你没长眼吗?看不懂我在干什么吗是?”薛小满反问,语气冷冰冰的。

薛明贤愣了下,未曾料想到这个儿子回家第一天就是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手中拐杖用力敲了下地板,“送你去变形一个月你有什么长进??有什么变化?”

薛小满不紧不慢地捡完满地蔬果,然后才起身,用满是怨恨的目光看着薛明贤,依旧是方才的口气:“有一个月吗?”

薛明贤又是一愣。

之前薛小满也有过叛逆的时候,逃学旷课吵架一样不落,也曾用这种颇具讽刺的语气和他讲过话。但也就一次,那次还挨了打,之后他就再也没敢这么和薛明贤说话了。

直到如今。

方美兰当初和他说送薛小满去变形时,他是有过迟疑,但一想到薛小满马上就要高三了,不仅学习差性格也差,便同意了,借此希望他的品性能有所改变。

但如今看来,非但毫无长进,坏脾气反而变本加厉了。

这让薛明贤不禁想到前天还在家里的陆小余,学习好人也听话,最重要的是任何人都很有礼貌,尤其是对长辈。

碍于身体抱恙,薛明贤不想和薛小满大动肝火。

他在方美兰的搀扶下坐到沙发上,捏捏眉心,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比的上陆小余,人家是从那么个条件艰苦的地方走出来的,再看看...”

不待他说完,薛小满已出声反驳,声音像是吼出来的,情绪既像控诉又像愤恨:“我比不上小余,你对小余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对我又是什么样的!”

昨天在回来的路上,成怀细致和薛小满讲了陆小余变形的这个把月的事情。

薛明贤为了陪这个乡下来的“儿子”,专程请了一个月的假,就为了腾出时间带陆小余玩。

虽不知是为了面子还是真心陪陆小余。

但他从来没有为薛小满请过假。

从来没有。

不论生日还是什么需要庆祝的时候,甚至是薛小满生病,他都不会从工作中抽身来关心这个儿子。

薛小满思来想去,的确是一次都无。

不管是离婚前还是离婚后。

回忆起来,他心中满是苦涩,真是从小爹不疼娘又不能爱的。

但还是要咬着牙问薛明贤,不露一丝软弱:“真的,我从小就想,我到底是你儿子吗?”

他声音不低,字字宛若诛心一般,直冲薛明贤心底。

年过半百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瞪着眼睛,胸口一起一伏,气得手直哆嗦,拐杖都握不牢。

下一秒,他似是气急败坏一般,扬起手中的拐杖朝薛小满掷去,提高了音量:“薛小满!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薛小满也没躲,由着那拐杖朝自己飞来。

拐杖最终擦过他的脑袋,落到脚边,“啪”的一声,将木地板砸出一条缝隙。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三个人,不足十分钟,吵了两场架。

但在这个畸形的家庭中不足为奇,早已是常态,甚至是习以为常。

眼看薛小满又要回击薛明贤什么,家中的保姆张阿姨忙拉过他,打圆场:“别吵了别吵了都消消气,饭我都做好了,都来吃饭吧,以楠已经起床了,别饿着孩子。”

她又手脚麻利地帮薛小满捡起地上的东西装进袋子,拉着他走:“我带小满回屋给他找件干净衣服。”

薛小满拎着自己的东西上楼梯,不远地听身后传来方美兰的声音:“都是惯的。”

回到房间,张阿姨帮他关上门,把果蔬放在他桌下,又打开衣柜帮他找干净衣服,像妈妈一样为他忙前忙后。

她拿出干净的t恤和裤子放到床上:“我都不知道小满你昨天回来,要是回来阿姨肯定去接你,来快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还有啊,阿姨必须说你一句,你跟他们生什么气,到头来还是”

张阿姨是家中唯一一个待薛小满好的人,即使絮叨,薛小满也是爱听的。

薛小满听进去了,但是没说话。

他低着头,看着裤子上的泥点,这还是盖房子的时候留下的。

张阿姨索性将衣服拿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摸摸他的脑袋,心疼地说:“我们小满受委屈了。”

她是看着薛小满出生长大的。当年薛小满亲生父母离婚,她本想辞职,但一想薛小满要在那样一个毫无贤良淑德的后母身边长大,便于心不忍,加之薛母请求,她便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十几年的光阴了。

十几年,薛小满就像她的亲生儿子一样,如今看自己的孩子受委屈,自然是要心疼难过的。

薛小满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小声说:“没事的阿姨,我没事。”

在亲近的人身边,他放下长矛脱下铠甲,露出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

“哎在阿姨这儿就别装坚强啦。”张阿姨又摸摸他的脑袋,语气温和,“好了我们小满快擦擦眼泪,把衣服换上,一会儿我把饭给你端上来,你就在屋里吃,不和他们一起吃好不好?”

