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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_72(1 / 1)

不休,沉沉玉倒黄昏后。私携手,眉黛愁,香肌瘦。

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节节高》画珠接唱,明珠合着唱道:笙箫下画楼,度清讴,迷离灯火如春昼。天台岫,逢阮刘,真佳偶。

重重锦帐香熏透,旁人妒得眉头皱,酒态扶人太风波,贪花福分生来有。《前腔》秦淮烟月无新旧,脂香粉腻满东流,夜夜春情散不收。

《尾声》唱完,公子与夫人甚是欢喜,十珠齐齐站起。公子道:“今日倒难为他们,须要赏他们些东西。”华夫人道:“此中要定个等第,才见赏罚分明。”即叫拿笔砚过来。爱珠抢先取了笔砚、花笺,送到公子面前。公子让夫人品定,夫人又推公子,公子道:“这音律中实在我不如你,恐定得不公,还是你定罢。”

夫人微笑,把笔先写了十个字,就是珠字上面那个字,对公子道:“据我评来,以宝珠为第一,唱得风神跌宕,文秀温存,十人中是他压卷了。次则爱珠,情韵皆到,为第二。次赠珠,次掌珠,次蕊珠,次珍珠,次花珠,次荷珠,次画珠,次明珠。

不知定得不委屈么?”公子道:“定得极是。”夫人又问十珠婢道:“如有委屈,不妨自说。”花珠陪着笑道:“奴才唱的,似乎在蕊珠、珍珠之上。”华夫人道:“就是你不服,你那里知道自己唱的毛玻你想显己之长,压人之短,添出些腔调来,此所谓戏曲,非清曲。清曲要唱得雅,洗尽铅华,方见得清真本色。你唱惯了搭白的戏曲,所以一时洗不干净。若不会听的,怕不定你第一?”花珠方才服了,因又问道:“奶奶听珊枝的怎样?”华夫人道:“珊枝也是戏曲,倒是琴言虽然生些,还得清字意。”公子听说琴言,便对夫人道:“琴言这个孩子,实在有些古怪。我们待他也算好了,看他心上总像有些委屈。

如今告假一个多月,也不见他进来。其实看他也不像那种下作的,不知为什么心上总不喜欢,我实想不出来。”华夫人道:“我看这孩子,大抵是个高傲性子,像不是肯居人下的光景。

但不知自己落到这个地位,也就无法。所谓‘做此官,行此礼’,若妄自高傲,也真是糊涂人了。”华公子笑而不语。夫人赏那十珠的,记了一等是钗环,二等是香粉。

那跟来的两个老婆子,远远的把那瓶冷酒偷吃了一半。一个老婆子已醺醺的歪靠着山石,坐在地下,将要睡着。那一个侧着耳朵听话,却又听不真。

见爱珠走来,问道:“姑娘,奶奶与你们讲些什么?又见他写单子。”爱珠笑道:“要赏给我们东西。”那老婆子道:“你们姑娘们实在福分大,常常得赏赐。我们一天劳到黑,也没有格外得过一点好东西。姑娘,如今赏下来,你不要的给我,不要给那些小丫头糟蹋了。”爱珠一笑走开。那个小丫头叫香儿的笑道:“他们还没有到手,你倒想他转赏了你。我明日买个沙吊子送你,好装烧酒,省得你那个没有把子,要倒拿着嘴使。你要想别的东西,你也配?”那老婆子被香儿取笑了,又不敢骂他,只得鼓起了眼睛,瞅了他一眼。那一个老婆子低低叹口气道:“咳,从来说人老珠黄不值钱,你还同他们一般见识呢?”这边华公子忽然念那《牡丹亭》上的两句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华夫人笑道:“《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可称旖旎风光,香温玉软。但我读曲时,想那柳梦梅的光景似乎配不上丽娘。”公子道:“我也这么想,觉柳梦梅有些粗气,自然不及丽娘。至于那《元人百种曲》只可唱戏,断不可读。若论文采词华,这些曲本只配一火而焚之。

偏有那些人赞不绝口,不过听听音节罢了,这个曲文何能赞得一句好的出来?”华夫人道:“我想从前未唱时,或者倒好些。

都是唱的人要他合这工尺,所以处处点金成铁。不是我说,那些曲本,不过算个工尺的字谱,文理之顺逆,气韵之雅俗,也全不讲究了。有曲文好些的,偏又没人会唱。从那《九宫谱》一定之后,人人只会改字换音,不会移宫就谱,也是世间一件缺事。”公子道:“真是妙论!我想对此名花,又听妙曲,意欲填首小词,也叫他们唱唱。虽然比不上《桃花扇》的妙文,也是各人遣兴,你道何如?”华夫人道:“很好,何不就填那《梁州序》,用他的工尺,唱我们的新词,不省事么?”公子道:“妙,妙!你就先填。”夫人笑道:“我如何能?还是你先来,我算和韵罢。”公子应了,喝了几杯酒,想了一会,写出一首《梁州序》来,递与夫人,夫人念道:明霞成绮,冰绡如翦,万种柔情轻倩。良辰美景,乌纱红袖相怜。

