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沧澜唯二的皇室郡王，鲁王和建王因宁王之事被宣召来，又因四国朝礼和万寿将至，便都暂且留在了京中行馆之中。
如今国丧虽过，但按例两位王爷还要茹素至朝礼前一日，以表手足相惜之情，不至于显得太过薄情。
鲁王对这个异母弟弟并没有多少留恋。但他是个离不得荤腥的莽人，即便是封地上最艰难的时节，桌上三餐也至少要有一盘子肉，这般茹了几日素，只要不说话看起来也格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鲁王便哀求王妃给他想办法搞些肉来一解口腹之欲。
王妃被他缠的无法，只得想了折中法子，做了几道鸡蛋和卤豆干子给他吃，也算不得破戒。
只是瞧着夫君还一副大孩子一般抢儿子小碗里的蛋羹，王妃忍不住嗔道：“王爷，您是一方藩王，是瑾儿的父王，得庄重些。下面些时日也不能总是嚷着要吃肉了，您至少得做些样子”
鲁王听到妻子说“您”，便蓦然紧张了起来，口中仍旧不甘心地嘟囔道：“也就皇兄能挨过去。”他一双湛然虎目一垂，便落到了自己两岁的儿子的木头小碗里，里面黄澄澄的一大块蛋羹，小萝卜头也不吃，只看着他笑，似是炫耀他娘多偏爱他一般。
鲁王妃的祖父不过是个百户，父亲也不过是千户，虽勉强可以说是个将门闺秀，但父亲未发迹时王妃也操劳家事，有时候连衣裳都是自己缝的。如今鲁王府一行人都安顿在行馆之中，又没带府中厨子，帮厨们不敢动用荤腥之物，这鸡蛋是王妃亲自下厨做的。
鲁王趁她恍恍惚惚片刻分神，忙偷了儿子碗里的蛋：“爱妃，我的衣裳呢？你净是给小瑾儿做，本王万寿节的新衣……”鲁王几口将蛋囫囵着吞下去，“可不能让柏封润那家伙抢了本王的风头。”
鲁王妃无奈道：“王爷自然得穿亲王衮服去，哪里有穿我做的常服的。”她安慰着又被自己父王惹哭的瑾儿，哄他到碧纱橱中玩布老虎，之后才瞪了鲁王一眼，“我小门户出身，见识浅，手艺也比不得织造局的织工和绣娘。”
鲁王摇摇头：“爱妃又在说气话了，本王从未在意过这些。自老祖宗开国起，出身最高的便是曜帝的陈皇后，国相的独女，结果也不省心。”大婚之后，曜帝用了近十年同自己的老丈人斗争，又将国相分为左相和右相，相互牵制。
即便贵为一国之主尚且要为妻族势大头痛不已，何况他一个小小的闲散王爷呢？
当年父王为十弟定下顾家嫡女，顾家掌握西北军三朝，根基深厚，只要结上姻缘便能握住沧澜的兵权。
而如今顾家虽然依旧手握兵权，却只有一个身体娇弱的贞妃入宫，下一任家主顾寒钺也同皇兄交好若是当年这亲事一结，不是在扎皇兄的心吗？顾家女也好，其他关系盘根错节的勋贵之女也好，都是沾不得的烫手山药，他与五哥又怎么敢娶。
鲁王也不是个蠢人，选妃时便有意避开了这些门第极高的贵女。这时做得一手软烂多汁的肘子，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好在亲事上多些筹码的鲁王妃便入了他的眼。
想到彼时还是青葱年华的王妃被他放在凳子上的血乌贼吓哭的窘态，鲁王忍不住嗤嗤闷笑，全然忘了平日里自己说错了话如何被王妃扯耳朵的狼狈样子，只是抚掌大乐，“娘子秀外慧中，善解人意，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鲁王妃被他这般好不正经的逗弄，又羞又恼，“柏封游！”
鲁王便容色一肃，突然道：“说起来，皇兄他”
听到事关国主，鲁王妃忙掩住他的嘴，将门扉掩好。毕竟自家夫君总爱说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混话，虽然陛下知道他性子向来如此也不会多加怪罪，但总不能贻人口实。
鲁王挑挑眉，“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我只是想说，皇兄本就应座上这九五之尊之位的。”鲁王毫不在意道，“皇兄什么都好，德才绝世，连生的都不同我们，又曾是太子之尊。”
从太子到废太子，又从废太子到了肃王，最后登临大宝，这么多年，皇兄似乎从没变过。
年少时的鲁王的资质不起眼，又总是闯些琐碎的祸事。只因为宫中的孩子着实太多，只能靠这点惹祸的本事让父皇多看上一眼。
除了夭折已久的大皇兄，父皇分明也很是看重格外出众的皇兄。而皇子中势弱些的，更是期盼性格温和柔善的皇兄继位，而不是刚愎自用的二皇兄，或是年龄尚小便露出残暴昏聩之像的十弟。
可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鲁王抱紧了王妃，叹息一般：“若是没有那个预言便好了。”或许四哥，七弟，八弟都不会死，而九弟那时还那么小，若是能活下来，说不得也能被皇兄教养成一个好儿郎。
鲁王妃被他的双臂锢得发紧，动了动身子，疑惑道：“预言？是”她突然想到了曾听过的一些市井民谣，试探道，“是夫人？”
“是夫人。”
鲁王妃抿了抿唇，“那个夫人？”
“还有哪个夫人……”鲁王沉沉笑道，“自然是天心夫人。”
他当真不懂。那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神女。偏偏在那个阴沉欲雨的午后，金銮殿中，对着整整一排或紧张或懵懂的皇子微启朱唇，说出了那足以倾覆山河的预言。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太过不详的预言似是撕破了刚刚沉静的水面，所有自认为有一争之力的皇子似是找到了什么佐证一般打压曾敬重过的太子；而不想相争的也纷纷避远，生怕被卷入这残酷的角逐旋涡之中；但尚且稚嫩的皇子们还未想到另一个至关重要之人……
咸亨帝。
正在天命之年，江河日下的在位之君，终于无法忍耐一个太过夺目的继承人。
“后来连九弟都没了。这一路，皇兄又是如何走过来的呢？”鲁王摇摇头苦笑，“本王小时便只能仰望皇兄，如今亦是。”他不知建王心中所想，但他甚至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沧澜本就应该是这样一个人的。
皇兄的光耀，正如天中日轮高悬。
“坊间总有些空穴来风的流言，但我还是信服皇兄的。”鲁王当年便没有这份心，如今更是没了这个胆。
鲁王妃摸了摸他有些粗硬的头发，低低叹道：“王爷。妾身只求能与王爷相互扶持，白首偕老。”
鲁王一把抱了她，调笑道：“如今我柏家人丁零落，咱们得努力再给府中添一口，壮大门庭。”
鲁王妃双颊飞红，不假思索地扯他耳朵，转头又瞧着碧纱橱里孤孤单单、全神贯注玩布老虎的小人儿，轻轻道，“那给瑾儿添个弟弟。”
“还是妹妹好，”鲁王不以为然，正色道，“老柏家女娃娃太少，也更受宠，咱们努力生个小郡主。”<>