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掌珠醒来时,发现腰间横着一条手臂,顺着手臂看去,发现萧砚夕还在......
掌珠推推他,“陛下,该上早朝了。”
萧砚夕眉头一动,像是醒了,但没有急着起来,搂她腰的手臂又紧了紧。
“陛下......”掌珠呼吸不顺。
“再睡会儿。”刚刚醒来,喉咙沙哑。
这时,另一边的小崽崽拱了拱,有醒来的迹象。掌珠扭头看去,恰见崽崽睁开了眼。
“宝宝醒啦。”掌珠杏眸含笑,温柔问道。
小孩子不记仇,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见母亲含笑盈盈看着自己,有点害羞。
小家伙肉乎乎,光着小膀子,扭扭捏捏吃自己的手手,看得掌珠心都化了。
“宝宝饿吗?”掌珠掰开萧砚夕的手,坐起身去抱崽崽。
崽崽还有点害羞,“呀”一声。
掌珠拿起一旁的夹袄,给崽崽穿上,“宝宝想喝奶吗?”
“吖——”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沙哑的声音随之响起,“乖宝,爹抱,把尿去。”
掌珠诧异地看向男人,“陛下该早朝了,再不收拾,来不及了。”
“今日不早朝。”萧砚夕掀开被子,抱起崽崽,去往屏风后,把他放在恭桶上,站在一边耐心等着。
崽崽用力气时,习惯攥着小拳头,还发出“嗯”的声音。
萧砚夕扶着他,全程没有不耐烦。
洗好屁屁,男人把儿子抱回床上,长腿一迈,也躺回床上。
掌珠纳闷地看着优哉游哉的男人,“今日为何不早朝?”
萧砚夕闭着眼,伸手揽她腰窝,“朕想陪陪你们母子。”
“吖——”崽崽爬过来,爬上爹爹的胸膛。
萧砚夕扶住他的后背,按在自己身上,“宝宝越来越喜欢爹了是不?”
“吖——”
崽崽不想趴着,跪在他小腹上往起撅屁墩。
萧砚夕使坏,就是不让儿子起来。
“呜呜呜——”
逗哭了......
崽崽哭着伸手够娘亲,可当爹爹的男人就是不松手。
掌珠不满,“陛下这是作何?快松开宝宝。”
萧砚夕立即松开手,配合的不得了。
崽崽一扭一扭,爬回娘亲怀里,委屈得不行,刚刚用劲用多了,圆肚子咕噜咕噜叫。
掌珠横抱崽崽,背朝外,掀起绸缎衣摆喂奶。
萧砚夕抚上女人的背脊,隔着绸缎,轻轻按着她的脊椎骨节。
掌珠浑身发麻,因怀里揣着崽,不敢乱动,可胀了一夜,奶水喷了儿子一脸。
崽崽皱皱小脸,舔下嘴。
“娘不是故意的。”掌珠想拿帕子给儿子擦脸,奈何手边没有帕子,扭头道,“陛下帮我拿下帕子。”
萧砚夕懒懒起身,取过一条绣着蔷薇花的白帕,“朕来吧。”
这人一本正经不要脸。
掌珠瞪他一眼。
那一眼,流露不自知的千娇百媚,男人骨头都酥了。
喂奶后,两人坐在龙床上,陪崽崽玩。
崽崽从没享受过,一大早就被爹娘簇拥的感觉,兴奋地咯咯直笑。
龙床够宽敞,他扭着屁股,一会儿爬到娘亲这边,一会儿又爬到爹爹那边。娘亲拿着不倒翁,爹爹拿着拨浪鼓,来回逗他。
崽崽笑得前仰后合,玩累了就坐在中间,抱着布老虎,扭头看完娘亲,又扭头看看爹爹。
小孩子的快乐单纯简单,一颗糖、一个玩具,就能让他们觉得幸福。当然,多多陪伴才是最好的。
萧砚夕靠在软枕上,淡淡勾唇,心思飞到记忆深处,感慨万千。
前半晌,季弦来到御书房面圣,却没见到帝王的身影。寻常这个时辰,帝王都会在御书房里办公啊。经人一打听才知,帝王陪着淑妃和小皇子,在御花园的温室里赏花呢。
季弦拖着胖胖的身子,去往御花园,刚到温室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小皇子咿呀咿呀的声音。
萧砚夕得知季弦过来,原本展颜的面庞笼了一层纱,俯身亲了一下掌珠侧脸,“在这等朕。”
说完,转身离开。
六角凉亭内,季弦汇报完凌霜的口供,低声道:“臣已派人去往制作荷包的香粉铺子,顺藤摸瓜,一定会查出凶手的。”
“嗯。”萧砚夕简短一句,没什么情绪。
“陛下?”
“还有事?”