羞他仙子,闲引游人,私把凡心遣。春光一刻千金贱,珠箔银屏即洞天,休负了,金樽浅。

夫人念完,赞不绝口。自己也饮了一小杯,笑道:“这是我遵你的教,‘休负了金樽浅’。但这原唱如此好,教我怎和得出来。就在《桃花扇》上,也是上上的好文字,细腻风光,识高意稳。我不做罢。”公子笑道:“你不要谦让。你必定另有妙想,我想不到的,快写出来,好叫他们唱。”夫人又念了一遍,赞了几声,也就写了一阕,递与公子念道:帘栊半漾,楼台全见,绛雪飞琼争艳。清歌小拍,明眸皓齿生妍。

华年如水,绿叶成荫,肯把春光贱?石家金谷花开遍,只羡鸳鸯不羡仙,休负了,金樽浅。

公子念了又念,朗吟了几遍,拍案叫绝,又说道:“这两首比起来,我的就减色了。这五十七字如香云缭绕,花雨缤纷,就是《桃花扇》中也无此丽句。”夫人笑道:“这是你谬赞,我看是不及你的。你如此赞赏,倒教我不安。”公子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虽是成句,但用来比原作还好,也不能教崔鸳鸯、郑鹧鸪得名了。”即叫宝珠、爱珠过来念熟了好唱。

二珠念了几遍熟了,唱了两句,错起板来。夫人道:“还不熟,你将工尺注在旁边,倒是看着唱罢。”宝珠、爱珠将工尺写了出来,果然一字字唱去,却很对腔,听得夫人、公子快乐非常。公子笑道:“这两支曲子,倒定了我们的生旦了。你何不唱唱。这里唱,外人断乎听不见的。”夫人笑道:“你见我几时会唱?”公子道:“你真不会唱,何以其中的深微奥妙都知道,且人偶然唱错了一板,你总听得出来。”夫人笑道:“三天两天的听,难道还听不熟么?”公子道:“其实我也很熟,往往的不留心,错了竟听不出来,大约总是粗心之过。”

夫人道:“你何不唱唱?”公子道:“我一人唱也无趣。”夫人道:“叫宝珠和你唱。况‘休负了金樽浅’这句是要合唱的。”

公子道:“不唱罢,明日我们多填几阕,成了一套《赏花》。

叫他们扮作你我,串他一出,叫做《祭花》何如?”夫人道:“这倒没趣味,串出来也像那《赏荷》一样。不过那十珠丫头,倒好扮些净丑出来取笑,然而也觉俗了。”公子笑道:“若要扮丑脚的,只有花珠可以扮得。”花珠听了,红起脸来,扭转头,对着爱珠道:“还有爱珠也可扮得。”爱珠尚未开言,公子道:“爱珠是贴旦,画珠是老旦,宝珠是正旦,蕊珠是小旦。

其余扮生、净、外、末,比八龄又强了。”夫人道:“这倒可以,只怕他们害羞,做不出来。”夫人一面说,一面看那桃花,映着夕阳,红的更如霞如锦,白的成了粉色,又有些如金色一般,分外好看,看看天色也将晚了,便对公子道:“今日也可算尽兴,我有些乏了,进去罢。”便站起来,公子也起身。华夫人带了十珠等,将花蕊夫人的像与《桃花扇》,并他绣的《玉台新咏序》,都带进去,公子也同了夫人缓缓而行。到古藤书屋,又进去略坐了一坐。到了猗香亭,山石路径,险仄难行,群珠扶好了夫人,一步一步的走过。前面是一条青石荔支街,平正得很的,又过三四处楼台,便进内室。园里这两个老婆子收拾东西,虽有两个小丫头帮着他,一次也还拿不完。来时有六珠帮他拿些,如今只得央求珊枝、金龄、玉龄帮他拿了几样。

两个老婆子跌跌撞撞的走了好一刻工夫,才到里面。

这边华公子直送夫人到房内坐了,又将方才填的词看了一会,同吃了晚饭。忽又高兴,到了洗红轩,因想起琴言如何还不进来,像已过了假期了,即叫小丫头去唤珊枝进来。小丫头去了一会,同了珊枝上前。公子问道:“琴言是那天告假的?”

