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一章,稍晚还有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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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皇帝北巡,已经过去十数日。
按照銮驾的速度,大抵已经过了扬州,到淮安地界了。
离着山东不远。
朝中大小政务,已经悉数转之宫中,交由监国,汉王朱高煦决断。
东宫,寂静一片。
太子爷挂起了谢客牌,拒绝了一切想要入宫面见的臣子。
似乎,太子爷当真要按照陛下的意思,安居东宫,用心读书。
今年的大明,似乎有风调雨顺的意思。
除了年初,皇帝还在京的时候,谷王因为犯事有罪,被贬黜废为庶人之后,朝中基本无大事。
自去岁以来,山东河南等地的旱情灾害,也已经过去。朝廷赈灾有力,百姓安居。
想要乘机作乱的白莲教,损失惨重,被各地想要建功立业的卫所官兵,强力镇压,打击的落荒而逃。
倒是南疆。
有关的消息和奏章,不时的传入京师。
交趾各地,时有零星叛乱,皆被交趾地方镇压。
自皇太孙一举荡灭胡氏余孽,交趾已服王化,算是真正的进入了大明的核心政治体系之中。
广西最近与云南交流密切。
或者可以换而言之。
乃是广西与黔国公府交往增多。
从云南呈上的奏章,可以看得出,黔国公府想要在云南改土归流,消除地方土司的统治基础,增强官府的统治力量。
这事办的是好。
所以朝廷并没有行文驳斥,而是同意了广西协助云南黔国公府的请求。
至于还在南疆宣慰司耀武扬威的鄂宏大。
则是最近朝堂上的明星人物。
老挝上表,赞扬鄂宏大治军有度,然后几乎跪舔了一波大明。
不过谁都能猜得出。
因为老挝离着交趾最近,受到的压力自然是最大的。
鄂宏大为了免除后路断绝,只怕对老挝施展的压力也是最大。
靖江王府整编的民兵,已经转遍成大明官兵。
虽然没有正式承认,也没有为各营兵马划归统属。但朝廷里都有共识,这是在为镇守南疆宣慰司做准备的。
到时候,说不得这些新建的军队,就会被冠以老挝卫、车里卫、八百卫诸如此类的名字。
而引起南疆动荡的缅甸宣慰司,在上书朝廷请罪后,没有得到明确的开释,上下一片惶恐。
朝廷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其实是要看在前线的鄂宏大,会进行到哪一步,战功有多大,才会采取后手。
按照各方传来的消息,鄂宏大已经抵近缅甸。
在他的后面,一条庞大的殖民兵线,已经建立成功。
已这条兵线作为中心,向四方扩展,大明已经伸出了一把刀,扎进南疆心腹。
宝船队同样没有动。
大队依旧停留大骨剌沿海海港。
按照从鄂宏大那边呈上来的消息,宝船队已经在海港附近,掌握住了百里之地的控制权。
大骨剌上下诚惶诚恐,似有不战屈服的意思,不过这要等郑和整理清楚,才会有奏章呈上来。
而宝船队,还另外分出了一支船队,按照当初在交趾海边与皇太孙的商议,在往西而行,要去那条被皇太孙命名为恒河的平原而去。
东南海商重利益。
往往会选择经济利益大的货物运输。
但是对宝船队,对朝廷来说,政治意义永远是高于经济利益的。
或是占据那片平原,再整合南疆诸宣慰司。
所产出的海量粮食,通过宝船队就能进行运输。
大量的粮食被运到大明内地,所产生的政治意义,将会不亚于单纯的下西洋,宣扬大明国威。
这是一件不亏本的事情。
不亏本,就代表是赚的。
这些事情,都是国策,要交于皇帝行在处理。
所以,新任监国,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繁忙的景象。
皇宫大内。
如今已近初夏。
天气越发的热起来了。
加之皇城在应天城里的位置,地势实在太低,就变得更加的潮湿闷热。
偏殿里。
已经放了七八个冰盆。
去岁冬日里,由内务府储藏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意,让殿内与外面的气温,形成了天壤地别的区别。
然而。
一身殷红王爵蟒服的汉王朱高煦,却显得很是烦躁。
在一旁的桌案上,是成堆的奏章。
摆放的整整齐齐。
一日一堆,已经有五六堆了。
朱高煦就在桌子前,来回不停的走动着。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小心的低着头,生怕监国什么时候会大发雷霆,将自己给殃及池鱼了。
殿内很凉快。
然而朱高煦的内心,却是燥热。
他来回走了好几趟,然后猛地停在桌子前。
胡乱的拿起一个奏章,怒气冲冲的打开,方才看了一眼,就给重重的扔在了地方。
接着又打开好几本。
也都一一被砸在了地上。
一旁的小太监,已经惶恐不安的跪在了地上。
“他们往日的奏章,都是如此?”
