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抱着手炉, 眼睛只瞧着陆行舟手里的牌, 压根不看他一眼。
只是眼睛能控制着不看,鼻子却不能控制着不问。
陆行舟今夜在宫中饮了京城鹤年堂进贡的金瑰酒,是以几种玫瑰配合着数十种中药泡制而成, 饮用后身上带着一股特别好闻的玫瑰香。
元宁听说,宫中的嫔妃们在侍寝之前都会饮上几杯金瑰酒, 使自己身染酒香。
却不知陆行舟为何饮这样的酒。
元宁吸了吸鼻子, 终于忍不住瞧他一眼,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顿时脸一红。
“出哪张?”
不是你打牌吗?干嘛问我, 我只是个下注的!
元宁在心底默默腹诽着,眼睛飞快地盯着他手里的牌。
她忽然灵机一动, 伸手把陆行舟手里最好的一张牌抽出来打了。
“我们要我们要!”旁边的夏吟秋立即把牌捡了过去。
见陆行舟瞅着自己, 元宁故作不知,把目光移开, 小声说了一句:“是你叫我打的。”她心里巴不得陆行舟输,反正输给哥哥和姐姐, 他们肯定不会要自己的钱,她做个小内应,把陆行舟这个外人吃干抹净就行了。
她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谁知陆行舟的手气极好, 很快就摸上来一张更好的牌, 整副牌面一下就活了, 五个回合下来, 竟然胡了。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陆行舟的运气越来越顺,接连赢牌,几乎不给其他三方机会,有一局甚至直接发完牌就胡了。除了盛元祯中间赢了几局,其余两方几乎是颗粒无收。
几个大点的还能打趣几句,三个小的都快坐不住了,直哭丧着脸。
今年因为盛府大团圆,每个孩子都得了八两银子的压岁钱,原想借着打牌再赢一点,谁知竟被一吃三。
约定好的八圈一打完,全部都说不打了!
元宁的钱袋子塞得满满的,简直乐死了。大家打完了牌,又吃了些东西,便纷纷睡了。
这屋里里边外面都有炕,元祯和陆行舟睡外屋。
姑娘们睡里屋,因着人多,几乎都挨在一起,像极了丫鬟们睡的通铺。不过既是过年,大家只当是添一添年味。更何况,玩了半宿的牌,早都累了,几乎是躺下就着。
元宁也是。
正坐着梦呢,忽然一块大石头压住了她。她使劲儿地推啊推啊,推了老半天都推不动,最后没法睁开眼睛醒了。
这才发现她旁边睡着的夏吟秋,睡觉极不老实,在她正酣睡的时候夏吟秋一个翻身将半条腿搭在了元宁身上。
元宁卯足了劲儿想把她的腿抬开,却纹丝不动。
想了半天,元宁只好坐起来,把自己的腿一点一点往里面缩。
砰——夏吟秋的腿闷闷砸在炕上,她依旧睡得死沉死沉的,占住了元宁睡的这块儿地。
这还怎么睡?难不成这个点还要走回去吗?
元宁靠墙坐着,实在无奈。
也就是这时候,外屋的门吱嘎轻轻响了一声。
大约是哥哥或者陆行舟起夜吧。
元宁这么想着,忽然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跨过夏吟秋的腿,往外走去。
外屋的门虚掩着,将外面雪地的白光透了进来。
元宁见哥哥在榻上睡着,知是陆行舟在外面,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你也没睡?”陆行舟站在屋檐下,背对着元宁
元宁一愣,脱口而出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陆行舟回过头,静静看着元宁,“你身上那只小狐狸是半年前新制的,为了掩饰狐狸毛上的气味,加入了七中奇异的香料。”
鼻子真灵。
元宁只觉得那小狐狸可爱好闻,却不知道有这么多的说法。
心里更觉得陆行舟深不可测。
这小狐狸是盛元康托常云带过来的,陆行舟最多是看了几眼,就被他晓得这狐狸的来历,自己若再跟他说下去,难保不把秘密抖落出来。
但眼下她又不得不跟他说话。
“陆公子,你可以下来一下吗?”
她往雪地里走去,一直走到院子中央。她怕她们的对话惊醒里的屋里的人。
陆行舟点头,也走到了院子中间。
此时天上有云,看不到星光,只是院里院外早铺上了一层薄雪,反而照得天地透亮。陆行舟那样的一个人,在雪的映衬下,比平日里亲和了血多。
“陆公子,你有我大哥的消息吗?”
