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宴盛司只是扯了笔记本看了一眼。
在看见以他为原型的那个角色统率赤国的时候,少年宴盛司挑眉:“别把我写进去。”
“小说里的胜利怎么能叫胜利。”
“你啊,少做点梦。”少年宴盛司满眼的不屑,“只有现实里的胜利才叫胜利。”
“不许把我写进去,知道吗?赤国国君改了。”宴盛司几乎是半命令的道。
小六不甘心的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
“那你赔我一个赤国国君,本来我都设定好了的!这不是就却一个了吗?我后面的大纲怎么办?”
宴盛司躺在草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
本来是不想搭理的。
但是宴六实在是很烦人。
宴盛司随意一挥手说:“那就弄个女的吧,你一本小说里一个女的都没有说的过去吗?”
“女主角吗?”宴六眼神一亮,“可以啊!弄个女主角吧!”
“哥哥,就写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写个和你很像的类型,你肯定喜欢!”
“既然是女帝的话,那一定得比其他人都狠辣一些。”宴六还是不放弃,试图将宴盛司身上的一些特制套给他的女主角,“要让她少一点怜悯心,恩……强硬,冷漠,万事不过心,不然怎么镇得住底下那些臣民呢你说是不是?”
他本来以为。
宴盛司会很欣赏这样的女人。
毕竟宴盛司就是这样的人。
可没想到,宴盛司盯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要这样。”
宴六一愣。
敲字的手都顿住了。
“她要勇敢,坚定。”宴盛司声音笼罩着一层薄雾一般,不清晰,却尽数进了宴六的耳朵里,“要有责任感,有担当,像太阳一样温暖。”
“要和我……完全不一样才好。”
宴盛司冲着天空伸出了手,阳光温柔的落在他指尖,融在他破冰的眼底。
“和我不一样,才能过的幸福。”
“我不喜欢你说的那样性格的女人,我喜欢,和我完全不同的。”
他缓缓收拢掌心,“她要生来就富贵,不受苦难,不经波折,做别人捧在掌心里的公主。”
“受最好的教育,成为最好的人。”
“像太阳一样温暖,让书里的所有人都喜欢她。”
“笑起来要像棉花糖一样,眼底没有风霜痕迹,灵魂不被岁月折磨。”
“要受尽万民爱戴,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君王。”
“然后平顺,幸福的过完这一生,寿终正寝。”
他在阐述角色的一身。
也像是在叙说自己的一个愿望。
宴六至今还记得那个下午,宴盛司脸上的笑容。
“她要永远幸福才好。”
病床上的宴六思绪缓缓归拢。
那个下午的暖意深深的刻入他的灵魂里。
至今回想起来还像是被包裹在一场永远不醒的美梦里。
宴六看向君菀,“与其说是我创造了你,不如说是我哥哥创造了你。”
“你应他的希冀和仅剩的温暖而生。”
“你是他的理想型。”
君菀完全想不到。
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展开。
“那你为什么会把我写成那个样子呢?”君菀蹲**,和小六平视,“为什么,只有我和你,死了?”
“小六!”宴盛司骤然出声,缓缓闭上眼睛,“别再说了。”
宴六为难的看了一眼宴盛司。
君菀再一次伸出手,将小六的脑袋掰了过来看向自己,“别看他,也别听他的,听我的!”
“我让你说你就说。”君菀眸光牢牢的定在他身上,“为什么,我和你两个人死了呢?”
宴六的手落在了君菀的肩膀上。
宴盛司握紧了双拳,不自觉的往前一步,害怕宴六突然发疯。
可宴六却只是神情平静的说:“当然是因为,我看清了。”
“哪怕是在小说里面,我也没法赢他们那些人。”
“哥哥说的没错,我从过一开始就是幼稚的。”
“幼稚又可笑。”
握着君菀肩膀的那只手收的越来越紧,君菀面色不变。
宴六眼瞳剧烈发颤,“美好的,善良的,是活不下来的!”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赢的人生来就会赢!”
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两只手抓住了君菀的肩膀摇晃,“所以我会死,你也会死,我们两个是小说里的异类,异类是不对的!异类是要被铲除的!”
“他们会赢。”
“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
宴盛司一把掰开他握着君菀肩膀的手,沉声道:“小六!”
小六突然尖叫,“爸爸从来没有站在我们这边!他们会赢!宴志远会赢,都会赢,我们两个会输的,会死的!”
小六抬起头,满脸都是泪。
“哥哥,哥哥我们跑不掉的。”
“我们是没人要的孩子。”
“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身心崩溃,仿佛噩梦轮回,双眼灰败的绝望低头,“我……我认输了。”
“但是哥哥,我没有听你的话。”
“我还是没有删掉你的角色,燕司,我留下来了,是以你为原型。”宴六开心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舍不得写死你。”
到最后都会保全你,哪怕是一本虚假的小说。
君菀想起了《六国令》里面的后半段剧情。
刘国和赤国,亡国。
那四个至恶的国家却还好好的。
他们猖狂大笑。
可最后有燕司。
至于燕司最后有没有打败那些人,是一个未知数,但是君菀仍然记得结尾的那段话。
“有些事情仿佛是命中注定,有人书写好了结局,被圈定了命运,但燕司站在那累累尸山上,握住了自己的兵器。”
“他好似握住了自己的命运,拿起剑,斩断老天书写结局的那支笔。”
“尘土滚滚中,燕司提剑大步往前,只要还有一口气,来一人便斩一人,不知疲倦,直到胜利的那一刻,直到命运都朝他低头。”
“终是希望他能赢的。”
当时的这段话,君菀还以为只是作者为了营造出开放式结局的神秘感。
但是如今看来。
她全都懂了。
这本书,写的是宴家孩子的人生。
小六输了,小六疯了。
原先定好的结局被疯了的宴六全部都推翻,怀着一颗近乎绝望的心写下了这本《六国令》。
最后那句。
终是希望他能赢的。
不是读者们希望燕司能赢。
是宴六,希望他的哥哥宴盛司能赢。
不管是在小说世界。
还是在现实世界。
“宴盛司。”君菀突然转身看向了他,“能让我和小六单独聊聊吗?”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
宴盛司皱眉。
“当然,我也不会被他伤害,他是打不赢我的。”
宴盛司不想走。
可耐不住君菀用那么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五分钟就好。”
她对他们的过去一无所知。
这让她觉得心痛如绞。
她已经无所谓是谁创造了她。
至少她已经活生生的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宴盛司面前。
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她什么都不想抱怨了。
宴盛司最终还是艰难迈步走了出去。
病房里顿时就只剩下君菀和他两个人了。
君菀眼圈通红。
“宴六。”君菀缓缓开口:“为什么你突然要改写结局,你遇到了什么事?宴盛司他……遇到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你在书的结尾说。
一切都是已经注定好的。
明明没有什么事情是注定好的!