朱高煦眼中带着些血红,沉声质问五体投地的小太监。
小太监浑身一颤,赶忙开口:“回殿下,奏章皆是如此。”
“放肆!”朱高煦怒斥一声:“这教我如何看得懂!”
小太监又是一颤,心中却是大定。
想到皇太孙答应的,他能拜三宝太监为干爹,就觉得今日哪怕被打一顿,也是值得的。
朱高煦越发的生怒,看着桌子上的奏章,双眼冒火,终于是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上前双手一挥。
桌子上成堆的奏章,随即尽数被推到了地上,散落一地。
满地狼藉。
正是这时。
殿门被推开。
由内侍领着皇太孙朱瞻基,到了近前。
朱高煦看着来人,心中稍稍一慌,却脸色一正,不露神色。
“瞻基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他正是烦躁的时候,而他的世子朱瞻壑,如今更是时时待在幼军卫,俨然没有身为汉王世子的觉悟,如同大头兵一样跟军中将士厮混,不思回家。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侄儿朱瞻基。
监国越发的生气。
朱瞻基却是气定神闲,淡淡的看了一眼满地散乱的奏章,心中微微一乐。
翰林、言官们的文字功底,可不是虚的。
堆砌文藻,之乎者也,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但朱瞻基还是装作不知,赶忙上前,小心开口:“侄儿想请您拨些钱粮,用于幼军卫操练之用度。”
说着,他又小心的看了眼地上的奏章,试探着:“您这是被底下的人给气到了?他们是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原来是要钱的。
朱高煦重重一哼:“百官若是无事,我们家才不能安心!”
他倒是还在避重就轻。
不过言语间,却尽然朱家对于大明的统治意志。
朱瞻基讪然一笑:“百官有事,当以雷霆申斥。您初掌监国,该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才是。有道是,底下人外出一县,也要烧上三把火。您是监国,更要震一震他们才是。”
朱高煦心中的怒火已经被压下,此时听闻此言,不由微微看向这个侄儿。
他甩甩手,坐回到椅子上。
要人上凉茶。
然后才开口:“瞻基如何教我?”
他心中还带着些谨慎,但却不妨碍听听这个侄儿的意见。
他是监国,听与不听,做不与做,最后还是他拿主意。
朱瞻基微微一笑。
一口凉茶下肚。
从外面而来的暑气消去。
心中知晓,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您得先说清,他们是做错了什么事,侄儿才好判断啊。”
朱瞻基脸上对着笑,手上却是轻轻挥着,示意小太监将眼前,这满地奏章重新整理好。
他方才的话,一来继续隐藏自己,二来则是顺着老二书朱高煦的意思,先给底下的臣子们定了个做错事的责任。
很合监国的心意。
朱高煦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对如此善解人意,懂得体恤长辈心情的侄儿,不多少了些敌视。
不想一想到,自己是被什么惹怒的。
朱高煦又是连连冷哼。
他直接从刚整理好一堆奏章,捧到跟前的小太监手上,拿了一份奏章,摊开丢到朱瞻基面前。
“瞻基你看看,你看看!”
“这帮子腐儒干的好事,一份奏章不过百十字,九成九都是本王不认识的字!”
“咬文嚼字至此,本王如何厘清政务?”
“这是朝政奏章,不是他们那帮子清流之间的攀比,他们是觉得只我看不懂,就你父亲能看得懂?”
“老大只怕也看不懂!”
朱高煦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学识短浅,且还拧出了太子爷,来论证自己的结论并无差错。
监国怒气冲冲,絮絮叨叨的说着,被朝臣激怒的原因。
朱瞻基则是装着不知,拿起被丢到自己面前的奏章。
这一看,朱瞻基差点再也忍不住。
一份奏章,满篇八辈子都不一定能用到的字。
每个字,都能看得出,它真的是一个字。
但不用连在一起,你都看不出这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唯有结尾的署名,翰林院某位大才学士,清晰无比,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且会记恨于心中。
再不用看接下来的奏章。
朱瞻基也知道,大抵剩下的那些奏章里,也都是这样的。
这是赤裸裸的,在学术上进行歧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人办起这种事情来,竟然会这般的用心。
也难怪刚刚老二叔会大发雷霆。
朱瞻基觉得,要是自己天天看到的奏章都是这样的,只怕反应会比老二叔还要大。
朱高煦扫了一眼,正在憋着笑的侄儿,哼哼着:“你现在看到了吧,就算是你父亲,看了那么多书,只怕也认不全着上面的字……”
监国表示心好累。
朱瞻基苦笑一声:“也是难为他们了……”
然后赶忙转口:“这等放肆!难道议论朝政国事的奏章,是他们没弄学识的地方?您该申斥他们,责令改正!”
