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风已停,雪已驻,楼桑里东一路口,向北通向涿县,向西一里便是楼桑里。
“德全贤弟,今日我等急着到涿县卖鱼,就于此处分别可好?”捕鱼已归,夏侯博向刘德全依依惜别。
“善,明日晨时在于督亢陂中相见!”
“一言为定!”
刘德全浑身冻得冰凉,低头看了看网里冻成冰棍的十余条大小鱼,心中又是喜,又是忧愁。喜的是,今日收获真不错,这十几尾鱼,怕不下三十斤,留几条与母亲熬汤喝,余下可交给三叔换钱花,有了钱便可以换粮食、布匹,又可以支撑一月。
忧的是,吃饭问题虽然暂时倒是解决了,可欠三叔家的债怎么办呢?若不能尽快还上近6000钱欠债,怕是刘德广父子真要逼母亲为奴婢。
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宗祠旁的学堂外,听得族学里郎朗读书声:“物格而后致知,致知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仿佛牵动了这一世和上一世的情怀,刘德全跟着念出:“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
顿时潸然泪下。
咔嚓一声,学堂门开了,一人长须白面,身高七尺有余,乃是刘珖,字子玉,对刘德全张口就训:“我说是何人,原来德全,如何这几日不见你来族学?”
刘德全两世为人,前世虽当了老师,却也调皮得很,这一世斗鸡、走狗、捕鱼,更不是好学生,极其惧怕老师。在学堂门口见了刘子玉,就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舌头都不利索了,语无伦次:“小。。。小。。。侄。。”
“教了你多少遍,在学堂,无有叔侄,必须以师徒相称!”
“师傅,徒儿前些日子糟了寒。”
“受了寒?我看你是闯了祸吧!”
“我,我。。。师傅。。”悲从中来,眼眶红了,委屈眼泪流下来。
刘子玉见刘德全哭泣,板着的脸松弛了些,摸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昨日你病未好,便卧冰求鲤。今日想必也是如此,看来是个孝顺孩子。典母之事情,定然是刘子敬父子逼你做的对么?
能够因母生病便卧冰求鲤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典母之事?
好个卧冰求鲤,哈哈,想我教书十年,能交出你这样的学生,也算不枉此生。”
刘德全父亲早亡,平日只有刘珖和耿氏教刘德全读书认字,刘珖自然骄傲地认为刘德全是自己交出来的。
有汉一代,不论普通乡民还是王候、世家,最重孝道。刘珖相信,刘德全的孝子之名,很快就能传便本村,本乡,本县,甚至本郡。刘德全就是最好的广告,世家豪族和富户们,很快也会认为刘珖教徒有方,今日上午,就有不少富户,带着孩子,提着铜钱、肉铺、粮食,上门求学。
屋里孩子们,见老师大笑,纷纷跟了出来,眼睛中透露出好奇的光芒,口中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恩师教导,学生一刻不敢忘记。先父为了治病,家里钱花光了,无钱给束修,今日打了些鱼,就想来看看恩师,想再聆听先生恩师。”礼多人不怪,刘德全见刘珖提到鱼,终于理清了思路,送鱼献佛。
“你家也不富裕,我取两条,余下的好生孝敬你母亲。”刘珖眼睛快笑出花了,学生们毕竟年少,便是读上一千遍尊师重道,也少弄得清楚人情世故,自己主动上门送礼的,少之又少。每逢大小节日,往往由长辈带着,除了应当缴纳的学费,顺带包上些粮食、蔬果、布匹,值不了几个钱,一块送些礼品。孩子主动和家长主动,一比较,高下立判,高下立判!不由得更加喜欢刘德全。
“你放心,刘子敬逼迫你典母的事情,有悖人伦,一会便跟我一起去与他理论。族中的事情,他以为一个人就能决断地了么?”刘珖眼中寒光闪闪。
刘德全:“刘德广手里不仅有白纸黑字的契约,还与县、乡官僚熟悉,要是还不上债,怎生是好?”