陆行舟摇头。
既如此,元宁也就没什么话可对他说了。
“那我先回屋了。”
元宁转过身,往屋里走去。
陆行舟看着她的身影,忽然平静地说了几句。
“你不觉得,你的大哥有些不同寻常吗?”
元宁猛然一惊,脚步也滞住了。
陆行舟,难道发现了盛元康的秘密?
极有可能。
陆行舟这个人心细如尘,盛元康又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连自己都能打探出他的虚实,陆行舟为什么不能呢?
元宁的心突然怦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不安,生怕陆行舟因为盛元康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进退。
若是回头,陆行舟必然能从自己的表情上看出什么,若是不回头,那就更加不妥。若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妹妹,听到陆行舟这么提起自己的大哥,怎么着都得关心一句吧。
不能回头,但又不能不回答他。
“大哥这次是因为我急坏了,才会想要去给我报仇,我也实在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困了,陆公子,先回屋了。”
此地不宜久留。
元宁应付了这句话,立马大步朝屋里走去,只是却没有留意到脚底的雪下掩藏了一块小石头,将她绊了一下。
好在她重心没失,稳住了身子,但手腕上的红珊瑚串子飞落到了雪地里。
红红的珊瑚珠子落在雪上,两者天然地衬托着彼此的美,比放在什么金盒子银盒子里都好看。
这串珠对元宁的手腕来说着实大了些,总是挂不住。
皇后娘娘给的东西,总不能拿出去叫工匠改了尺寸再戴罢?
她无奈地弯下腰,把手钏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雪渣子,重新戴在手上。
“这东西如此宝贵,三姑娘总这样,早晚有一天会被皇后娘娘治大不敬之罪的。”陆行舟慢悠悠的说。
总……
这是元宁第二次把手钏滑落出去,陆行舟说“总”……他怎么会全都知道?
元宁回过头,戒备地望着他。
陆行舟的目光毫不闪避,望着元宁微微一笑,小指头不知从哪里勾出一串火红火红的珊瑚手钏,与元宁手腕上那串一模一样。
“这是我的?”
元宁脸色复杂的看着陆行舟。
“我不知道是谁的。”
你不知道才怪!
上次在小溪边,陆行舟也在,看样子,是他把手钏捡起来了。
他要还给自己吗?
看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想。
可无论如何,元宁不能没有这手钏!
她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
趁着陆行舟还把手钏悬在空中,元宁忽然伸手,去偷袭抓那手钏。然而陆行舟的手更快,在元宁的指尖碰到一点点的时候,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叫元宁扑了个空。
“你把手钏还给我!”元宁恼羞成怒。
陆行舟不说话,将手钏握在手里,往前一伸,在元宁眼前一尺远的地方摊开手心。
元宁的表情十分难看。
他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吗?还是小猫小狗?
元宁心里气急了陆行舟把自己当猴耍,却又忍不住想再试一次,万一自己手快抓到了呢?
试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元宁追着他把院子里各个角落都踩一遍,却依然没有收获。
“唷,大过年的,你们这玩猫抓老鼠呢!”
声音有点熟。
元宁一抬头,果然见常云蹲在墙上。
她顿时把气洒在常云身上,“做什么,私闯民宅?”
“我来找他,又不找你。”
说着,常云从院墙上跳下来,站到了元宁和陆行舟的中间,神情亦立即肃然起来。
“朝廷刚收到扬州八百里急报。除夕夜,扬州一度楼起了大火,楼里楼外同时起火,楼中所有人全部烧成了焦尸。”
这可是大案子,元宁顿时没有了打闹,静静呆在旁边。
“谁死在里边了?”陆行舟问。
除夕夜才过了不到十个时辰,就八百里急报传回京,说明死的绝非等闲之辈。
常云的声音益发低沉:“两淮盐运使司衙门和江南制造局总共十二个要员,昨夜一起在一度楼饮宴过年,全死在里边了!”
十二个……朝廷要员……
元宁听得毛骨悚然,什么人,居然能在一夕之间烧死这么多朝廷要员。
正在这时候,她发现陆行舟和常云都在深深地盯着自己。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陆行舟不动声色:“一度楼的掌柜弦月夫人,就是前次绑了你的那个中年妇人。”
一度楼掌柜、中年妇人、绑架、报仇……
冥冥中一条线,在元宁的脑海中串了起来。
“你是说……”元宁惊惶地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