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除了“5.12”还有另一件轰动全国的事——北京奥运会。在人们还来不及走出失去至亲的悲痛时,《北京欢迎你》就已经唱响了整个神州大地。而当全世界都在传递着“OneWord,OneDream”的美好理念时,许珊瑚正在为了一颗牙而要死要活。
那颗牙松松垮垮的,像熟透了的果子随手一碰就能从树上掉下来。但许珊瑚不敢去碰——痛得她龇牙咧嘴。她也尝试过直接扯掉,反正长痛不如短痛,可又怎么都扯不下来,那颗固执的板牙好像非得等到时机成熟才肯“落凡尘”。
“你别乱碰它,以后长出来会很难看的。”妈妈不知道第几次说这句话了,许珊瑚换牙期间她为这事儿操碎了心。可谁也没想到,一年不曾换过牙的许珊瑚居然又开始要掉牙齿了。
“你一定是做了什么缺德事!”陈嘉南笃定地说。
“你才缺德……哎哟……”她咬牙切齿,一不小心舌尖又触到了那颗牙。
“不对,你明明是缺牙!哈哈哈哈……”
许珊瑚不理他,径自走到杂货间推出自己的新坐骑——一辆橙色的折叠自行车,爸爸已经帮她喷得亮闪闪的了。这算是小学毕业的奖励,她老早就想要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了,但爸爸妈妈一直不给她买,原因是——她根本不会骑。
喜欢打打闹闹的许珊瑚其实平衡能力特别差,陈嘉南在二年级就学会了骑车而她到了十二岁都还不会。毕业的暑假最开心的就是整整六十多天都不用赶作业,所以她向爸妈保证一定能学会骑车,他们这才答应了她。
蓝天白云,微风习习,许珊瑚穿着长衣长裤正适合学骑车。
“喂,你这副样子是要去打劫吗,31°C的天儿你穿这么多不热啊?”陈嘉南看着她的“魔性装扮”差点傻了眼,你是爱斯基摩人吗?
戴着鸭舌帽的女生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样摔了就不会痛……”
他好像看到了一颗红苹果,表情怯怯的,天真又可爱。“好吧好吧,来,我教你。”他主动去推许珊瑚的车,然后停留在巷口的正中央。
“过来。”陈嘉南拍拍车座。
她听话地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车把,陈嘉南退后帮她稳住车子,然后说:“你现在慢慢骑,我帮你扶着的。”
“嗯。”许珊瑚边回应边抬起脚,她跨上车,身子微微前倾——自行车的高度调得不算太高,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升到了空中,坐垫软软的,有种在棉花上的感觉。许珊瑚右脚踩上踏板,左脚有些艰难地抵在地上,她握紧了车把深呼吸,对身后人说:“你扶稳了啊,千万别让我摔下来了。”
陈嘉南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我知道。”
她这才放心地把左脚也踩上踏板,整个身体都赖在车上后开始觉得有一丝晃荡,但身后的男生扶得很稳,她也没有过多害怕。许珊瑚一用力,两只脚一前一后缓缓地配合着,身体也惯性地一前一后。
“你别乱动,动脚就好了。”
“哦,哦……”陈嘉南话音一落,许珊瑚就绷直了身子,坐得笔直以至于两只手臂撑得酸痛。
“唉,你也别那么僵硬啊,放轻松……”他拖长了尾音引导着她。
又是别乱动又是别不动,到底要干什么?!她手忙脚乱起来,一下子抖向了一边,眼看着前面就是水泥墙壁,许珊瑚大叫:“完了完了要死啦——”
却没有预料中的冲击感。
自行车失去重心的一刹那以陈嘉南的力气根本扶不住一车一人,于是他只好把许珊瑚连着坐垫一把抱住,硬是赶在车轮和墙壁亲吻之前阻止了它们。
“说了让你别乱动吧……”陈嘉南气喘吁吁,大半个身子都越过了车后座与许珊瑚的后背相拥。等他看清了自己的现状才觉得尴尬不已——他的双手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部,他的脸因为惯性不得不贴在了她的背上,隔着薄薄的衣料陈嘉南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女生凸出的细小脊椎,一格一格好像还有花纹,带着淡淡的“sixgod”的味道。
他连忙缩回手又扶着后座,可是已经来不及——胭脂色的彩霞爬上了他的双颊,比炎炎烈日还要烫热。
“妈呀吓死我了!”许珊瑚却并没有发现陈嘉南的异常,她拍拍胸脯吐出代表“劫后余生”的一口气。“再来再来!”她跳下车对陈嘉南说。转身间看到他脸上可疑的绯红,她盯着他的脸瞧了又瞧。
“你看什么?”陈嘉南迅速遮住脸,心里打起了鼓,鼓声“砰、砰、砰”地越来越快,几乎不受控制。
“明明是我在踩,也是我穿的比较多,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热啊?”