朱高煦呵呵一笑,也不说明,只是淡淡的看着大侄子。
朱瞻基一愣,才反应过来。
老二叔大概是早就申斥这帮人了,不过也肯定是没有反应。
“他们既然想要这般做,您就该下令问责。不但要问责,还要让他们再不敢这般做。”
朱高煦眼前一亮,他虽然不喜东宫两父子,但却知道这个大侄儿,平日里多得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赶忙追问:“要如何让他们不敢再这样敷衍朝政?”
朱瞻基沉默片刻,露出深思,稍后方才缓缓开口:“朝政自上而下,中枢坐镇。如今您是监国,不妨下令,往后凡是奏章,必须白话书写。一次不改,下令申斥,再不改,罚俸,仍不改,夺职贬黜。”
朱高煦脱口而出:“何为白话?”
“便是我等寻常所说的话。”朱瞻基笑笑,终于到了核心问题了:“您需让他们看出,您对他们的不满,他们能走得到初一,卖弄自己所为的学识。
您就得将他们这些所谓的体面,给统统打碎。文人嘴硬,却也最没有骨气,就要让他们用,他们平日最不喜欢的白话,书写奏章。
他们要是喜欢卖弄学识,就自请辞官,去士林里混。若是还想要占着朝堂上的位子,就该尊您这位监国的心意。”
计谋是粗糙的。
但按照设想,朱高煦必然会答应认同的。
他说到底,这些年都是在军中厮混,面对问题不过是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横扫过去。
武将,要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
文官既然在卖弄学识,那就要直捣黄龙,将他们的后路彻底断绝。
这在军阵之上,是常做的事情。
要是让朱高煦和朝臣打口水仗,只怕永远没有获胜的时候。
果然。
朱高煦听着大侄子的建议,当即双眼放光。
他嘿嘿一乐,咬牙切齿:“瞻基所言不错!本王就该绝了他们的后路!若是再这般延误朝政,等老爷子回来,我该如何交差!他们既然喜欢这等咬文嚼字的事情,本王就要让他们用最粗俗的文字语句!”
朱瞻基郑重作揖:“二叔英明!无论如何,朝政该是要进行的。若是人人看不懂,政务滞留,等皇爷爷回来,只怕定要大发雷霆。”
“来人!”
心中有了计量的朱高煦,当即拍案叫人。
等来了伺候的内侍。
朱高煦直接开口:“理文,记……”
话音停顿,朱高煦想了一下,心中谋划方定,直接白话开口:“传阅朝堂,你们都记着,以后的奏章,都给本王用白话写,谁要是不听,自己辞官回家。”
怒火积攒多日的朱高煦,直接就用白话,说完了一份监国谕令。
很直白。
乖乖听监国的话,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要是不听监国的话,也不要争论,自己辞官回老家种田去吧。
威胁的意味很重。
朱瞻基当即大喜,他抬手弯腰,再次作揖:“监国威武!此举一施,朝政定然清明!”
朱高煦呵呵一笑,他感觉自己已经看到,接下来那些文官,会是怎么的上奏章向自己求情了。
那些奏章上,也定然会言辞振振,诉说文言辞藻之好。
但他不停。
要么回家,要么听话。
没有第三条路选择。
等他梳理清楚了朝政,急递皇帝行在,想必老爷子也会龙颜大悦,为他处理政务的高效而开怀大笑,放下心来。
朱瞻基适时开口,小声道:“二叔,如今皇爷爷北巡,随行护驾数万兵马。这些人可都是从京卫大营里调走的,然而应天却还是大明中枢,您该下去走走,稳定军民信心。也是让那些文官看到,您是不怕他们的。有京卫大营支持,这应天城他们是折腾不乱的。”
刚刚还在畅想的朱高煦,当即目光一沉。
他默默的看向再次建言的大侄子,心思流传。
“瞻基,你该知晓,军中之事,历来为帝王忌讳。老爷子一走,你就要我笼络京卫大营,是要老爷子多些旁的想法?”
朱高煦露出一副,你小子还是太嫩的表情。
先是给出良策,然后借机进言,让自己插手军务,被老爷子忌讳。
定然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今日不请自来。
朱高煦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大侄子。
等待着对方给出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