珊枝道:“正月二十四日。”公子道:“正月二十四日,今日已是三月初二了。他告一个月假,怎么过了七八在还不回来?”

珊枝不言语,停了一停,又说道:“想必有事,自然要完了事才进来。”公子道:“我想他也没有什么事,明日叫人出城找他,问他几时进来。”珊枝答应了。

公子又问了些别的话,也就进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索养赡师娘勒价打茶围幕友破财

话说琴言在怡园与子玉叙了几日,颇觉十分畅满。到长庆葬事过了,忙了两三天,琴言辛苦了,身子有些不快起来,意欲安顿几天,再进华府。一日早饭后,卧在房中,见他师娘进来,琴言连忙站起。师娘叫他坐了,说道:“从前你进华府,不知华公子怎样对你师父讲的,师父也没有对我说过。他在时我诸事不管,如今是要我支持门户了。我想我们一年总要三千吊钱才够花消。你看那天福、天寿挣得出来吗?你没有进华府时,一月内极少也挣得二三百吊钱。如今你又不进班子,这钱自然要出在华府里,想他们也不肯白使唤人。你与我讲定了,一月给我多少钱,其余你自己存下,将来可成家立业,过一辈子的日子。今虽少了你师父一个,其余还是一样,就算省俭些,大约二百吊钱一月总要的。你师父苏州也没有家,我又回不去,我不守住这个旧业做什么呢?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有什么路走?开门七件事,好不难。

还有那些人情使费,是免不了的。我知道你是有良心的人,你替我想想,叫我怎样,不靠你靠谁?”琴言听了,呆了一会,心中想道:“这倒是件难事。

当初我也不知怎样,也不晓师父得过多少钱。就听得他们说,师父每月进府来领一次,也不知多少。如今师父死了,他们只怕未必照旧了。若除了华府,又问谁去要钱?难道还可以问度香商量么?不比在外,常可见面。此刻师娘要我一月定给多少钱,这倒是件难事。况且公子近来待我又不如从前,这话怎好去问他?”想来想去,不得主意,答不出来。他师娘心上疑着华公子待琴言不知怎样好,自然要一千就是一千,要二千就是二千。这几天在琴言身上盘算,把个心想昏了。又恐琴言存着坏心,道是师父死了,便可撒开。所以长庆媳妇的心,想钱倒与长庆一样,可称良偶。便要紧挤住了琴言,做个靠山吃山、造水吃水的主意。见琴言不语,便生疑虑,又道:“你怎么不说话?多少总要有个定数。”琴言道:“当日师父将我送进华府,原是避难,我实不知是怎样讲的。华府有钱给他,没有钱给他,我也不知。且我进去之后,从没有见着师父的面。

只听说师父每月到府一回,也只在门房里,不知领多少钱。此时我又不出去应酬,一月给师娘多少钱,原是应该的,但我拿不定主意自己有钱无钱,我怎敢随口答应?设或答应了又不见钱呢,怎么对得住师娘?”他师娘口中哼了一声道:“我不信,我也不知细底。你师父是不知自己要死,若知道自己要死,也早对我说了。我听得去年你没有进去时,华公子就打发人出来说要买你,他可是不肯花钱的主儿?一个人凭良心过日子,怎么师父一死,你就变起心来?”琴言听了这些话,已气得要哭,只得忍住了,说道:“这话只好等我进去了再商量,我自己是没有留一个钱。去年及新年得的赏赐,就是前天那一包银子。

师娘要三百吊钱一月,只怕不能有这许多,总要问明白公子才好定得。但是这句话,师娘代我想想,怎好自己去对公子讲?”

他师娘冷笑道:“人在他家半年多了,还不好讲?交情越重,钱应该越多了。若是不给钱的交情,要他做什么?你不要装糊涂,他又没花过三千五千两替你出师。若出了师,我自然不能对你讲这些话了。还有那一种有良心的,念着师父、师娘,就出了师还常常孝敬,也是有的。不然你就对他说,叫他拿三千两银子来出师,我可以置些产业,倒比零碎的好。这两条路凭你走那一条。你总要讲明了,才可以进城。不然进去了,我又不能进来找你,便费了许多周折。”说罢起身出去了。琴言受了这些话,又不能驳他,心中好不气苦。以为师父死了,这个身子由得自己,那知师娘更加利害。

气忿忿的重新躺下,思前想后,毫无主意。伤心了一会,又想道:“我每逢想不透的,经香畹一说就明白了,此事非与他商量不可。”主意定了,带了跟他的小孩子,随身便服,走出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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