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很快就到了。
一大早,碧玉就伺候着元宁梳洗。今日盛府的主角是两位姐姐,元宁的装扮当然不必太过用心,只需要保持基本的礼仪即可。藕荷色的衫子,挑线的纱裙,再梳一副端端正正的双螺髻,刚刚好。
因着她大病初愈,又挑了一件翠纹织锦斗篷备着。
碧玉给元宁上好妆,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自家姑娘螓首皓目,素齿朱唇,今日定然在寿宴上出尽风头,刚想夸赞几句,却见元宁似乎心事重重,只得闭口不言,默默给姑娘戴上一副白玉耳坠。
元宁的心情的确不太好。
并非她对镜子里那张皎洁如月的小脸不满意。只不过,在今日的寿宴上,娘亲会结交她前世的婆婆,颇为投缘,两家人由此开始走动。
虽然知道将来的事,可元宁该怎么样才能阻止娘亲与之结交呢?总不能在寿宴上大闹一场吧。
不过说到底,婚事总是要经过她自己同意的,爹娘不会强迫自己。念藉此,倒也没太在意了。
“姑娘,夫人和大姑娘二姑娘已经去府门口了。”丝绦从外边急吼吼的跑进来。
“急什么,我这儿已经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出门。”元宁站起身,搭着丝绦的手走出去。
穿过小花园的时候,看到盛元康一个人躺在亭子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天上。
元宁见他气色比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便安静从小路上过去,没有打扰他的清净。
盛府门前停着一辆青帷马车,早有小厮摆好了脚凳,元宁缓步登车,母亲和两位姐姐已经坐在里面了,盛元惠不在。
元慈和元柔身上都穿了龙氏新制的衣裳,只是颜色不同,元慈着蓝,元柔着黄,非常贴合各自的气质。
元宁向母亲和姐姐问了安,坐在了元慈的身边。
盛府一向不事奢华,崇尚节俭,不过这辆夫人小姐们乘坐的马车却是例外,虽然外表跟府中别的马车没有两样,内里却布置别有心思。窗帘上挂着五彩的绣带,迎枕和坐垫都是用锦缎精心绣制而成,坐起来格外舒适。
马车外的嬷嬷见夫人小姐们都坐稳当了,这才放下门帘,吩咐马夫出发。
元慈今日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出门,自上了马车就一直绷着脸,龙氏该说的早在家里都说过了,也拿她无法,因此马车上都没人说话。
元宁倚在车窗前,听着马蹄在石板上踏出声响,车轱辘也随之有节奏的响起来。等到进了闹市,便是各种夹杂着烟火味的鼎沸人声。
上一次仔细听着这样的声音,还是上辈子的事。
年轻的大理寺卿带人抄查了她家,把她押上了囚车。她记得那人生的白净斯文,偏生一双冷眼凛冽如刀,只是跟他对上一眼,便不敢再看。她蹲在囚车里,任由他们带着自己招摇过市,她埋着头,不敢看周围的眼光,只是各种各样的声音不停钻进她的耳朵。
“小丫头,发什么呆?”元宁的鼻子突然叫人刮了一下。
她兀地转过头,见母亲和元柔都已经下了车,只有大姐跟自己还在车里。
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元宁微微一笑,扶着姐姐的手一齐下了马车。
卫国公谢氏一族是兴盛了三百余年的钟鸣鼎食之家,当初圣祖皇帝兴起于草莽之间时,谢氏族长独具慧眼,料定他不是池中之物,不仅倾尽家产助圣祖皇帝脱困,还将嫡女嫁给他为妻。待到圣祖皇帝平定四海,便授予了谢家世袭的国公爵位。
眼前这座气派的国公府,比起皇宫的年头还久呢。
今日因为国公夫人的寿宴,更是装点得喜气洋洋。
龙氏带着三个女儿站定,很快便有管事的迎上来,一见她们的拜帖便热情的将她们迎进府中。
国公夫人与龙氏是手帕交,因此这座国公府,对元宁来说并不陌生。
一行人跟着领路的丫鬟进了国公府,便直奔后花园去了。
此时的花园里,妆点着各色菊花。几个宽敞的空地上搭着几座竹制凉棚,外面笼着轻薄的纱帐,正好可以挡住里面饮茶说笑的人。
元宁跟着母亲和姐姐,走到了院子里最大的一处凉棚。
“夫人,盛府的夫人和三位姑娘到了。”
丫鬟一声通禀,正在聊天的几位夫人这才回过头了。
“阿茹,你来了!”正当中身着宝蓝色衣裳的国公夫人惊喜的迎起身来,唤着龙氏的闺名。
龙氏的眉眼皆是笑意,快步走上前搭住国公夫人的手。
国公夫人身后有另一位夫人微笑着与龙氏打招呼,另外三位夫人却站起身行了一礼,唤了一声:“盛夫人。”