宴六浑身发抖,看起来比刚才还害怕。
“他们都是真的!”宴六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这几个字,被烧火碳烫到了喉咙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字艰难,“我们本来是准备离开宴家的。”
“我和哥哥不指望宴家人对我们好。”
“我们可以不念书,我们只想要好好的生活,不挨打不受罪。”
“我以为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紧紧的抓住君菀的手,“可我们不一样。”
君菀垂眸,问:“谁和谁不一样?”
“宴志远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宴六崩溃,“我和哥哥!是收养的!”
“他们四个。”
“是亲生的!”
“哥哥是他们的磨刀石。”
“我是他们的出气孔。”
“我们注定就是不一样的。”
君菀眼瞳具震。
猛地松开了小六的手控制不住的后退了两步。
曾经有人说。
宴盛司和君菀是一样的,一样的好命被收养。
一样都是孤儿。
就连她自己,也时常调侃宴盛司说:“你看我们,遭遇都一样的。”
但是每当那时候,宴盛司总会用格外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笑,告诉她:“小菀,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至少她在君家,君家五个孙女,都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的。
可宴盛司不是。
巨大的酸胀感堵住了君菀的喉咙。
所以过年的时候,那四个能被宴明成带出去吃好的,穿好的。
宴盛司却被留在家里,吞下了带着针的鱼肉?
他从未得到过真正意义上的公平。
小六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角。
那时候,他们本来就已经定好了要离开的。
就等宴盛司成年,只要宴盛司成年了,他们就离开。
可就是那一天。
他被宴志远他们打的躲在卫生间里不敢出去,却偶然一次听见了外面宴明成和管家的谈话。
管家正在汇报那四人的信息。
“宴总,你之前想的果然不差,四位少爷虽然被宴盛司打击的有些萎靡不振,但是自从宴六来了之后,他们就有了一个发泄的途径。”
宴明成底笑声如同恶鬼一样,“宴六那孩子,是我一眼就挑中的。”
“善良可欺,生来就是底层的狗,这样的孩子用来给幼狼发泄是最好的。”
管家点头,“宴总英明,不过我还是不如宴总狠得下心,毕竟大少,二少,三少和四少可是您的亲生孩子。”
“您竟然对外宣称这四个孩子都是孤儿,是您领养来的,就连四位少爷自己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孤儿,我看着都很心疼四位少爷。”
宴明成轻笑,“有什么好心疼的,不让他们知道,就是为了让他们觉得没有退路。”
“越是艰难的环境,越能激发一个人的潜力和血性。”
“那些软趴趴的教育方式教育的出什么厉害的孩子?”
“我将他们四个以这样的方式养在我的身边,用一个比他们都出色的宴盛司来当他们的磨刀石,让给他们有危机感。”
“可也不能打击的太过,毕竟打击的太过人便会废掉。”宴明成侃侃而谈自己的育儿心得,“所以就需要宴六这样的孩子。”
“来排解他们的压力。”
“宣泄他们的不满,这样孩子才不会疯掉,被打击掉的自信,便要从宴六这样的孩子身上找补回来。”
管家畏惧的低下头。
“宴总英明。”
可他似乎又有点担心。
“可宴六暂且不提,那孩子是没有一点威胁的。”管家露出担忧的神情,“宴盛司这孩子太可怕了,而且成长的速度太快,我怕他以后对四个少爷造成威胁。”
宴明成摆手,自信道:“我不会给他一点股份,他只会成为我宴家的养料。”
“他是很优秀,如果我看的不错的话,这孩子以后会带领宴家上一个新的高峰!”
“等他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就解决掉他,反正要让一个人毫无痕迹的消失,不再会对我们产生任何价值了,不是有很多方法吗?”
“到时候他们四个再接手我的产业,就会容易的多。”
听到最后。
宴六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
他崩溃了。
等宴明成离开之后,他疯了一样的冲出去。
却又被宴志远他们四人抓住折磨。
以前怎么折磨都还能活下去的孩子,那一天没挺过来。
他疯了。
世界都崩塌了。
于是有了结局全面崩溃的《六国令》,有了现在的宴六。
君菀都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听完这段话的。
她手脚全麻。
不敢想宴盛司当时知道事实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
唯一的弟弟疯了。
剩下那些人,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正想着怎么吸他的血,啃他的肉。
那一年宴盛司。
不满十八岁。
君菀缓缓抬起头,眼泪顺着流下来。
这样的宴盛司却还希望她能一生幸福。
她何德何能。
而此刻外面的宴盛司也靠着墙壁。
他缓缓闭上眼睛,掩下眼中的猩红。
“我以为是我创造了她。”
“却没想到是她拯救了我。”
“我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