季弦乐呵呵道:“茺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杜夫人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萧砚夕一愣,“杜忘才放出消息?”
“是。”
萧砚夕单手撑头,凝着茺州的方向。难怪杜忘没有带妻子回来探望女儿,是怕妻子奔波,有恐动胎气吧。
这位杜夫人,倒是能耐,能在杜忘失忆时,将其拿下。
既然两人都没在家书中提及此事,是暂时不想告诉女儿吧。
萧砚夕勾唇,眼角、眉梢带着叫人看不懂的神韵。
午膳时,掌珠端着瓷碗,一勺勺喂崽崽吃辅食。
因辅食里加了菜叶,崽崽吧唧两口张开嘴,那排小乳牙变绿了...而小家伙还眯眼笑。
掌珠忍俊不禁,掐他的胖腮帮,“你怎么这么可爱。”
崽崽咿咿个不停。
一旁喝汤的萧砚夕忽然道:“等宝宝两岁时,朕再给你一个子嗣。”
“......”
“怎样?”
掌珠敛起嘴角的温笑,剔掉崽崽乳牙上的菜叶,喂他喝水,“我想出宫去。”
萧砚夕喝汤的动作一滞,若是前世,定会拎起她丢到床上收拾。但这会儿,哪舍得,只能好言相哄,“你瞧宝宝多喜欢朕,舍得让他没父亲?”
掌珠为崽崽擦完嘴,抱起来走向内寝,没有回答他的话。
夜里,掌珠让医女照看崽崽,自己去往湢浴,浸泡在浴汤里,整个人无精打采。
迷迷糊糊间,听见水花的声音,待反应过来,已被男人按在了池壁上。
湢浴里,隐约可听男人轻哄的声音,以及女人的吟泣声。
医女抱起崽崽,走到窗边,“小主子,今儿满月,你快瞧天上的月宫。”
崽崽好奇地盯着天空,明月映入乌黑的瞳仁,“咦?”
“月宫住着嫦娥。”医女温柔地讲述嫦娥和后羿的故事。
崽崽听困了,揉揉眼皮,指着湢浴,“娘。”
医女也着急,陛下久久不放娘娘出来,谁来哄小主子睡觉呀?
自从中毒,崽崽离不开娘亲,这么久不见娘亲,开始惶恐不安。
医女硬着头皮来到湢浴前,“...娘娘?”
湢浴里,掌珠整个人软成泥,盯着屋顶的梁,无法思考,直到门口传来崽崽的声音。
“吖——”
掌珠激灵一下,猛地推开男人,忍着身体不适,划到池边。
抱过崽崽时,崽崽委屈得不行。掌珠一边道歉,一边往外面走,脸上红晕未褪,腿直打颤。
萧砚夕还泡在浴汤里,眉间撩色烬燃。
哄崽崽睡下,掌珠瞧见走过来的男人,没搭理,背对他躺下。
萧砚夕撇掉绞发的布巾,掀开锦被躺进去,搂住女人的腰,捂住她的小腹,“疼吗?”
掌珠用手肘杵他胸口,“闭嘴。”
男人附在她耳边低笑,往她背上靠,“谁让你叫朕素了这么久。”
掌珠觉得他简直厚颜无耻,扭了扭腰,闭上眼,“快睡,明日再不早朝,内阁那群老臣就要说我的闲话了。”
还挺能为自己着想。
萧砚夕继续捂她的腹部,“答应朕,安心留在宫里,别再想着逃了。你逃去哪里,朕都会把你抓回来,捆在身边。”
闻言,掌珠微睁开杏眸,有些恍惚。
萧砚夕没告诉她,自己已经忆起了前世,也没打算告之。那些苏醒的记忆太过沉重,他不想再次提起。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默默弥补过往。
数日后,刑部破了毒害皇子的案子,抓捕了在荷包内做手脚的幕后黑手。
是景国公夫人。
自从小女儿被关押,出狱后,被迫低嫁寒门,景国公夫人对掌珠一直怀恨在心。加之丈夫被削减兵权,景国公夫人将这份恨完完全全转移到掌珠身上。那日偶然得知凌霜要预定一个香粉荷包送给小皇子,便起了歹毒心思。想借凌霜之手,毒害皇子。然而,偷鸡不成蚀把米。景国公府被封,府中一众人被软禁,等待帝王定夺。
朝臣们猜测,景国公府的男眷会被发配边境充军,女眷会被安排进教司坊,从此过上倚门卖笑的日子。
当然,这只是朝臣的猜测,萧砚夕一直缄默。
景国公再次入狱。原心腹部下有了小情绪,在三千营中滋事打架。此事很快传到宫里,有些与景国公交情深的官员,来圣驾前求情,被打了几板子,再不敢多言。
萧砚夕将此事全权交给三千营副统领慕坚处理,一定程度上,也是在替慕坚上任正统领打下基础。
腊月末,茺州遭遇雪灾。杜忘夜以继日地忙碌,号召茺州及附近的富贾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然而,富贾无一人敢开仓放粮。事出有因,谁应允杜忘,谁的府上就会被洗劫一空。
一拨势力正在蠢蠢欲动。
杜忘差信使赶往京城求助。这是他赴任茺州牧以来,茺州遭遇的第二次□□。灾民受人教唆,开始打劫富人家,夺取粮食。茺州上下,民不聊生。
收到求救折子后,萧砚夕负手走到飞雪的金銮殿外,静默良久,做了一个决定。
帝王要携军亲临茺州,拉载国库万担屯粮,安抚和救济灾民。
圣旨一下,掌管国库的户部衙门开始忙碌起来。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帝王出行,宠妃随驾。
此举令内阁一些老臣极为不满。淑妃此次随圣驾前往,是顺便回娘家看看二老?还是在路上做帝王的温柔乡,竭力固宠,稳住地位?
