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3章(1 / 1)

能想象得到,乐京因赵徵的回归生出多少暗流汹涌。

但位于旋涡中心的赵徵本人,宁县殡宫祭奠过后,开始闭门守孝。

廊外雪花纷纷,房檐树梢一层厚厚的素白,今年的天一如既往地冷,才进十一月已连下两场大雪,铺天盖地下了几天后,现正撕帛般零零散散往下撒。

就很冷,冷得围廊栏杆像冰块一样,没敢下屁股,于是纪棠选择了裹着厚厚的大毛斗篷,蹲在栏杆上看赵徵练武。

偌大的演武场,新扫过的青石板地面又积了薄薄一层雪,赵徵正手持一柄长刀,横扫重劈,大开大合,紧致的肌肉一层油汗,身上热气腾腾,雪花落在他精赤的身躯上直接化成了水。

伤势痊愈之后,他就进入了苦练状态。

还是纪棠担心他新伤进了寒气,让他每次都先用药油搓热身体才许开始。

先炼近战剑法,然后就是长柄大刀,上马,平地,在后者花费的时间比前者要更多,这是沙场征战的刀法。

很耗力气,他那柄湛金大刀,纪棠抬过一下,很沉,得有六七十斤重。这么一把量级重刀劈下来,真正斩山劈石之势,虎虎生风,场子里每天抬下去的木鞍偶人得有几十个。

“豁”一声闷响,沉重的实木鞍被他反手重劈再度一分为二,他热汗淋漓,只扎了层层麻布的手依旧极稳,刀刃映着雪色,他目光和他的刀刃一样锋锐!

赵徵每天练武上下上场至少三个时辰。

哪怕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也不能自己出面。

他得闭门守孝。

祖母胞兄二重孝,国孝过了,还有家孝,哪怕战时守孝时间缩减又有柴太后的遗旨,九个月重孝还是要守的。

过去了五个月,还有四个月。

哪怕这个时候,赵徵即便有再多的孝心也无法专注去悲伤,他目前还是得闭门守孝。

他将所有决心和情绪,都宣泄到手中这柄长刀上去了。

老管家劝不住,但好在还有纪棠。

纪棠卡着表,时间一到:“好了!”

她把手里啃剩下的果核让花圃一丢,一跳下了栏杆:“今天差不多了,咱们吃晚饭去吧!”

清清脆脆的声音一响,赵徵一回身收了刀势,贴身近卫上前接过长刀,侯在一边的六子忙捧着毛巾和大氅过来。

六子也算时也运也,他这个和这摊子毫无瓜葛的人,赵徵回京后倒还在用,他走一个侍卫编制,但很机灵很有眼色,赵徵不用侍女,他连小厮的活一起干了,据纪棠所知他还私下向其他近卫请教,一有点空就练,可以说十分刻苦。

纪棠接过毛巾,递给赵徵,赵徵接过擦擦脸,把手上缠了一层层的护掌解下,他不冷,也不急着披衣,不过他知道,下一刻这件大氅还是会披在他身上的。

纪棠白了他一眼,抖开大毛氅衣往他身上一披,冷热交替,风寒这年头可大可小知道不知道?

她推着赵徵后背,两人往演武场一侧的房舍行去:“赶紧去擦擦身,快点嘛,我肚子都要饿瘪了!”

她每天都这么说的,大概就个口头禅,还在他背后用正把玩的流苏玩笑拍他的脊背,还咭咭轻笑,自娱自乐兴致盎然。

赵徵也不恼她把他当驴子赶,听她说饿,很配合加快了脚步。

他在房内,听着她在倚着栏杆哼的轻快小调,他很快擦洗换了衣衫,出来见她饶有兴致瞅着收拾演武场的近卫一边一根扛着木头往外走,她天天看,还天天看得这么开心。

她仿佛每一天每时每刻都是这么开心充满活力,像个小太阳。

赵徵未尝没有羡慕,但他知道自己永远做不到。

“不是饿了吗?还不走?”

“嗯!”

纪棠冲赵徵一笑,和他肩并肩往外走,这个时候总是少不了彩虹屁的,事实上赵徵的武力值每天看还每天让纪棠啧啧赞叹。

“那你不练练剑法?”