陈嘉南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有够迟钝。“还不是因为你太笨,老学不会,我这是急的!”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你说我笨?我还就不信了,搞不定这两只破轮子!”许珊瑚使劲儿摇晃着车把,她终于能理解犬夜叉对人类的自行车的怨念了,她想说不定她上辈子也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所以她能爬树能跑能跳但就是不能骑这破玩意儿。
“那,再来吧……”
“嗯,你就像刚才那么扶着,还挺稳的。”许珊瑚说着调回了车头再跨上去。
“哦,哦。”像刚才那样?陈嘉南又觉得脸上一片燥热,好像还能感觉到她身上瘦骨嶙峋的脊椎,硌得有点痒。
这一次许珊瑚努力克制好自己的身体没有乱动,骑出了一小段路,貌似很顺利地进行着。
“哈哈,陈嘉南你看,我这不是学会了嘛,我就知道这能有什么难的!”她开心地喊起来。
“你哪里学会了,我都还没有松手!”他跟在后面扶着车子说。许珊瑚踩得越来越快,他都跑了起来。
“啊?那你快松手啊!”女生回头,笑容还没有敛起来,逆光下一对小酒窝闪闪发亮,好像镀上了一层金子。
陈嘉南看得有些发怔,傻呆呆地说:“你,你确定?”
“当然啊,快点快点!”毫不犹豫地。
“哦。”他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松开一点儿又扶了上去,然后又松开……如此反反复复。
许珊瑚仰着头喊:“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被她一嗓子催,陈嘉南干脆完全收回了手,但还是跟在后面小跑着,他并不是很放心。
没有了阻力,许珊瑚明显感觉到车子轻盈了许多,也灵活了很多。一开始车把还会左右扭动,车轮也跟着歪来歪去,她连着叫了好几声“呀呀呀……”。跑在后头的陈嘉南更是纠结,想去扶一把又觉得会让她太过依赖到时候还是学不会,不扶吧看着她歪歪斜斜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撞到墙上去。
“破轮子我就偏不信我赢不了你……”许珊瑚用力抓稳车把,脚下也像通了电一样可劲儿踩,总算是让车子步上了正轨。
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想当一只鸟——踏上自行车的感觉就像鸟在飞,连风都在唱歌,虽然她不确定鸟是不是真的能听到风的歌声,但课本里都是这样写的。
于是她张开双手,想象着自己身轻如燕,想象着自己穿梭在蓝天白云里。有种很新鲜的舒适感,似乎被世外仙人一掌打通了任督二脉,神清气爽。
她惊喜地大喊:“陈嘉南我要飞起来了——”
然后陈嘉南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飞进了阴沟,与臭烘烘的污水来了个隆重的亲密接触。
“你,你,你没事吧?”他跑过去扶起她,她和她的车子都狼狈不堪——许珊瑚的两条腿都踩进了沟里,一只手卡在自行车里,而她的车子撞到一边的墙壁直接翻了下去,两只轮胎还在快速地转动着,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
“喂,你怎么样?”陈嘉南把她的手从车子下面拿出来,又把她整个人吃力地扯了出来。许珊瑚的长裤上全是黑乎乎恶心巴拉的污渍,他不知道她身上有没有受伤的地方。陈嘉南很愧疚,都是他那么快就松了手,都是他害得她受伤。
“有没有哪里疼?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一直低着头的女生像小狗一样“唔唔”了两声,她拿开放在嘴边的手,抬起头看向陈嘉南——她笑得比正午的日头还张扬。
完了完了,真的摔傻了!
“许珊瑚你别吓我,你……你还知道我是谁吗?”他在她眼前用力挥了挥手。
这时小巷外的十字路口驶过一辆蓝色货车,伴随着车上喇叭里传出来的“Youandme,fromtheworld……”许珊瑚咧开嘴笑,下齿的板牙处有一个突兀的血红空缺,她扬了扬两指间血淋淋的白色东西——
“陈嘉南我牙终于掉了!”
北京奥运会就在许珊瑚换完人生最后一颗乳牙后结束,她的童年也就这样结束,没有痛哭流涕,没有万千不舍,只不过是走完了人生必经的一段路,却像那颗乳牙一样长出来的又是另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