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贾母头天听闻报信,得知林家的船第二日头晌便靠岸,喜的不成,先是为贾敏掉了些泪珠子,而后便唤来凤姐,将宝玉移至碧纱阁外套间,内里床帐纱幔等便叫王夫人着人重新布置,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今儿大早,贾琏便来辞行,贾母心中度定了时辰,便打发去了。“凤丫头,琏儿带去的车马可是最好的?要么使人去迎迎才是。”贾母午饭食不甘味,问向布菜的凤姐。凤姐也没怎么琢磨,赶忙笑着劝慰道:“老太太莫急,琏二传信回来,只道是未时末定将林妹妹接回来!”说着,忙取了金丝琉璃碗将刚端上的鸡茸玉笋汤舀了一碗,搅了搅热气,交给鸳鸯,琥珀便命人撤下汤煲换菜。
邢、王二位夫人同在一旁侍候,王夫人闻言悄悄抬眼看了看凤姐。贾母摆了摆手,也不喝汤,只叫人撤了桌子。
“琏二素来办事是个可心的,这次却没得让人窝心!”贾母擦了擦嘴,将帕子扔在一旁,神情不悦。鸳鸯并玻璃忙搀扶了她坐回榻上,冷脸道:“你们一个个眼瞅着我老了,不中用了!混没了良心的敷衍我,算起来你林妹妹的一早便靠了岸的,便是娇弱些,车马慢着也是应该,缘何这般拖沓,眼巴巴的走了这许久,可怜我那没见过面的外孙女,下了船连口热饭都吃不得!”越说越悲,取了帕子拭泪。
见贾母恼了,邢王二位夫人放下碗盏垂首听训,凤姐忙跪倒辩白道:“老太太这般说,岂不是要了我的命。”抽出绢子擦眼睛,又道:“林妹妹娇贵的紧,如何敢怠慢,只……”欲言又止般,看起来当真委屈无限。
王夫人忙上前几步,俯身在贾母跟前谨慎道:“老太太且放宽了心,媳妇已安排林家大姑娘在静心庵用过午膳,不消一个时辰,就该到府了。”
“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庵堂?”贾母眉角一跳,语气倒是沉静了。
“媳妇只是觉得这千里迢迢的,一个女孩子家到底是劳累,不若先好生休息一番,再来见老太太也是极好的。”王夫人一面为贾母捶肩膀,一面观察她的神色,见贾母没甚大反应,倒也放下心来。
贾母闻言不语了好一阵子,屋子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屏息听候贾母训斥。
“铛……铛……”屋角那座吊摆金钟敲了两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样看来,倒是委屈了凤丫头。”贾母眯着眼睛,似有些笑意,细看又全无:“鸳鸯,还不快替我扶二奶奶起身。”
“哎!”鸳鸯忙应下,待走上前,却见凤姐慌忙自己站起身,腿上虽酸麻难忍,脸上却丝毫没有异样,陪笑道:“如何敢劳动鸳鸯,倒是我混忘记跟老太太细说,惹了这事情,老太太不怪已是福分,安敢造次。”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凤丫头素来是伶俐的,只近日忙活大姑娘来府事宜,未免有个不灵光的时候。”王夫人向着贾母和蔼笑道,又转向凤姐:“凤丫头,还不快去筹备晚膳事宜,林家姑娘头回到京做客,到底要安排严密了才是!”
邢夫人一言未发,只拿眼瞟了瞟凤姐,又斜眼看了看王夫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贾母那里。
贾母笑着摆了摆手,凤姐赶紧告辞去了。
王夫人还要上前再说什么,却听琉璃在门外道:“大奶奶来了!”随后帘子打起,李纨走了进来依次见礼。
“兰哥儿可好些了?”贾母示意李纨坐到跟前。
“托老太太的福,昨晚儿上的热算是压下去了,大夫又开了新方子,兰儿喝了便睡得安稳了。”李纨答道:“没能来侍候老太太,倒是孙媳的不是,皆是老太太怜惜罢了,今儿林妹妹来,却不可再失礼。”
“那就好,那就好!”贾母哈哈大笑:“说起来倒是我这个老不休,得了媳妇侍候不知足,却要孙媳也一并使唤坏了,确实不该!打今儿起,你与凤哥儿便不用再来服侍我这儿的,管你们自己婆婆就好,只有空没闲的过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解解闷,便够了!”