因她感兴趣,赵徵就把剑法教了她,并按她实际情况作出了些调整,还教了她内家功法。

可惜那什么气感,气机,纪棠目前还没感受得出来。

听了赵徵的话,她缩缩脖子,这么冷的天啊大哥,算了,还是等开春再练吧,冬天她就在屋里练练匕首好了。

“走吧,先吃饭!”

吃饭皇帝大!

她冲赵徵露齿一笑,拉着他蹬蹬蹬直奔主院方向去了。

主院即正院,赵徵起居的院子。他刚回府,就吩咐把紧挨主院的大院落收拾出来给纪棠住,吃饭有时在她那,有时在他那,反正都行。

不过一般练完武,基本都在纪棠这边,因为从演武场回来这边更近。

两人一回来,就吩咐传膳,热气腾腾一大桌子,一半素一半荤。

赵徵守孝吃素,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荤菜都是给她备的。

纪棠爱吃,对她来说,美食是最不可亏待的东西,兴冲冲擦手坐下来,眼睛锃亮锃亮的,不过开动之前,她先给赵徵夹一筷子炒鸡蛋:“多吃点啊你,牛乳也记得喝了。”

他这个运动量,老吃素可不行,尤其他新伤才愈,纪棠就叫老管家选了才生产的壮年母牛,让他多喝牛奶。

还有鸡蛋和花生,没受精的鸡蛋也算素,他本来不肯吃,但在纪棠坚持下最后还是吃了,花生红枣山药核桃等等,尤其花生,每顿他至少吃上一碗。

“嗯。”

赵徵应了一声,也执起夹菜的银箸,先给她夹了个狮子头,才开始吃自己的。

两人这么一荤一素,时不时聊两句,赵徵本来食不言的,也被她带偏了,小半个时辰解决了晚餐。

赵徵擦擦手,正要和纪棠说话,却听见有脚步声,近卫来禀:“殿下,钟离将军和柴国公来了。”

于是两人去前院,先去见钟离孤和柴武毅。

……

钟离孤和柴武毅来当然是有要事的。

赵徵带着纪棠进门,两人起身:“殿下。”

又对微笑的纪棠和熙颔首:“纪小兄弟。”

一应机密事宜,赵徵从未避讳过纪棠,因纪棠对赵徵有救命之恩,钟离孤和柴武毅对此也没有太在意,来得几次,也习惯了她的在场。

赵徵扶了扶两人:“将军与舅舅不必多礼。”

随即就屏退了所有人。

柴义亲自带人守门,现张惟世不在,陈达提为副统领,陈达在暗,柴义现在则属于半明半暗,人露了真容不露,和纪棠一样浓妆没下过脸。

长话短说,商量的也是前些日子一直都在商量的话题,钟离孤道:“时机也差不多了,明日早朝我就提这事。”

什么事?

赵徵离京之事。

赵徵回乐京是为了靖王身份,如今已取回了。

这乐京赵元泰经营已久,人家还占着大义名分,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什么“病逝”“意外”百密总容易一疏。

不是怀疑,是肯定,等这事风头过后,对方肯定会设法再做些什么。

钟离孤和柴武毅的看法都是,乐京不宜久留,二人打算以历练之名与赵徵一起返回前线。

在他们军中两人才放心,以免再鞭长莫及。

柴武毅镇守西北,钟离孤则和偃州安都王高欷正呈对峙状态,两人商量一下,还是觉得偃州会好一些。

赵徵也渐渐长成了,正好建功立业,战事可以磨砺他成长,战功更可以让他稳立不败之地。

赵徵忖度过,也认为这是最佳策略,他颔首:“好,接下来就交给二位。”

“辛苦将军和舅舅。”

“殿下言重。”

这有什么辛苦的,只盼赵徵能顺利成长,不要再出现像皇太子一般的悲剧了。

两人心里这般想,只都没说出来,皇太子之殇已成为大家不敢轻易触碰的话题,尤其在赵徵面前。

意外发生当时大家都距离太远,鞭长莫及,而当时跟在皇太子身边的人不少,单他们一派重要的大将谋臣就有好几个,这些都是不能轻易怀疑的人,否则就是自损臂膀,于是只能暂时先按下去。

也默契的不去提起。

几人又细细商量了一次,直至宵禁前夕,钟离孤和柴武毅才告辞离去。

……

次日,乐京这酝酿有一段时间的暗流汹涌,终于骤然在明面上碰撞起来了。

早朝,诸政务军务商议完毕之后,大将军钟离孤出列,对上首的皇帝道:“启禀陛下,靖王殿下年十七,已届统兵领战之龄!末将昔年深受先帝隆恩,不敢有一日忘却,故奏请陛下,待开春,末将请与靖王殿下同赴偃州,征战安都王高欷,同为我朝开疆拓土!!”

