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贾家的主人们来说,赖大家终归到底是奴才。
为了奴才家的安危,用府上的帖子找相关人员查询一番不是不可以,但是若是和国法,甚至和皇帝的意图相违背,那就立刻挥泪斩马谡了。
赖大家是死是活,赖尚荣到底是不是科考舞弊,那就无所谓了。
难不成用主子家的前途,来换取奴才家的平安吗?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贾府的主子们也没那么伟大。
赖大和他儿子,以及赖家产业被抄家归公,贾府也就视而不见了。
当然,表面上还是收留了无家可归的赖嬷嬷,让他在荣国府里住着。
只不过背地里,贾赦也好,贾珍也好,还是王夫人也好,包括贾琏在内,都在用自家的帖子去见负责抄家的顺天府官吏——锦衣卫他们是不敢招惹的——低价买进了许多东西,就等着以后涨价了发卖。
这一切,赖嬷嬷自然不知道。
虽然能避不开贾母的眼睛,但是贾母却视若未见。
当然,这是后话。
唯有王夫人甚是不满,同薛姨妈在私底下抱怨:“往常我们往顺天府寄一张帖子,人家那边就无有不从的,这陈府好歹是和荣国府沾亲带故的关系,我们贾家的小辈都登门拜访了,居然还这般不通情理,可见这个陈昭是个没眼力界的,幸亏老太太没有想着把云丫头许给他。这就是一个粗坯武夫!”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眼中含泪,却不言语。
但他内心深处,对于这个姐姐生出了一丝不屑。
我家蟠儿就是被你口中那个粗坯武夫带走关押起来了,你堂堂荣国府都没办法,还敢小瞧人家?
天天吹嘘你家宝玉口中含玉,将来有大造化的,可现在除了挂着一个贵妃弟弟的身份之外,不读书不上进,又有什么作为?
有本事将我家蟠儿救出来啊!
说实在的,薛姨妈也是宅斗高手,宅子外面的事情,大体不明白的。
所以那些道理她一介妇人本来应该想不到。
但是这两天为了她家蟠儿,一直待在荣国府,眼睛都哭肿了,可是看着荣国府似乎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所以才隐隐间有所悟。
等她应付完王夫人,回到自家居所,见到宝钗之后,便在再一次仔细的问了一遍宝钗在陈府的见闻。
薛宝钗倒是没有多想,便再一次一五一十的将陈府的见闻述说了一遍。
薛姨妈沉思良久,方才说道:“丫头啊,娘心里有件事,想和你参详参详。”
宝钗听她说的郑重,连忙在母亲身边坐了,一双眼睛看着母亲。
薛姨妈缓缓说道:“你说陈家昭哥身边却只有几个粗使丫头?”
宝钗点点头,道:“陈子尚是朝廷大官,堂堂的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多在外面奔波,生活起居有锦衣卫士卒帮助,平时并不怎么用丫鬟,所以只有一两个粗使丫鬟。”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刚听说你那哥哥被锦衣卫番子抓走,那锦衣卫的头正是那陈昭之时,妈是唬的魂都没有了,心里也恨死了他。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了,娘也回过神来,终归是你那哥哥太孽障,才有此劫。不过若是你哥哥渡过此劫,能痛改前非,也算阿弥陀佛了。”
宝钗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知道母亲还有话说。
果然薛姨妈继续道:“娘想着,若是蟠儿真能痛改前非,那昭哥岂不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他身边只有几个粗使丫头,哪里能照顾好他?不如我们挑一个好姑娘,送到他房中,也算我们的一片心意。”
“嗯?”宝钗心中一怔,随即脸色红了一下。
从薛家里面挑一个颜色好的丫鬟,送给陈昭做屋里人。以便将来让陈昭好好的栽培栽培薛蟠。
这也是薛姨妈所能想到的,唯一能感谢陈昭的办法了。
至于那丫鬟送到陈昭那里,能做什么,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宝钗已经十三四岁了,不是傻白甜,自然明白薛姨妈的内心想法。
薛姨妈看了一眼宝钗,又道:“所以妈想着,找个机会,让香菱去服侍昭哥。你也知道,妈也清楚,这香菱是不喜蟠儿的,偏又是清纯可人的绝色,那陈昭一直忙着公务,只和男人打交道,极少在脂粉里厮混,自然不知道女孩家的好处……”
她说道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
可是薛宝钗何等聪慧,自然听出了母亲未尽之意,雪白的脸蛋不由得变得通红。
不过现在不是脸红的时候。
对于母亲的安排,薛宝钗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陈昭似乎是个英雄。
英雄当然横行无忌,敢收拾像他哥哥那样的纨绔。
同时也能将这样的纨绔改邪归正。
香菱是个温柔脾气的,有点逆来顺受的性子,不会主动说别人的坏话。更何况薛蟠还没有动她——因为薛姨妈和薛宝钗待她极好,是想着以后做薛蟠的正经姨娘呢,一直护着她,没有让薛蟠与她圆房。
有这份主仆恩情在,若是将香菱送到陈昭房中,用绕指柔转化那百炼钢,以便对哥哥另眼相看,这当然是极好的。
只是,该怎么做,才能让香菱入了陈府,去服侍林家大爷呢?
