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马光明自己一个人骑着电动车到了镇上，他是本镇土生土长的人，但对于镇里的一些情况却并不熟悉。
问了镇政府门口的保安之后，才知道红旗建筑公司原来就在马路的斜对面。
红旗镇镇政府大门朝西，门口有条南北四车道的水泥路，路对面是一排房子，其中有个稍大一点的院落，里面是个回字形的结构，院门上却是挂着一家消防企业铜字招牌。
走进去才看到，院子的北侧一排大概有四五间办公室，最边上挂着“红旗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木牌。木牌上的漆都掉了两块。
这里的院落也属于镇上的产业，也是原先建筑公司所在地，只不过后来建筑公司经营不善，就没活干了，养着几个闲人，这偌大的院子就留了几个办公室给建筑公司，其余的都租给了一家消防器材企业，多少还能挣点租费。
不知道内情的人，从外面来看，绝对想不到，红旗建筑公司竟然躲在这里面。
镇政府对面有近百米的房子都是类似的情况，能够租出去的基本上都租出去了，只剩下建筑公司南边一个院落，还空在那里，因为市口不好，没人愿意租那里，镇上也不想降价，所以一直就空着。
马光明虽然是红旗镇上的人，但那时候他还小，对这些也不感兴趣，自然也属于不知道内情的一类。
这会儿已经是九点钟了，红旗建筑公司的几个办公室都是大门紧闭，敲门也没人回应。
阳江这些单位上午一般都是八点半上班，到了这个点还没有人来，可见是真的养的闲人。
而且外面的走廊上，也是散落着一些垃圾，不知道多久没有打扫了。
只有一个办公室的门口，略微干净一些，窗台上还摆着一盆花，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倒是消防器材公司的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的，穿着一件白色的真维斯t恤，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看到马光明在北侧敲门，晃悠着步子过来：“我说，你就别敲了，他们铁定是没来。”
马光明见状，客气地上前：“不好意思，他们一般什么时候来上班啊？”
中年男人嘻嘻一笑：“他们什么时候来上班？那全看他们自己的心情啊，不过你稍等一会，待会儿他们的叶会计肯定会来，九点半到十点钟之间的样子吧。”
马光明摸了摸口袋，刚才从家里顺了一包烟，拆开来递过去：“您抽烟，您贵姓？”
中年男人见马光明很上道，也不推脱，接过香烟来，先是笑着说了一句：“嗬，软中啊！”
大概是没有想到马光明这样的一个高中生，居然掏出来的也是比较值钱的香烟。
然后摸出打火机，点燃之后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来，这才说道：“我姓万，是这儿消防器材公司的副总。”
马光明努力回忆着，红旗镇上要说有几个稍微大一点的产业，除了之前镇办的机械厂和纺织厂外，也就是消防器材和体育器材这两大类，尤其是前者，造就了不少百万富翁。
好像是有一家消防器材的老板姓万，但具体的马光明就不太清楚了。
眼前这个自称是副总的，应该是万老板的子侄辈中的一个。
“原来是万总，久仰久仰，”马光明客套起来，“建筑公司基本上都是不上班的？”
万副总不屑地哼笑一声：“上班？他们上班做什么呢？来养鱼吗？”
显然，万副总对这群闲人也是看不起的。
不过是靠着父辈祖辈的余荫，混了个乡下人都比较眼热的正规编制，其实一个月也就拿那么一点钱，偏偏遇到一般人还趾高气昂的，就连遇到万副总也是这样，连根烟都不套。
“你找他们有什么事？”万副总把香烟抽完，烟屁股往水泥地面上一扔，用脚踩碾了两下。
“我表哥搞了个小工程队，想来挂靠建筑公司，看看能不能接点活。”马光明又掏了一根烟递了过去。
万副总摇摇头笑着：“这件事找他们也是白搭，他们要是能接到活，还至于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
“他们像这样多久了？”马光明继续问道。
一些基本的情况马光明是知道了，但目前建筑公司的这些人的情况，郑季也只是说了一个大概，马光明觉得有必要还是弄清楚一点比较好。
“五六年了吧，自从前任总经理老刘被安州一个建筑公司挖走之后，这里就没有了什么生意，也就淡下来了，搞到现在，留下来的都是混日子的，做正事一个不行。”万副总对自己的邻居很熟悉，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现在谁负责？”马光明继续问道。