一席话,字字有力,铿锵浑厚,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朝上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落针可闻。

即便先前不知,也立时感觉到了空气中那种不同寻常的味道。两派立即不动声色注视对方,而中立派登时闭口不言。

钟离孤这席话说得好极了,这是他昨夜反复斟酌过,短短数十个字,所表之意极其到位,力道又恰到好处。

赵徵十七了,作为一个承继先帝皇位的族弟,赵元泰能阻止他成长阻止他建功立业吗?

非但不能,他反而要极力支持。

皇帝能阻止钟离孤吗?

不能,钟离孤说得很明白了,他‘深受先帝隆恩,不敢有一日忘却’。

皇帝要是阻止的话,他不就坐实那个“忘记先帝传位大恩”的人吗?

皇帝根本没法拒绝,他笑了笑:“确实,伯衡说得正是。”

“不过也不急,先等徵儿孝期满了,”他笑道:“也不差年轻人几个月。”

底下文武神色各异。

钟离孤等得偿所愿者自不必说。

宁王赵宸不动声色扫过两列文臣武官,见有人松了一口气,也有人眉心紧锁,前者不乏跟随皇帝好些年的西州老人,他垂了垂眸。

而丞相冯增属于后者,眉心深深蹙起。

……

朝散。

丞相冯增退出大殿,立即掉头往钦安殿匆匆而去。

冯增是昔年赵元泰账下第一谋臣,后者登基后,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位居右丞相。

冯增和皇帝前后脚回到钦安殿,不过皇帝先见了御医。

柴皇后病卧之后,皇帝极其关切,日日探看不说,每一张方子都亲自看过垂询,并令御医每日早朝后回禀皇后病情。

御医等了很久,得召忙入内,拱手:“启禀陛下,皇后娘娘郁结稍纾,病况好转。”

“只要持续展怀,凤体必能大愈康泰。”

“好。”

皇帝又叫了长秋宫侍女回禀,侍女和御医所言差不多,皇帝面露笑容,看着极欣然,他重赏了御医和长秋宫侍候的所有宫人,令务必小心照料,又吩咐左右:“昨日新得官燕都送去长秋宫,朕处不必留。”

宫女福身代主谢恩,皇帝吩咐贴身近卫亲自去送,这才作罢。

待这些人都出去了,皇帝面上笑容才敛了起来。

他摩挲这大拇指上精铁扳指,冯增皱眉:“陛下,断断不能让钟离孤携靖王去偃州!”

“朕当然知道。”

可被当朝架起来的皇帝不能不应,且已经答应下来了。

冯增眉心皱得极紧,未能一举解决靖王让他侥幸生还,麻烦接踵而来。毕竟昔年投于赵元泰帐下的文臣武将也有不少是真正心存正义之士,追随起义军是为了推翻那强征好奢卖官成风的梁朝,这事他们虽不好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不赞同的。

要是皇帝成功一举除去赵徵兄弟,这个就不是问题。

可问题是现在赵徵没死。

忠臣不事二主,这些人多少都和皇帝有一段知遇救命之类的故事,倒不怕轻易被赵徵小儿那边动摇了去,但长久,终究是一个隐患。

“还有前头商议那事,咱们得想个法子尽快把人心重新归拢才是。”

钟离孤当朝提出,未尝不是正知道这一点,他要趁热打铁。

“这个钟离伯衡!”

钟离孤,当真是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物,皇帝转了转扳指,对冯增道:“先前的事,我已有头绪,容后再细说。”

“至于今日,”他眯了眯眼:“那就让他孝期结束前走。”

在赵徵孝期结束之前。

先迫使钟离孤提前返回偃州。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开心~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宝宝,不多说了,今天四章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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