元宁的爹爹盛敏中当年编纂全书有功,官居一品,龙氏也被皇后册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后来盛敏中辞官离京,龙氏的诰命却依然在。
在场的夫人虽说都是官太太,却唯有国公夫人袁氏和太师夫人秦氏的诰命与龙氏一样是一品。
等夫人们寒暄过后,元慈这才领着两个妹妹走上前,为国公夫人贺寿。
“恭贺国公夫人生辰大喜。”
“这是元慈吧,好久没见,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国公夫人慈爱的拉过元慈的手,夸赞不已。
待元慈回过礼,国公夫人又望向后头的元柔和元宁。
元柔自幼跟在龙氏的身边,与国公夫人也并不陌生,倒是元宁自幼身体就比较弱,一年总要病个两三回,因此龙氏甚少带她出门做客,都留在家里娇养着。
国公夫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元宁。
“阿宁,来,给国公夫人问好。”
“元宁拜见国公夫人,恭祝夫人生辰安康。”
国公夫人拉过元宁,揽在怀里亲热的看着,越看越觉得喜欢,“来,好孩子,让我好好瞧瞧。这孩子,也太漂亮了,跟当年的你一模一样。”
龙氏生育两女一子,长子盛元桢和长女盛元慈的模样都更像父亲,眉眼间颇具英气,唯有小女元宁生的娇俏可爱,更是与她一般有一个微微上翘的鼻尖。
“去年带她回娘家的时候,兄长也说这丫头与我从前相像。”
“阿宁今年十岁了吧?”
龙氏笑着颔首。
“我就记得,那年我刚生下冲儿没多久,你便也传来喜讯了。”国公夫人笑道。
“两位夫人一直站着说话多累啊,快坐下来让我们也热闹热闹。”
听到身后有夫人讲话,国公夫人这才发觉自己见到老友,有些忘情失态了,便拉着龙氏坐下,跟别的夫人也寒暄几句,又让身边的嬷嬷去把她的女儿唤来。
没多时,嬷嬷便拉着一位容色清丽的少女过来。
元宁认得,这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谢蕴宜,比她大三岁。
国公府人丁兴旺,家族繁盛,但嫡支只有谢蕴宜这一个女儿。因此谢蕴宜在家里的地位比几位公子还高。
“蕴宜,这是盛府来的三位姑娘,我平常也跟你提过的,你带着她们一块儿玩去,可要好生招待着。”国公夫人吩咐完女儿,又转向盛府的三姐妹,“你们跟蕴宜去吧,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四位姑娘皆是点头称是,齐齐拜别了夫人们,先在园子里转了一圈。
没有了长辈,自然就没那么拘束了,蕴宜出身高贵却不骄矜,性子宽和爽利,很快就跟盛府的三位姑娘打成一片,以名相称。
“蕴宜,怎么没见跟咱们同龄的姑娘?”围着花园走了一圈,元柔所见的都是夫人们,没见到什么年轻姑娘。
“她们呀,都在水榭那边玩呐,可热闹呢,我这就带你们过去。”谢蕴宜拉着元宁的手,走在前面,元慈和元柔走在后面。
“今儿可来了不少人,不过你们平日里不常出门,想是都不太熟悉。”
“那一会儿还要劳烦蕴宜姐姐介绍一下了。”
“那是自然。”
四人沿着小径出了花园,再走了一段石板路,便看到了一处水榭。池子不大,里面的荷花早已经枯了,却在水面上飘着十几盏彩色水灯,在色彩单一的秋盛,看起来各位赏心悦目。
“走吧,姐妹们都在画彩灯呢!”
果然,见水榭中七八位小姐,似乎人人都拿着一盏小水灯,正忙碌着执笔描灯呢。
元宁心里咯噔一下。
往日在家里对书画不上心,一会儿若是出了丑可怎么好?她自己没有才名不要紧,只怕影响盛氏的名声。
不过有大姐在,料想随随便便出手,便能解决了这些小丫头。
元宁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元慈,却发现大姐似乎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蕴宜,你跑到哪里去了?”一进水榭,便有人笑着打趣起来,“原来你还偷藏着这么好看的小姐姐!”
“这是盛府来的元慈姐姐,元柔姐姐还有元宁妹妹,她们平常不太出门,所以你们瞧着面生。”谢蕴宜带着她们,向水榭中的小姐们一一引见。
今日来做客的人真不少,元宁识得的就有好几位,有太师府的三小姐段锦玥、兵部尚书府的大小姐许孝如,因是国公府的宴饮,公卿世家自然也来得不少,像是荣国公府的二小姐林清,只是前世也与元宁往来不多。
这些小姐中,最令元宁在意的,便是她前世的小姑子,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