“谢谢阿姨。”

吃过饭后薛小满又去洗了个澡,然后坐到电脑前搜索咕咕tv的直播专栏,找到了《变形计划》。

镜头对准的是那间刚修好的房子。

陆修信不在。

只有一头绿毛的方原原盘腿坐在床上,弹着一把尤克里里,唱着歌。

他嗓音条件不错,清唱也好听,但音色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

直播间观众量较之前而言明显大幅下滑,许多观众都因薛小满的离开而不满,纷纷弃了直播,留下的则在弹幕中唏嘘,控诉,思念。

【哎小满不在的第二天,想他】

【我也想崽崽了呜呜】

【昨天崽崽回家,信哥一天都没出主屋,我都心疼】

【哎别说信哥了,你看wuli原原都不开心了】

【为什么要拆散信心满满qaq】

【据说是满满家里出事了他才回去的,但具体是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但即使小满现在不离开,一周后变形期满也是要离开的】

【这不一样,你没看俩孩子头一天都约好要去赶集了,这是意难平啊呜呜呜】

【满满啊呜呜呜妈妈想你】

为避免自己又哭出来,薛小满忙关掉了弹幕。

此时方原原也弹完了这首曲子,然后抬起头冲摄像头笑了笑。

不知是冲薛小满笑还是冲观众笑。

“叩叩——”,外头传来敲门声。

薛小满忙将屏幕切换到桌面。

张阿姨推开门走进来,将一个果盘放在薛小满桌上:“来吃点水果。”

盘中除了水果还有点心和糖果。

薛小满拨开一颗糖放进嘴里,冲阿姨道谢。

张阿姨坐到他床边,笑眯眯地说:“这个是奶味的,之前给你塞的那盒是巧克力的,那个好不好吃?”

薛小满明白她说的是那件外套里的糖,只好挠挠脑袋:“那盒没能吃上,丢了...”

“这样啊。”张阿姨说,“那盒糖是你妈妈当时和外套字条一起寄过来的。”

薛小满低着头“嗯”了一声。

张阿姨站起身,不知是说还是问:“时间还早,小满去你妈妈那里一趟吧。”

薛小满拎着个小行李箱上了车,箱子里是从小青山带回来的苹果土豆杏干金银花,此行打算带给妈妈。

当年父母离婚后,妈妈搬出京市,回了娘家。不过也不远,就在京市隔壁的滨城,高铁只需要三十分钟。

放好行李后,薛小满打开手机又调出《变形计划》的直播,想看看陆修信,就一眼也行。

但依旧是方原原一个人。

方原原已经无聊到抠脚了,不知是不是发小间的心有灵犀,他站在镜头下,仰头看着镜头:“哎满满我好想你啊,你要是在看直播的话就在弹幕里给我扣个‘1’吧。”

薛小满调出弹幕栏,急急忙忙地打了个“1”发送出去。

但其他的观众已经赶在他面前发送了许多“1”,有人还笑称“这一刻我们都是薛小满”。

方原原冲镜头点点头,仿佛神算一般:“嗯,我猜到了,肯定有很多满满在给我扣1。”

他简单两句话,很快就将观众们低落的情绪给调动起来,弹幕马上又被“哈哈哈哈哈哈”占领。

薛小满也被他逗笑了,肩膀一颤一颤的。

方原原又唱了会儿独角戏,又弹了首曲子,然后放下尤克里里,看着镜头。

这次是实打实地和远在千里,近在屏幕前的薛小满对话:“满满啊别看了,去干点别的事情吧,小信哥哥今天一早就出门了,要晚上才能回来。”

【呜呜呜原原今天已经说了好多遍这话了,就是等着满满呢】

【哎小天使们就是好暖啊qaq】

【别说了我要哭了】

【原原怎么肥四,刚刚让我们笑,现在又让我哭】

【原原啊呜呜呜】

【小满啊快来看看直播吧,原原想你,小信哥哥也想你】

薛小满的情绪也是跟着方原原的话一起一落。

他吸了吸鼻子,抬手在弹幕框输入。

【我知道啦原原】

半小时后,薛小满出了高铁站。

站内不少出租车,他也没就在手机上叫车,随便上了一辆。

“去哪儿啊您?”司机问。

薛小满报上熟悉的地名:“滨海区幸福北里。”

“好嘞您坐稳了。”

一个小时后,薛小满打开车门,在汽车的尾气中迈步向前。

妈妈住的地方和他不一样,是个居民小区,每栋楼只有7层,4个单元,56家住户。

比着独栋小院是差了点,但胜在有生活气息,有邻里之间家长里短,更温馨。

更重要的是,对薛小满而言,这里才是他的家。

家住7号楼,是带着小院子的一层。

院子不大不小,左边种了些小葱蒜头类的蔬菜,右边放着几盆花,花盆旁一颗樱桃树,树下一张小桌,两把椅子。

桌上放着一套茶具,白瓷杯中冒着氤氲热气,似乎是有人刚添的茶。

“吱呀——”一声,薛小满推开低矮的铁栅院门。

行李箱在地上骨碌骨碌了几声,和主人一起进到院中后,薛小满回身关门。

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听屋里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温柔又心安:“是小满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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