听得这些,萧砚夕没有理会。他的目的,可不是单单送掌珠回娘家这么简单。此行,掌珠连爹娘的面都照不到。
萧砚夕希望掌珠能够以贤良淑德之名,安抚民心,陪灾民一同渡过难关,做天下女子的表率。进而......
母仪天下。
队伍出发的前一日,被放出牢狱的凌霜跪在御书房前,褪去官袍,是来辞官归乡的。
帝王未露面。
百官唏嘘,纷纷来劝。论能力,凌霜当得起阁臣这份担子。却因儿女私情,退出仕途,难免可惜。
天寒地冻,凌霜双膝疼到失去知觉,却倔强着跪地不起。
御书房内,萧砚夕照常批阅奏折,像是外面无事发生。
张怀喜从外面进来,掸去一身薄雪,躬身走到预案之下,“陛下,再这么跪下去,凌大人要冻成雪人了。”
萧砚夕笔端未停,在宋辰昭、慕坚晋升的折子上,圈了两笔,“她自己作践自己,朕要为她收拾烂摊子?”
张怀喜是看着凌霜长大的。平心而论,并不讨厌这个虽然心思重,但知分寸的女娃娃。
“那陛下是同意她辞官,还是......”
萧砚夕抬眸,“你很闲?”
“老奴......”张怀喜欲言又止,没再劝下去。
稍许,内阁首辅宋贤前来面圣,越过发丝结冰的凌霜时,长长叹口气,脱下斗篷,披在她身上。
走进御书房后,先禀告了公事,犹豫一瞬,躬身道:“陛下明鉴,凌大人受人陷害,身陷囹圄,心身皆受重创。辞官此举虽任性,但也是......”
萧砚夕打断他,“凌霜辞官,朕允了。”
“陛下!”
萧砚夕拿出凌霜辞官的奏折,御笔一挥,扔给宋贤,“那就劳烦宋阁老送凌霜归乡。”
宋贤从未知晓,萧砚夕对凌霜没有半分情谊。
当凌霜双手接过折子时,一直在眼中打转的泪水滴落雪地。
宋贤转述帝王的话——
“毒害皇子一案,无疑你成了替罪羊。但也因你的大意,令朕的皇儿涉险,使一众宫人受到连累,你也并非全然无辜。朕恼你,却也只限于恼,没有再追究的想法。若你是引咎辞官,朕会再三挽留。可你给朕的理由是何?”
——叹君心如凉玉,捂不热,心灰意冷,决意离去。
“你是朕一手带出来的年轻一辈,赋予厚望。也曾告诫过你,朝堂无私情,而你却以此等稚气缘由,放弃功名前程,令朕寒心。但看在往日情分上,赠纹银百两、家乡府宅一座,遣即日离宫。值此一别,望卿珍重。红妆待嫁时,朕会奉上厚礼,以报当年挡刀之恩。”
宋贤转述完,拍拍凌霜的肩,“本官奉旨,送凌姑娘归乡。”
凌霜绝望地闭上眼睛,任寒风冻干眼角的泪。
是她高估了自己在帝王心中的位置。以为辞官时能面见圣驾,好好述说这些年的委屈和隐忍的爱意,即便被嘲笑到尘埃,也不后悔,至少没有遗憾了。
然而......
帝王连召见都未召见,毅然决然地送她离去。
而那个为帝王诞下麟儿的女子呢?轻轻一瞥,就能牵动帝王的喜怒。与之相比,自己简直是个笑柄。
凌霜费力站起来,双膝已无知觉,狼狈地离宫远去。直到回头望不见皇城,才卸去一身骄傲,掩面痛哭。
圣上,若是可以从头来过,凌霜再不想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