“着如何使得,能服侍老太太是我们一般子小辈的福气,若是孙媳有何错处,还请老太太提点才是!”忽见一向爱热闹的贾母不叫她服侍了,李纨再木讷也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单看刚刚灰头土脸出去的凤姐,这事也小不了,忙起身。
“你们都没错处,错的是我这个老婆子!”贾母又拉她坐下笑道。
“老太太,您可别再难为这些个孙媳妇了,若是我们这脸皮厚些的倒无妨,只爱惜了这薄脸皮儿。”邢夫人赶紧上前圆场,顺势爱惜的摸了摸李纨的脸。
“好好好,我玩笑起来便混忘记了!我看是你这婆婆疼惜凤丫头罢!”贾母哈哈大笑,方解了屋子里的尴尬,又转过头道:“鸳鸯,呆会子把我年轻时那件蓝锦绣攒花纹的衣裳取了给琏二奶奶送去。”说着,再免了李纨晚膳的服侍,叫丫头端了点心果子送去李纨那里给贾兰,这才罢了。
宝玉出门子去了,贾母便叫碧纱阁中的丫头也一同出来迎候黛玉且不表,静心庵这边倒是出了些故事。
“你们到底是谁!”雪雁一把软剑在手,直抵住对方咽喉,王嬷嬷将黛玉紧紧搂在怀中安抚。
天知道这被贾府小厮上下查检过的庵堂如何会有人从后窗闯进来,还是两个蒙面男子。雪雁当即从腰中抽出软剑,护了黛玉,来人中有一个从翻进来便体力不支靠坐在墙边,青布蒙面,剧烈的喘息,另外一人似乎察觉雪雁武功高强,更不敢弄出声响,只躲了几下子便被制住,却坚持护在那虚弱的人身前。
“姑娘,我主仆二人被逼走投无路,没奈何闯进,还请姑娘恕罪!”那人摘了脸上的面罩拱手行礼,虽言语甚轻却不卑不亢:“还求姑娘发发善心,赐碗热水与我家主人。”
“呸!谁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如何偏巧便惊扰了我家姑娘!死了活该,还想讨水喝!”雪雁一心只有黛玉安危,那管这来历不明的人死活。
却听闻靠墙那传来微弱的话语:“这位姑娘,我二人并非坏人,如姑娘肯高抬贵手,待来日定会厚礼答谢,求姑娘莫要声张……”说完,呼吸愈加剧烈,似乎已无法支撑。
看情形黛玉也能猜出这两人所言不虚,只是好人还是坏人却辨别不得,再则除西席贾雨村外从未见过外男,免不得心底紧张十分,埋在王嬷嬷怀中,紧紧抓着她的手,脸儿煞白。
雪雁深知此番若是张扬,则黛玉名节不保,可这两人到底能否相信却不可知,因此,只僵持在那里,不进不退。
偏巧这时,突如起来的敲门声把一屋子人惊的差点魂飞魄散。
“林姑娘,可否还有什么吩咐?琏二爷说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也便启程了。”婆子恭恭敬敬的。
“知道了,暂且没什么吩咐,姑娘眯了会子刚起,稍事梳洗再出门不迟!”王嬷嬷到底年龄大些,强压下紧张,安置好黛玉走到外间,平缓音调高声吩咐道。
“也好,奴才就守在园子门儿,若是姑娘有什么吩咐也好照应。”婆子应下便告退了。
“知道了。”王嬷嬷勉强放下心来,担忧的看看眼前的场景,不知如何应对,却听刚刚还紧张到发抖的黛玉轻声细气糯糯言道:“若是你家主子伤的如此重,便是讨了水喝又如何,待会子我前脚走了,后脚追兵一到,你们又如何自处?”到底心软,不忍见那人死去。
“手中尚有些解毒药,只需些热水服用便能疗伤。”那仆从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希望,转过身子扑通跪倒在地:“求姑娘救救我家主子,奴才当牛做马报答姑娘的恩德。”
“姑娘!”雪雁道:“莫要被他们骗了。”
“看你也是个忠义的。”黛玉摆了摆手打住了雪雁的话语,依旧不看那二人,紧张难除,只希望快点了结,轻叹到:“帮人帮到底,你二人若是行正道之义倒罢了,若是行不义之举,望我此次相助能够使你们迷途知返才是,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再行恶,我这丫头也断不饶你们。”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青瓷瓶,打开瓶塞,顿时,异香扑鼻!那重伤之人鼻子微微一动,勉强撑开双目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