刘子玉摸着胡须,微微一笑:“前汉时,奴婢是社会中身份最低贱的人,同牛马、田宅、器物一样是主人的财产,主人可以任意役使、打骂、赠送和买卖。
后汉初年,经过战乱,人口锐减,光武帝、安帝等颁布一系列诏文,禁止私买奴婢、要求释放奴婢,以增加国家人口。这几十年来,国家人口不断增加,对奴婢交易又有所放松。
既然汉律允许,买卖典当人口,当然不是新鲜事。但刘德广乃是你从兄,耿氏乃他族母,宗族中的事情,岂是汉律能够完全管住的?”
“实在不行,你们母子就住到我家里来,我看哪个敢逼你典母!”
刘德全连忙跪下行大礼:“徒儿,谢师傅大恩!”
“起来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须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刘子玉的女儿,比刘德全还小两岁,九月九生的,小名九九,穿着红色印花棉袄,扎着羊角辫,朝刘德全做了个鬼脸,圆圆的脸蛋冻得像红色的苹果,选了两条能抱得动的大鱼,撒腿就跑、边跑边笑:“娘,有鱼吃了。”
啪的一声,连人带鱼滑到在地,哇得哭出声来,脸上、身上,活脱脱一只偷腥的小花猫。
刘德全噗嗤一笑,连忙上前相扶:“九九妹,不哭不哭,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刘子玉难得老脸一红“九九,瞧你,跟花猫一样,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没一点女孩的文静样子?”
刘德全也看出来了,刘子玉在十里八乡也算颇有才学,求学者除了族人之外,还有不少外乡人,平日虽也算小康之家,但家中人口众多,日子也紧吧紧吧的。当然,自己又何尝不是,若打不到鱼,也只能挨饿受冻。
外面的热闹,吸引了学堂的学生们,一窝蜂地冲出来,七嘴八舌议论着,有几个还做着鬼脸,直把九九妹撩得羞愧难当。
刘德全心中好笑,这些学子们,年龄大不过15、6,最小的6、7岁,相当于后世的小学、初中生,还处于飞扬跳脱、无忧无虑的年代。
“你们这些孩子,还不继续读书!当我的戒尺是摆设么?德全,跟我过来。”
入得旁屋,刘珖便对刘德全的学业细细考教,这就是开小灶了。刘德全也没想到,这个身体的记忆极佳,学业基础也颇好,一篇《大学》数千字,背起来毫无停滞。
刘子玉一高兴,指着竹简,又给刘德全一一解释一遍,之后让刘德全复述。
《礼记大学》中有不少典故,又有不少生僻字,在这个年龄,又不是整日读书的世家子弟,哪里能尽数弄清?数九寒冬,刘德全急的脑袋、背上全都是汗,凭刚才听的讲解印象,加上后世见识,断断续续解释了个大概。见刘子玉满脸严肃,不予评价,偷眼看了先生手中戒尺,心中惴惴不安。
刘子玉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初听有些地方解释的与自己讲的不一样,大为光火,眉头皱一脸严肃,就要开骂。可细细思索,却觉得解释颇合大道。他是个有涵养的人,心中惊疑不定,嘴上只是说:“恩,你要多加学习,有什么不懂得,尽管来问。”
刘德全在子玉先生深邃的眼睛下待着,仿佛穿越者的底细被看透,一刻也不想多待,只推说需要捕鱼、砍柴养家,恐怕不能常来族学。
不想刘子玉取出一卷书册:“这卷有我写的注释,你拿回家去,空了好生研读,不懂就过来问,一直读到能过得了的课考,再换下一册。”
刘德全懵懵懂懂接过书册,只有一个念头“课考”,从两千年后穿越过来,大考小考经历无数,没想到如今还得考试,心情顿时不开心了。
宗祠外传来吵闹声。
“宗祠、学堂重地,何人喧哗?”刘子玉怒道。
一个学生屁滚尿流的跑进来,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啪一下,给跪下了:“师傅,求您救救德广大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