万副总吐了一个烟圈：“现在总经理叫赵存浩，他老头子是前前任书记，调走之前把儿子放到了建筑公司，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回，反正也没有他什么事，自己好像在外面搞了个商贸公司，其余的也都是挂名在这里，做着镇上安排的别的事情。”
“我明白了，这些人相当于拿两份工资。”马光明有些领悟到了。
比如赵存浩，既能够拿到建筑公司总经理的工资，还能够开着商贸公司赚钱用，这样的便宜事情，谁不愿意做？
万副总呵呵一笑：“也不全是，拿两份工资的只有赵存浩，其他人的编制在建筑公司，但被借调到镇上其他单位做事情，有的在劳保所，有的在财政所，比如这里的叶会计，就是在财政所上班，却是不可能拿到双份工资。最多财政所发点福利的时候，也会带上她一份，总体来讲，也就拿一个月一千多块钱。”
“那其他几个人图什么？”马光明装傻。
万副总一副早就看破的神色：“图什么？图这个编制，将来有退休工资呗。”
这就是有编制的好处！
乡下老百姓之所以眼热这些人，倒不是觉得他们每个月到手有多少钱，而是他们退休之后，旱涝保收地按月领到退休金！
像马建国所在的机械厂，原来属于集体企业的时候，也有退休金，但比起这些有编制的人来说，那点退休金也少得可怜了；现在变成了民营企业，就需要自己交保险，不同意交的就没有，同意交的就要每个月扣一点钱——搞得大家交也不快活，不交更不快活。
这个时代很多东西还属于二元制，企业和事业单位的社会保障体系并不一致，这也是很多人特别向往编制的原因。
有的人家，儿子在城市工作，一个月比乡镇事业单位的人要拿得多，但家里人还是不会觉得，他比那些有编制的人更有保障。
看来问题的重点，还在于怎么破解这个编制的事情。
“其实这些人啊，目光短浅，一个破编制有什么好守着的？还不如到我们公司来做个销售员，卖得好的，一年提成都几十万呢，多少年的退休工资能拿到几十万？”万副总指了指身后自己公司，话语中带着得意。
这话是不错的，在建筑公司挂着，一年也就是两三万，十年不过二三十万。
万副总继续接介绍：“你看像这里的叶会计，工作能力不错，做着财政所的事情，本来就忙得不行，还要每个月来负责这几个人的工资报账、福利安排等破事，到了年底还有人事年报、工资年报，烦都烦死了，我让她到我们公司来，一个月两千出头，还有保险，她都不肯，不就是觉得这个破编制值钱吗？”
马光明顿时心里有了点数，看来这六个人，也不都是很轻松的，倘若都是完全躺着拿到钱的事情，估计也很难让他们乖乖就范。
“这个编制，其实也没有什么的。”马光明顺着万副总说道。
万副总哼了一声：“可不是，偏偏就有人觉得值钱，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正闲聊间，一个女人骑着一辆小电驴拐进院子，径直往北面一停。
万副总赶忙把香烟屁股往地上一扔，提高了声音叫道：“叶会计，你来啦。”
马光明顺势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大几岁的姑娘，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连衣裙，一张脸蛋比常人要小一些，五官却也是比较精致，眉眼间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在镇上估计也属于上等姿色。
再看看万副总的眼神，马光明基本可以断定，万副总想“招安”人家叶会计，并不完全是看中了她的工作能力。
叶会计冲万副总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万副总赶忙叫道：“叶会计，这里有个，有个人来找你们公司有事……”
说罢不等叶会计反应，低声问着马光明：“不好意思，小兄弟，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马光明笑笑：“马光明，骏马的马，光明磊落的光明。”
叶会计听到这话，折返过来，看了一眼马光明，也没当回事，反而是冲着万副总笑道：“小老板，这是你的朋友？”
万副总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叶会计然后才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光明，并不认识，问道：“你好，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马光明笑笑：“没什么事，就是想把你们建筑公司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