当母女俩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傻了眼睛。
似乎,有点过于想当然了啊。
想来想去,还是得通过荣国府。
等薛姨妈过来看王夫人,悄悄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王夫人又震惊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荣国府,荣禧堂旁的厢房里,王夫人与薛姨妈坐在炕上,两人之间摆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有茶盏和果盘,还有一些瓜子花生。
王夫人面色淡淡的看着薛姨妈,问道。
薛姨妈缓缓的挑出一颗瓜子,用手剥开皮后,放在手心,又挑了一颗,再剥开,再攒着……
听了王夫人的话后,她轻轻一笑,而后叹息了声,道:“还能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薛家。”
王夫人闻言,眉头一皱,可想了想,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也跟着叹息了声,道:“何以至此?薛家又不是没人了,再怎样也不用你出头……”
薛姨妈苦笑着摇头,道:“哪怕不是为了老薛家,也为了我这一房,为了蟠儿和宝丫头。”
“那你也不至于如此吧?没的让人看轻了去,竟巴结他?陈家小子少年没了父母,被宝玉他姑父教歪了,居然临考之际,还做粗坯武夫的勾当,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可见是个劳碌命,没有心思读书,会试必定不中的,这官只怕也到头了,又能有什么作为?何至于?”
王夫人一脸不屑的说道。
哼哼。
还是我家宝玉有福气,有大造化的。
不但是贵妃的弟弟,正经的国舅爷,还衔玉而生,有大福根大喜气,将来的成就,不用说都比那个陈昭强百倍。
妹妹也真是,把一颗心拴在贾家便是,何苦去向陈家小子低头?
当然,这些话是在王夫人心中说的,断然不会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这样说出口,只会被人说轻狂,给贵妃招黑。
薛姨妈心中闪过一丝恼怒。
“你有个贵妃娘娘的女儿,可是那又怎么样?又救不了蟠儿!1你们府上是国公府,四王八公,何等尊贵?可是又怎样?救不出蟠儿!就是四天王,八皇帝,又能如何?再说了,要想让蟠儿离了那帮狐朋狗友,变得上进,似乎也只有陈公子这么说过。你们荣国府是正儿八经的亲戚,我看蟠儿跟着你们倒是chenj比以前更堕落了几分。”
当然,这些话也是薛姨妈的心里话,是不会说出口的。
往常这种想法有都不会有。
只觉得荣国府不愧是百年大族,又出了贵妃娘娘,若是亲上加亲,促成个金玉良缘,对于薛蟠将来的前程也是大有帮助。
但是……
薛蟠被抓了,被抽鞭子了,被判劳教俩月了。
这破天般的大事,直接如同一道重雷,狠狠地劈在薛姨妈心里。
她也很快想明白了。
荣国府那富贵有什么用?还没他薛家有钱。
有个贵妃娘娘似乎是了不起,可是他薛家似乎沾不上光——因为救不出蟠儿来。
既然这般,那我干嘛还在一棵树上吊死。
“哎!”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左右不过结个善缘吧,反正不过一个丫鬟而已,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真要是没有什么门路,那也无所谓,毕竟也不好相识不是?对了,进而怎么没见宝玉过来给你请安?”
“宝玉啊。”王夫人想起自己的凤凰蛋,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笑容:“神武将军家的公子,请他喝酒,一早就去了。”
想想自家宝玉结识的什么人物?
神武将军冯唐家的衙内啊,多尊贵的公子。
谁不知道冯唐统管骁骑营和建锐营,是皇帝最信重的大臣,这才是他家宝玉应该结识的对象。
区区锦衣卫番子的头目,岂能和神武将军家相比。
……
“宝玉啊,我可是听说你在锦衣卫林同知那里待了一天,真是大大的缘法啊!”
冯紫英的家里,左右三五个好友聚在一起,又有锦香院的云儿姑娘作陪,气氛倒也热烈。
而冯紫英则亲自端起一杯水酒,递到宝玉面前,微笑道:“京城传颂“英雄谱”,那陈昭排名第三,可见是享誉京城的英雄。不知宝玉能否为我引见引见?这等英雄好汉,若是错过,那实在是可惜的。”
说着,冯紫英用一双热切的眼神看向宝玉。
宝玉一怔:“不会吧,他行情这么高?”
冯紫英笑道:“宝玉,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位锦衣卫同知大人,主持严打才几天,咱们整个京城已经焕然一新,连我们这些衙内出行都觉得安心,何况那些老百姓?听说陛下也夸赞了他好几次,说他是能臣干吏,理当大用。这样的英雄,难道不该和我们引见引见?”
听着冯紫英的话语,宝玉忽然觉得杯中酒有点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